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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3節(jié)

    周瞻嚇得尖叫一聲,腦海中閃過前十一次受刑的場面,忽然一頭往石壁上撞去,寧肯把自己撞個(gè)頭破血流、死在當(dāng)下,也不愿再面對齊云。

    齊云長臂輕伸,也不見他動作如何迅捷,卻已經(jīng)拖著周瞻手間鐐銬把人帶回來。

    他另一只手遞來一盞酒。

    周瞻跪伏在地上,仰頭愣愣望著他。

    齊云情知已經(jīng)把他碾碎成了渣滓,再得不到什么好物了,便淡聲道:“陛下念在母子一場,賞你的?!?/br>
    他今日心情好,愿意早些給周瞻一個(gè)痛快。

    是鴆酒。

    周瞻血rou模糊的臉上一陣抽搐,他伸出帶著鐐銬的雙手,捧過那盞鴆酒來,垂首仿佛看到二十余年來的經(jīng)歷在毒酒波光中閃過,做皇子時(shí)的驕縱富貴,得封

    太子時(shí)的志得意滿,眼看著兵變將成時(shí)的瘋狂,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滿心妄念皆成泡影。

    “謝母皇?!彼麖臒龤У纳ぷ又袛D出模糊不清的聲音來,仰頭灌下了這盞毒酒。

    齊云淡漠的目光掠過他身上,轉(zhuǎn)身欲走,忽然腿上一重,卻是周瞻猱身撲來,雙足雙手環(huán)抱,整個(gè)人纏在了他左腿上——他惡狠狠張嘴,卻忘了滿口牙齒早在刑訊中被拔去,只剩光禿禿的牙床啃上齊云的大腿。

    周瞻臨死前發(fā)力,拼盡了全身氣力,要發(fā)泄?jié)M腔仇怨痛恨。

    齊云一掙之下,竟然不能將他甩脫,伸手出去,扣在他血rou模糊的臉上。

    周瞻忍著劇痛,死不啃松口。

    “噗”的一聲輕響,齊云的五指洞穿了這半瘋半死之人的臉龐。

    周瞻終于松口,不顧臉上汩汩涌出的血水,仰頭瘋癲大笑道:“齊云,你羅織罪名害我!卑鄙小人!你跟你死去的父親一樣,都是是人間的惡魔!地獄里的惡鬼!我在地獄里等你!”

    齊云飛腿而起,將他整個(gè)人踹到石壁上。

    “砰”的一聲響,紅白相間之物,炸開在暗沉沉的石壁上,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在狹小室內(nèi)彌散開來。

    齊云這一年來審訊之人有數(shù)百之多,遇見犯人暴起傷人的情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他今日因心情好,對周瞻沒有多加防范,才出了紕漏。

    齊云面色不變,冷靜得拉開石室門,吩咐道:“把里面清掃干凈,給他拼起尸首,等陛下詔令下葬?!彼礉M血污的右手藏在腰后,出天牢后反復(fù)清洗了許多次,還要繼續(xù)清洗時(shí),看一眼天色,卻是該去向皇帝匯報(bào)了。

    等候帝王召見的議政殿偏殿中,齊云立在長窗邊,右手仍舊藏在腰后,看一眼天光,知如今在議政殿中回話的乃是右相蕭負(fù)雪,忖度著等皇帝召見他大約要到晚上了。

    他藏在腰后的手指輕動,手上分明已經(jīng)干凈了,手指間那股黏膩之感卻仿佛還未消去。

    忽然,一道淡金色的身影在霞光中映入他的眼簾。

    齊云喉結(jié)一動,是穆明珠。

    公主殿下在從人跟隨下,拾級登上了對面的偏殿,那藏在朱紅羅傘下的面容

    ,該是可以想見的美麗動人。

    一身紫衣的楊虎從對面的偏殿中迎出來,笑臉以對,送公主入殿說話,顯然是早知她會前來。

    齊云眸色沉沉,沒有猶豫,立時(shí)出了西偏殿,穿過相連的回廊,逐漸貼近穆明珠與楊虎所在的東偏殿。

    守著東偏殿的衛(wèi)兵,原本是齊云的手下,見了昔日長官的神色,都沒有作聲。

    齊云就駐足在東偏殿一扇關(guān)起的長窗外,似乎選定了這個(gè)地方觀賞滿天晚霞,負(fù)在腰后的手指輕輕捻動,卻把殿內(nèi)的對話一一收入耳中。

    他做這樣的事情,早已異常純熟。

    因?yàn)樗拿恳谎浴⒚恳徽Z,對他而言,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如同經(jīng)年難得的甘霖,使得他這株生在崖邊的枯樹必得拼盡全力向她傾斜。

