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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34節(jié)

    齊云眨了眨眼睛,沒有解釋他是怎么把這樁差事從蕭淵手中搶過來,也沒有對穆明珠的夸贊照單全收,是一種比較含蓄的態(tài)度。

    穆明珠歪頭想了一想,道:“你也不知道信的內(nèi)容吧?母皇看了信,就要你在宮中留了兩日嗎?怎么今日又放你出來了?”

    齊云先道:“殿下明日便走了?!?/br>
    穆明珠有點迷茫地看著他,遲了一息才明白過來,齊云是在說因為知道她明日便走了,所以到今夜再等不下去、主動求了皇帝出來見她。

    她笑起來,想到自己明日一走,兩人又不知要多久不見,不禁又有些不舍,趴在他懷中,仰頭望著他,嘆息道:“好想把你裝在行囊里帶走?!?/br>
    齊云“唔”了一聲,低頭看著她。

    他本不該有更多的奢望,畢竟連唯一連系兩人的婚約都差點失去,但也許是久別重逢時激蕩的心情,也許是女孩親近之態(tài)給他的勇氣,竟讓他想要冒險一問。

    穆明珠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相擁,忽然聽到齊云主動開口問道:“殿下的行囊還裝得下臣嗎?”

    穆明珠微微一愣,再度抬眸看向齊云。

    齊云唇角緊抿,望著懷中的公主殿下,喉結(jié)微動,輕聲又道:“殿下的行囊只裝臣一個嗎?”

    穆明珠后知后覺,終于明白他在問什么。

    她忍下笑意,故意逗他道:“自然不只裝你一個……”

    齊云果然變色。

    也許是因為本身沒有抱有太大的期待,少年面上并沒有驚訝之色,只是眼神一剎黯淡下去,眉梢也掛了酸楚之色。他不言不語,只目光輕移,劃過床上揉皺了的錦被上,最終落在床帳上那一角小小泛紅的玉飾上。

    “還要裝毯子、被子、枕頭……”穆明珠掰著手指數(shù)下去,歪著頭看他漸漸明白過來,笑倒在他懷中,道:“還有給你穿的衣裳、鞋子和發(fā)帶……”

    齊云面色幾變,終于明白過來她是故意玩笑,低頭看著她,舔了舔發(fā)干的唇,胸中有千言萬語,卻也只化為無奈又縱容的一笑。

    穆明珠知他大約是在意方才與柳耀一事。

    她從齊云懷中起身,坐到一旁,又倒了一盞清茶。

    齊云只覺懷中一空,整個人不由自主追著她前傾,反應(yīng)過來之后又強行止住。

    穆明珠這會兒理智回籠,自然也就全然理順了——原來那柳耀柳光華竟是一位女子。

    難怪這人在南山書院獨來獨往,同窗都說他孤僻。因為“他”若是不孤僻,便難以掩飾身份這么久。

    也難怪當(dāng)初她往南山書院選良才,這柳耀故意答錯了題目。因為當(dāng)時她多看了柳耀兩眼,若果真是垂涎這人的美貌,結(jié)果弄到府中發(fā)現(xiàn)是個美嬌娥,說不得要惱羞成怒。柳耀也是擔(dān)心這一點,雖于算經(jīng)上大有天賦,卻寧肯錯答放棄機會、回鄉(xiāng)做個普通吏員,也不敢冒險一試——萬一觸怒了貴人,真實身份被曝光,很難說“他”會是什么下場。

    雖然當(dāng)朝皇帝是女人,亦有如李思清這樣的女官在,但這些畢竟都是特例。

    當(dāng)初昭烈皇帝建國之初,因連年戰(zhàn)亂、戶口稀少,鼓勵女子生育還來不及,甚至一度延續(xù)漢初政令,女子十六還未成婚的,便要交兩倍、乃至于五倍的稅金,更不必提要女子讀書出仕了。所以南山書院雖然有世家與寒門之別,但反而是世家中的女子能讀書,寒門中的女子一個都不見。

    不知那柳耀是什么因緣際會,以女子之身入了南山書院。

    現(xiàn)下她的身份被人撞破,想必也正惶恐不安。

    穆明珠想到此處,見齊云有些不安地望著她,勾唇一笑,道:“府中幾樁小事撞在一處,鬧出一點小麻煩,叫都督看了笑話?!?/br>
    她沒有具體解釋與柳耀的事情,一來是并沒有感到要對齊云解釋的必要,二來是柳耀的女子身份也微妙。

