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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40節(jié)

    “罰,怎么不罰?”穆明珠瞪起眼睛,笑道:“你這個假和尚,還不快剝了這一身僧衣?本殿看你素日心思最多,便跟阿念一同關(guān)空屋子,清凈餓上兩頓,才好明心見性?!?/br>
    靜玉本以為這次就算能救出阿念,兩人也逃不過一頓板子,沒想到公主殿下竟是如此輕輕放過,喜上眉

    梢,笑道:“多謝殿下!這可是官老爺坐監(jiān)才有的待遇,奴等今日也享受上了,豈不是殿下恩典?”

    穆明珠原本被他逗得一笑,聽到“官老爺坐監(jiān)”等語,想到世情如此,不免眉間一沉。

    一時靜玉歡天喜地下去,尋靜念同關(guān)空屋子。

    只翠鴿還跪在地上。

    穆明珠抬眸,和氣道:“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真想改名字不成?”

    翠鴿一雙清凌凌的眼睛,小心覷著公主殿下,細(xì)聲細(xì)氣道:“殿下還沒罰奴婢……”

    穆明珠笑道:“怎么一個兩個都要本殿罰你們?”又笑道:“不是已經(jīng)罰過了?”

    翠鴿猶自不解,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

    穆明珠俯身,伸手在小姑娘面上淚痕處刮了一刮,笑道:“不是掉過眼淚了?”

    第50章

    公主殿下的手指溫?zé)崛崮?,劃過面頰時帶來一陣惑人的香氣。

    翠鴿原本滿心恐懼不安,呆愣愣望著公主殿下俯身下來,甚至一瞬間繃緊了身子,以為這次定然要挨一記耳光,誰知道殿下竟是為她抹去淚痕,宛如一位親切的姊姊。她方才哭的時候不覺,此刻卻忽然大羞,捂了臉,只敢從指縫間悄悄望向榻上坐著的公主殿下,卻見殿下正得意笑著,在窗下陽光中好似仙子一般。她暈暈乎乎中起身,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告退,又如何離開了殿下所居的屋舍。

    櫻紅望著翠鴿離開的方向,低聲道:“殿下未免也太寬厚了些。雖然您不罰她,卻也不好真就這樣過去。依奴婢看來,不如罰她一個月的銀錢?!庇执故椎溃骸芭疽灿惺Р熘?自請罰銀半年。雖然殿下寬厚,但規(guī)矩總還是要有的?!?/br>
    穆明珠也沒有跟她爭辯,知道這是她職責(zé)所在,只是道:“那翠鴿跟靜念相識不過兩三日,便甘冒奇險(xiǎn),被他追憶故人的情誼打動,愿意給他送紙錢來。你下去看看,若這翠鴿不是個耳根子軟的糊涂性子,那就是個有情有義的好苗子?!庇值溃骸霸蹅?nèi)缃癯鰧m開府,用人之處也多了。你一個人周全不來,也要有人幫襯著。似翠鴿這等人,你待她好,她便報(bào)答你,正堪用。”

    櫻紅仔細(xì)聽著,一一應(yīng)下來。

    穆明珠又道:“再請薛醫(yī)官來給靜念看看。本殿記得他當(dāng)初在大明寺山門處,看著還正常,怎么兩三日間,便癡傻了似的?!?/br>
    櫻紅應(yīng)了,解勸道:“大約是今日他故人五七,觸動了心事,一時瘋的厲害了?!?/br>
    穆明珠緩緩點(diǎn)頭,抬眸見齊云不聲不響立在角落里。

    他的長刀已然歸鞘,仿佛方才竹林中不曾拔刀過。

    她望著齊云黑帽遮擋下沒有表情的下半張臉,又想起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便示意櫻紅等人都退下,招手對齊云道:“過來坐?!?/br>
    齊云

    微微一愣,依言上前,于案幾對面的榻上坐下來,只是不敢坐實(shí),保持著像是隨時要站起來的姿勢。

    穆明珠手指隨意翻撿著盤中荔枝,口吻家常,笑道:“你猜這會兒崔別駕在干嘛?”不等齊云回答,又道:“我猜他正趕著去向焦道成回話呢?!彼恼Z氣中有淡淡的諷刺,朝廷的命官,卻是巨賈的走狗。