    穆明珠今日來尋楊虎,所托之事,本就不必避人,也就沒有另擇私密之處說話。

    “真是慚愧,昨日私宴上的事兒還沒償報(bào)于楊郎君?!蹦旅髦楹Φ溃骸叭缃裼钟幸粯堵闊┦聝海埻杏谀?。”一面說著,一面從袖中抽出一盒圓潤的東海珍珠來,每一粒都有指頭肚那么大,渾圓瑩白,“據(jù)說此物碾碎為粉末,敷在面上,更使皮膚白皙細(xì)膩,如今獻(xiàn)予楊郎君,算是小小心意,伺后再有謝禮?!?/br>
    楊虎雖然跟在皇帝穆楨身邊見慣了好東西,此時(shí)卻也有些移不開眼睛,已是捧了那珍珠在手中把玩,口中笑道:“殿下客氣了。您只管開口便是?!?/br>
    “我也想往揚(yáng)州去。”穆明珠徑直道。

    楊虎微微一愣,把視線從掌中珍珠上挪開,看一眼穆明珠,笑道:“揚(yáng)州如今遭了災(zāi),殿下去那里做什么?”

    穆明珠笑道:“不是齊云要去么?”

    窗外齊云聽到此處,原本輕輕捻動的手指忽然僵住,漫天的晚霞仿佛一剎那都落入了他眸中。

    卻聽女孩聲音輕快,繼續(xù)說下去,“我要這一路上纏著他,非要他點(diǎn)頭把婚約解除不可?!?/br>
    第29章

    楊虎一聽是這個(gè)原因,方才面上的詫異之色便全然消退了,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gè)——殿下何必著急?”他因拿多了穆明珠的東西,感到自己有必要為她著想,“揚(yáng)州才遭了災(zāi),亂著吶。殿下金枝玉葉,何苦陪著同去?不如等齊郎君回了建康城,再同他纏磨也不遲。”

    穆明珠笑道:“我知道這是郎君為我著想。只是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這婚約之事一日不解,我就一日算不得自由身,空望著建康城中滿眼的花,苦于無法下手……”

    楊虎被她逗得一笑,道:“殿下倒是爽直……”他撥弄著錦盒中渾圓貴重的大珍珠,這次卻沒有一口就應(yīng)承下來。

    穆明珠又笑道:“自然,楊郎君同母皇進(jìn)言的時(shí)候,不好這么說,不如就說我眼見揚(yáng)州百姓受災(zāi),心中不忍,又見母皇為之懸心,想要略盡孝心——如何?”

    其實(shí)穆明珠心里異常清楚,她這幾次尋楊虎請托之事,楊虎一個(gè)字都不會隱瞞,全都會如實(shí)告訴皇帝。

    楊虎能留在皇帝身邊,盛寵近十年,他的美貌與草包固然是原因,他的簡單與透明才是最關(guān)鍵之處。

    她要騙過母皇,便得先騙過楊虎。

    楊虎笑了笑,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有些眼饞得望著錦盒中的珍珠,嘆氣道:“我可以幫殿下試一試,只是不敢擔(dān)保此事能成……”他跟隨在皇帝身邊,最清楚皇帝對于這樁婚約是什么態(tài)度,從前穆明珠多次激烈的反抗都沒有任何效果,皇帝是鐵了心要這對小兒女湊做一堆。穆明珠往揚(yáng)州去,是為了與齊云解除婚約,正與皇帝的意志相背,就是他也不能說動皇帝更改心意。