    對她而言,這句話已經(jīng)是解釋了。

    齊云低聲道:“殿下要小心?!睂λ裕腴T時見穆明珠與旁的美貌郎君共處一室,固然令他嘗盡酸澀;但若是與穆明珠中了藥物一事比起來,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萬幸今日只是催

    情的藥物,又在公主府中,還有薛昭這等醫(yī)術(shù)高超的醫(yī)官在側(cè)。倘若下一次,換了什么烈性的毒藥來,又該是什么后果?一想到這種可能,齊云便覺不寒而栗。

    “讓你擔(dān)心了?!蹦旅髦樯焓秩?,牽住他在桌面上的手,輕聲解釋道:“今日是寶華大長公主突然前來。我這段時間以來,連續(xù)好幾件事情觸怒了她。她這次是興師問罪來的。姑母的性子我了解。這次給她出了氣,也就過去了?!?/br>
    齊云卻是很敏感,垂眸看著兩人相握的手,輕聲道:“殿下何事觸怒了寶華大長公主?”

    穆明珠原本行事是很坦然的,但不知為何,此時給齊云這種聲氣兒一問,再結(jié)合方才與柳耀在一處被撞破的情景,莫名就有一點心虛,含糊道:“就這件事那件事,攢到一塊了嘛。姑母的性子你也知道……”

    齊云道:“殿下大約是又挺身而出救美人了吧?”

    當(dāng)初穆明珠于馬球場上救林然的時候,齊云就在一旁看著;今夜寶華大長公主醉醺醺找到此間來,齊云也在門外守著。前后連起來一想,以齊云對穆明珠的了解,還有什么猜不到?

    穆明珠憨笑,哪怕不論情意,當(dāng)著齊云這樣一位大美人,也不好辯解救旁的美人之事。

    她只一下又一下,手指劃著齊云掌中粗糙的繭子,似是討好,又似求饒。

    齊云道:“殿下何苦?”又道:“為這些人,值得嗎?”

    若是從道理上來講,穆明珠大可以上綱上線,表示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也可以舉例子,譬如說先前救的林然,后來不是跟齊云一同浴血奮戰(zhàn)嗎?譬如后來救的柳耀,一個人抵二十個人,是查賬的好手、不避艱難。但凡事講道理,并非情人相處之道。

    齊云口唇微動,還要說話,就見穆明珠撿了一只柿餅在手,往他口中遞來,卻并不曾塞入他口中,只是把那甜果在他唇間蹭來蹭去。

    “我最愛這上面的一層糖霜?!蹦旅髦樾Σ[瞇道,舉著那一枚柿餅,把表層薄薄一層糖霜,盡數(shù)滾到齊云唇間——自然也阻住了他后面的話。

    齊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歪頭湊過來,一手勾著他的后頸用力。

    糖霜染在少年唇間,色澤動人,甜香誘人。

    “真好吃?!蹦旅髦樵谒介g吃吃笑。

    一吻畢,少年面紅的好似滴血,雙眸波光瀲滟,望著穆明珠說不出話來,紅唇微腫。

    穆明珠怕他清醒后又責(zé)難于她,忙先問道:“不是要問破解重騎兵之法嗎?你在前線見到的重騎兵,是什么樣子的?”她喚門外守著的櫻紅取了紙筆來。

    她鋪開紙張,握著炭筆,先循著記憶中的場景,把重騎兵的樣子畫出來。因她前世有素描的底子,所以她先畫出來,再讓齊云描述會更清楚。

    “我記得梁國那種重騎兵,騎兵身上穿的甲胄沒什么特別的,就是馬身上的——他們馬匹臉上也有鎧甲……”她一面說著,一面在戰(zhàn)馬臉上畫出一塊狹長的護面,開孔露出馬的眼睛,“有面簾,然后是頸部的護甲,好像是甲片綴成的……”

    齊云站起身來,走到她旁邊,看她埋頭作畫。

    他低頭看去,見公主殿下仔細握著筆,在她背后,兩支肩胛骨撐起薄薄的衣衫,好似蝴蝶的翅膀。他忽然感到一種難以遏制的渴望,讓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那瘦的骨、烏的發(fā)與溫?zé)岬拿骖a。