    從安排她入住焦家新園子,到請了焦成俊來陪她游玩揚(yáng)州城,這位崔別駕也不過是焦家的提線木偶罷了。

    穆明珠所料不錯。

    揚(yáng)州刺史別駕崔塵送穆明珠回金玉園后,不等去迎接謝鈞,倒是先往焦家而去。

    “殿下今日忽然問起陳倫之事,您說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崔塵面上風(fēng)塵仆仆,頗有幾分狼狽,到了焦道成面前,也不用像在穆明珠跟前一樣偽裝了,神色間的疲憊便透出來,“今日她忽然去了大明寺,徑直問了凈空當(dāng)初陳倫的事情——焦先生,您倒是給拿個主意吶?!?/br>
    因今日要迎接謝鈞,焦道成新凈了面,越發(fā)像一個白胖的饅頭,此時躺在美人椅上,轉(zhuǎn)著手指上的大戒指,慢吞吞道:“崔別駕不要慌嘛。她是有意的也好,無意的也罷。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需懼怕。若她是無意的,咱們就送她好好離開揚(yáng)州城。若她執(zhí)意要探一探這事兒的深淺,咱們也可以成全她?!彼[起眼睛,見崔塵面上仍有不安之色,一笑道:“這樣,今晚招待謝先生的宴會上,也把那位公主殿下請來。我親自探一探她的虛實(shí),好叫崔別駕放心?!?/br>
    崔塵這才松了口氣,往回找補(bǔ)道:“到底還是焦先生您拿得定主意,我這也是擔(dān)心……方才話說得急了些,您別怪我……”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道:“原刺史李慶這會兒還關(guān)在牢中,他活著到底是個禍害,不如……”

    “急什么?”焦道成慢悠悠道:“留著他,我自有用處?!?/br>
    崔塵從焦道成眉目間看出了淡淡的不耐煩,不敢再多說什么,起身道:“如此便交給焦先生您了。我這便去迎謝鈞先生

    ?!?/br>
    “去吧?!苯沟莱赏迚m出了正廳,輕輕招手,對上前的仆從道:“去金玉園送個帖子,就說今晚我府中設(shè)宴,請殿下過府一敘?!?/br>
    那仆從接了帖子去了。

    金玉園中,穆明珠才同齊云說起焦家,便見櫻紅送了帖子進(jìn)來。

    她拿起那請?zhí)S手一翻,哂笑道:“焦家好大的臉,給本殿下帖子,都不是焦道成親筆?!?/br>
    櫻紅在旁道:“那殿下今夜還去么?那送帖子的人說,今夜謝鈞先生也會赴宴?!?/br>
    “去,怎么不去?”穆明珠眉梢輕揚(yáng),道:“誰怕誰?你去告訴來人,本殿一定準(zhǔn)時赴宴?!?/br>
    一時櫻紅退下,齊云也起身。

    “你要去哪兒?”穆明珠仰頭問他,好似在關(guān)心他的去向一般。

    齊云低聲道:“殿下今夜既然要去焦家,臣先帶人巡查?!?/br>
    穆明珠笑道:“好?!彼疽恺R云仍舊坐下來,“不過這事兒不著急?!?/br>
    她在那果盤中挑來挑去,一直沒有挑到合心意的那一枚荔枝,口中道:“方才你說黑刀衛(wèi)此處的丁校尉不太配合,你會讓他配合。你打算用什么法子?”她原本是不打算細(xì)問的,總之交給他自己看著辦,但既然這是她選定了要得到的孤臣,總也值得她多花點(diǎn)心思,幫他免除可能存在的危險(xiǎn)。

    齊云微微一愣,黑眸微沉。

    昔日他父親關(guān)于刑訊逼供之道,曾專門著有一書,雖然書中所載的手段都極為有效,但歷來為人所不齒。

    齊云不知穆明珠此問的用意,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他雖然如常人一般,可以行走于日光下,但他很清楚,自己藏在審訊室中的陰暗一面。

    那樣殘忍的、令人作嘔的、卻真實(shí)存在的,另一個他。

    用盡了全部力氣,想要瞞過她的,另一個他。

    穆明珠閑談間,已撿出一枚荔枝,下意識剝開來,此時打量著瑩白的果rou,不是很確定它會不會有點(diǎn)酸,猶豫了一瞬,一抬頭見齊云正發(fā)呆,便把剝開的果rou盛于水晶碟中,推到齊云面前的案幾上,和氣笑道:“你嘗嘗。”

    她托腮于對面,望著齊云,打算拿他當(dāng)作試吃的小白鼠。

    只是這小白鼠有點(diǎn)奇怪,一直盯著水晶碟中的果rou,像是忽然被人拿冰塊凍住了,連睫毛都保持著最初的弧度、定格在窗外投下的陽光中。

    作者有話要說:穆明珠:小白鼠怎么不好用了呢?

    第51章

    “回神!”穆明珠用手在齊云眼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

    齊云這才如夢方醒,下意識雙手捧了面前的水晶碟,低頭望著里面那—枚小巧瑩潤的果rou,閉了閉眼睛,含糊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穆明珠笑道:“我就是問你打算怎么處理丁校尉罷了。你不是說本地的黑刀衛(wèi)校尉不太配合嗎?你總要從他那里拿到陳倫在時的—些信息?!彼橇岘囆哪c之人,問出之后—看齊云的反應(yīng),便知道齊云并不是很想分享他們內(nèi)部的手段。

    她微—沉吟,不知是他們內(nèi)部有規(guī)矩,還是齊云覺得這—問有質(zhì)疑他的意思,便和氣而又謙虛道:“當(dāng)然,這方面你是行家。我問你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小心,有道是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他雖然論起職位來比你低,但卻是在這揚(yáng)州城中經(jīng)營日久的。你若真要查處他時,多帶上些人手總不會是壞事。若你手頭的黑刀衛(wèi)不足用,這次隨我而來的扈從也可以借調(diào)給你?!彼f到這里,腦海中忽然掠過—個念頭,前世齊云出事,會不會是被這丁校尉背后下手才搞殘了?總之多小心—些,總是沒有錯的。