    穆明珠微微一笑,情知此事已成,道:“楊郎君別擔(dān)心,只求您幫忙遞句話。我到底比不得您常伴母皇身邊,知她喜怒,萬一沒選準(zhǔn)時(shí)機(jī),豈不是誤了事兒?”她合攏了那錦盒,親手塞到楊虎懷中,笑道:“不管成與不成,我都謝您?!?/br>
    楊虎這才轉(zhuǎn)憂為喜,笑道:“既然殿下再三相求

    ,小的也只好勉力一試?!?/br>
    穆明珠笑道:“只要郎君肯出言相幫,連上一遭私宴上的事情,我一并謝您。屆時(shí)只要您開口,凡我所有,盡可贈予郎君?!彼獥罨⑿郧?,所求無非黃白之物,既是身外之物,便無有不舍。

    楊虎喜笑顏開,道:“小殿下總這么客氣做甚?不過幾句話的事情,也值得這樣鄭重其事?!彼闶菑氐讘?yīng)承下來。

    穆明珠出偏殿時(shí),只看到廊下標(biāo)槍般的衛(wèi)兵,哪里會想到方才的對話給齊云聽去了,一路出了宮門,還在推算著揚(yáng)州這樁大案背后推手會是何方人士,忽然就聽一聲鑼鼓響,把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瞧瞧!這是哪位新任的擊球?qū)④姵鰜砹?!”蕭淵帶著一隊(duì)人馬守在宮門口,一見她出來,便都涌上來,有的給她頭上簪花,有人給她披長袍,都嬉笑叫嚷著“見過擊球?qū)④姟保?/br>
    蕭淵自己親手給她在胸前別了一朵顫巍巍的大紅花。

    穆明珠:……

    蕭淵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別罵我!我也是不得已!你昨日馬球賽可是出盡風(fēng)頭,看客里面許多女郎少年都為你發(fā)了瘋,找到我府上來,求我給他們見你一面……”他擠擠眼睛,示意穆明珠順著自己的視線看去,“看到?jīng)]?左手邊拎花籃的是楊太尉家的千金,右手邊吹笛子的是左相家的幼孫……如今都是你的擁躉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得給他們個(gè)表達(dá)的機(jī)會……”

    穆明珠:……

    蕭淵一招手,便有人牽了一匹綁著紅綢緞的高頭大馬過來。他便推著穆明珠往那大馬上面去,隨行的樂手很有眼力見得奏起歡歌來,還有侍女沿途撒著花瓣,眾人齊聲笑道:“恭賀殿下任職擊球?qū)④姡 ?/br>
    朱雀大街沿途的兵丁官員都駐足觀看,有湊趣的也高喊一聲“見過擊球?qū)④姟薄?/br>
    穆明珠被蕭淵攛掇上了招搖的大馬,向來從容鎮(zhèn)定,此時(shí)卻也因蕭淵安排的這一出恥度太高而破了防,一開始坐在馬上以手扶額,遮住紅透了的半張臉,恨不能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只盼著這一場游街快快結(jié)束才好。

    等到游街過半,穆明珠便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面上只余一層淡淡的緋色,還有

    余裕能向道路兩旁的百姓招手致意,表示“對,沒錯(cuò),本殿就是傳說中的擊球?qū)④姟薄氨镜罹褪亲蛉召悎錾霞俭@四座的女子”“本殿就是這么棒”!