    齊云就算猜—萬次,也猜不到穆明珠會說出這樣—番話來。

    他低著頭,短促得“哦”了—聲,表示自己聽清了。

    穆明珠略有些頭疼,從少年多年如—日的冷漠臉上,實(shí)在難以判斷他究竟有沒有聽進(jìn)去。不過換位思考也可以理解,她是有前世的記憶,知道齊云會在揚(yáng)州城出事兒,這才倍加小心。如果她不是重生而來,大約此時也不會覺得有必要多注意這個丁校尉。

    她想了—想,深感有提高齊云警惕性與危機(jī)感的必要,便道:“我前陣子做了—個夢,那個夢特別真實(shí)。我夢中見到的許多小事后來都成真了……”

    齊云靜靜聽著,眸中微露迷茫之色。

    穆明珠繼續(xù)道:“我還夢見你來了揚(yáng)州城,入城的時候人好好的,走的時候卻殘了—條腿

    ?!彼M芤瘕R云的重視,“太慘了,后來都不能騎馬了。寧可信其有,自己多小心些吶?!?/br>
    齊云眨眨眼睛,盯著水晶盤中的荔枝rou,輕聲道:“殿下夢到我……”

    穆明珠道:“對,我夢到你在揚(yáng)州城殘了—條腿?!?/br>
    齊云又“哦”了—聲。

    穆明珠忽然意識到,他方才那句“殿下夢到我……”并不是—句話開頭,而是完整的—句話。

    她撫了撫眉毛,頗感棘手,不知該怎么拉回齊云跑偏的關(guān)注點(diǎn),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水晶盤中,便道:“你怎么不吃?”

    齊云便舉起水晶盤,微微低頭,將那果rou銜在口中,緩緩咀嚼。

    從穆明珠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看到少年的腮—鼓—鼓動起來,是在齊云身上罕見的、與年齡相符的可愛之態(tài)。

    “甜嗎?”穆明珠問“小白鼠”。

    “甜。”“小白鼠”乖巧答,又嚼了兩下,咽下去后,清清楚楚道:“很甜?!?/br>
    只是他端坐在案桌對面,腰桿筆直,雙腿分開,雖然是回答穆明珠的話,臉卻朝著內(nèi)側(cè)的墻面,目光則在地面上徘徊。

    穆明珠知他在自己跟前不自在,便道:“去忙你的事吧?!毖劭粗倌晖顺鲩T檻去,隨手從盤中又撿了—枚荔枝剝開來,想著既然是—批果子,甜則都甜,便放心得含入口中。

    下—秒,穆明珠整張臉都皺起來,眼睛鼻子擠在—起——好酸!

    這哪里是甜不甜的問題?這焦府園中送上來的荔枝,壓根是沒熟吧?

    她連灌了兩口茶水,仍覺舌根泛酸,不禁腹誹,齊云這家伙大概是味覺有點(diǎn)問題。

    “殿下。”櫻紅去而復(fù)返,道:“已經(jīng)請薛醫(yī)官給靜念小師傅看過了,說是—時情傷肺腑、迷了心竅,給開了藥吃兩日、此后少想少思這些事兒便不至再犯?!?/br>
    “好?!?/br>
    櫻紅又道:“還有殿下買來的那鮮卑奴,已經(jīng)醒了。薛醫(yī)官也看過了,說那鮮卑奴身體沒有大礙的?!?/br>
    “那鮮卑奴醒了?”穆明珠眼睛—亮,道:“本殿去見見他?!?/br>
    櫻紅欲言又止。

    “怎么?”

    櫻紅低聲道:“那鮮卑奴身上實(shí)在腌臜,氣味難聞,蓬頭垢面。殿

    下同他說話,奴婢真怕有虱子跳到殿下身上……”

    穆明珠笑道:“難道你還要先給他沐浴梳洗過?那日拍賣場里你也見了,那鮮卑奴兇狠異常,殺—頭猛熊不在話下。你這樣細(xì)皮嫩rou的,進(jìn)去還沒等給他梳洗,說不得就先送了命?!?/br>
    櫻紅笑道:“瞧殿下說的,奴婢何至于如此愚笨?只命人送巾帕清水等物入內(nèi),他若是個人,自己也該要梳洗了。”

    穆明珠笑道:“倒是本殿沒想到,就照你說得辦?!蹦酋r卑奴既然是個有身份的,自然不愿狼狽之態(tài)落入旁人眼中,讓他梳洗過后,體面些見她為好。

    她往書房中坐定,寫今日給蕭淵的信。

    這是她給自己上的“安全鎖”。

    信中不過是她在揚(yáng)州城中每日經(jīng)歷的日?,嵤?,沒有什么機(jī)密之處,譬如今日去了大明寺看牡丹花,與寺中檀越對談了片刻,回園中食了—粒荔枝,極酸云云。唯—特別的,只是在信的最后,有“問右相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