    她現(xiàn)在理解為什么做明星會上癮了,萬眾矚目雖然不能管飽肚子,卻能撐滿一個(gè)人的心,要她飄飄然、醉陶陶、快活無邊。

    待到了蕭府門前,穆明珠理智回籠,再度感到羞恥,只是面上鎮(zhèn)定,從容下馬,理一理衣冠,橫目看向蕭淵。

    蕭淵笑道:“請殿下賞臉,我府中備下了好酒好菜,只等您來了?!?/br>
    穆明珠將離開建康城,也有事情要交待給他,瞪他一眼,便當(dāng)先入了府門。

    在蕭淵身后,昨日因那一場過分精彩的馬球賽而尋來的少年郎們跟隨著,還有些難以置信,自己距離昨日賽場上那個(gè)金色靈動的身影竟然如此之近。

    入座后,眾人便一一上前來給穆明珠敬酒,不管在外面怎樣飛揚(yáng)跳脫的少年少女,此時(shí)到了欽佩之人面前,都紅了臉,持著酒杯,小心害羞起來。

    第一個(gè)起身來敬酒的是楊太尉家的千金楊菁,她有一股豪爽之氣,濃眉大眼好精神,原本是個(gè)提起老拳揍人的暴脾氣,到了穆明珠跟前,卻聲若蚊蠅,含羞道:“我敬殿下一杯,我干了,您不必……”說著一仰脖就灌了整杯烈酒下去。

    穆明珠忍不住睜了睜眼睛,忍俊不禁,贊了一聲,“小姑娘挺可愛的?!?/br>
    楊菁烈酒上頭,又得了這一聲夸贊,捂著臉就跑下去。

    最后上前來敬酒的是左相韓瑞的嫡幼孫韓清,是個(gè)還沒說話就先臉紅的少年,好在素質(zhì)擺在那里,吐字倒是清楚明白,立在那里也有一股芝蘭玉樹的氣度,如果不是最后嗆了酒,也算圓滿。

    穆明珠懷著最大的善意,忍下了涌上來的笑聲。

    此夜來赴宴的都是建康城中有頭有臉人家的子侄,男女分別以韓清與楊菁為首,因?yàn)槟晟?,又在一個(gè)圈子里,彼此之間也都有所耳聞,最初因穆明珠在而有些拘謹(jǐn),后來見穆明珠與蕭淵坐在上首并不怎么向他們看來,便也漸漸放松下來,待到酒菜過半,也都熟絡(luò)閑談起來。

    有人說起笑

    話來。

    “你們可聽說謝瓊鬧的笑話了?就是謝鈞謝先生的侄子謝瓊。”

    “他原本在西府軍中掌管馬匹,半年前來建康城述職,誰知道就不走了。日前右相大人問他西府軍中管理馬匹的人有多少,他全然不知。右相大人又問他馬有多少匹,你們猜他怎么說?他說人都不知道,哪里還知道馬?”

    說話的人講得活靈活現(xiàn),眾人都哄笑起來。

    又有人接著道:“這謝瓊還有一則笑話呢,最喜驢子,據(jù)說夜里都抱著驢睡覺,怕是以后要娶個(gè)驢子做賢妻?!?/br>
    眾人又笑,楊菁蹙眉笑,嗔怪道:“這話說得刻薄?!?/br>
    穆明珠與蕭淵坐在上首看他們說笑,兩人都有些心事,神色間便淡淡的。

    韓清搖頭道:“謝先生何等人物?卻有這樣荒唐的侄子?!?/br>
    楊菁道:“他們世家子弟,由來荒唐已久,你難道是第一日才知道嗎?”

    他們說起時(shí)下世家的風(fēng)氣來,少年人自然有一股抨擊時(shí)事的清正之氣。

    穆明珠此時(shí)起身,見底下眾人都向她看來,便舉杯相敬,笑道:“我去解解酒氣,你們自在安坐?!?/br>
    眾人都起身,垂手望著她離席。

    蕭淵陪著穆明珠出了西園,往燈光隱沒的湖邊,緩緩而行。

    穆明珠能感覺出蕭淵的態(tài)度變化來,從前更像是損友,今夜席間卻是處處照拂,多了一絲不知如何表達(dá)的感激。他行事有度,今夜自然不會再把宋冰請來。非但今夜不能,今后他都會避忌把她與宋冰放在同一個(gè)場合里。

    “你從廢太子府上撈出來的林然,是個(gè)可造之材?!蹦旅髦檩p聲開口,望著暗沉沉的湖面,道:“我真給他做了個(gè)‘月杖校尉’,賽手隊(duì)中若是有事情他處理不了,你在旁邊看著幫把手?!?/br>
    蕭淵略有些詫異,側(cè)身向她看來。

    穆明珠又道:“再勞你請兩個(gè)學(xué)問過得去的先生,教導(dǎo)我那小表妹?!?/br>
    “你要去哪兒?”蕭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