    穆明珠邊畫邊念叨,察覺了齊云的沉默,側(cè)頭向他看來,笑道:“尾巴上有沒有護具呀?”一抬頭,正撞入少年眸中,被他眸中的綿綿情意所捕獲。

    她的心跳忽然有一點快。

    齊云凝望著她,彎腰俯身下來,小心而虔誠,當(dāng)距離越來越近,眸中的試探與懇求意味便越重。

    穆明珠緩緩閉上了眼睛。

    極盡溫柔的一吻。

    分開時,兩人都面紅心跳,不敢看對方。

    穆明珠重又埋頭在畫作間,手中的炭筆不斷描畫著戰(zhàn)馬的尾巴,直到把那馬的尾巴描成了一柄掃帚。

    齊云望著畫畫的公主殿下,黑眸中光芒閃動,忽然低一低頭,藏起掩不住的笑容。

    穆明珠定下神來,清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道:“你看,梁國重騎兵的馬,身上有面簾、雞頸、當(dāng)胸、身甲、搭后還有尾巴上的寄生……”她在已經(jīng)畫成掃帚的馬尾巴上,又畫了一個向上翹的掃帚,非常有失她的繪畫水準,但因為齊云見過重騎兵,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倒也不必另外再畫,“可以說是從頭武裝到尾巴了?,F(xiàn)在這種情況下,除非是步兵沖上去不要命地砍馬腿,否則根本破不了重騎兵。但若是要步兵上去拿命砍馬腿,也不是辦法?!彼D了頓,又道:“我聽說你這次靠箭術(shù)射戰(zhàn)馬和騎兵的眼睛,也阻擋了梁國重騎兵一波攻勢,不過能有你這樣箭術(shù)的人,畢竟太少了?!?/br>
    齊云原本在認真聽著,聽到最后這一句,黑眸微沉,輕聲道:“殿下與軍中書信來往,倒是頗多?!?/br>
    關(guān)于他的傷勢,是公主殿下與蕭淵信中提及的;關(guān)于他射梁國重騎兵眼睛一事,公主殿下又是在與誰的信中提及的?多半還是蕭淵。

    跟他只有一封請退婚信,跟蕭淵倒是有說不完的話。

    穆明珠這事兒還真不是從蕭淵那里聽說的,而是從大軍副陶明那里聽說的,因此聽了齊云的話,一點都不虧心,反而抬起頭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所以說嘛,你都不知道我為了你,在這里有多么費心呢?!?/br>
    齊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已經(jīng)指著畫上的戰(zhàn)馬繼續(xù)說下去,道:“重騎兵的厲害之處,不必多說,你在戰(zhàn)場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領(lǐng)教了。但是它的缺點,就在一個‘重’字上面。從大方向來說,只要把戰(zhàn)地轉(zhuǎn)到山地或沼澤這樣的地方,重騎兵便無用武之地。你看這戰(zhàn)馬裝甲,除了眼睛、馬腿再沒有別的破綻?!倍诩?zhàn)中要求普通士兵能準確命中戰(zhàn)馬的眼睛,未免強人所難。

    齊云輕聲道:“是。只是步兵上去砍馬腿,自己也會喪命。”

    馬上的騎士可不會眼睜睜看著步兵上來砍馬腿,往往手中所持長兵器,在步兵接近之前就取了步兵性命。

    穆明珠點頭道:“所以得有特殊訓(xùn)練的步兵,不能直愣愣上去砍,而是滾過去……最好是能單手持盾保護自己,同時滾地過去,砍馬腿……”只是在重騎兵駭人的聲勢下,這樣的步兵一定得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鎮(zhèn)定從容而又身手靈活才行。

    “或者還有另一種方法,也是我近日來一直在思考的。”穆明珠輕聲道:“重騎兵不夠靈活,最適合用火攻?!?/br>
    只是這個時代的火攻,還沒有很發(fā)達。

    她有好的想法,卻還沒有找到實現(xiàn)的途徑。

    兩人就破解重騎兵之法商量了許久,回過神來時案上的紅燭已經(jīng)燒到了底端。

    這一夜即將過去,而穆明珠即將離開建業(yè)。

    “要防備著梁軍,但你壓力也不用太大。”穆明珠最后道:“我這里跟孟非白也有聯(lián)系,據(jù)他的情報,梁國皇帝拓跋弘毅至少三五月之內(nèi),是沒有余力管梁國之外的事情了?!?/br>
    齊云應(yīng)了一聲,緩緩收起穆明珠畫的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他也不表露,待到收好了那畫,他這才忽然輕聲道:“等殿下去了雍州,與臣書信往來,是否便宜些了?”

    穆明珠原本沒往這方面想,聽他說起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還真是——也算是一樁好事了?!?/br>
    齊云在心中盤算著,上庸郡與雍州距離并不算很遠,若他一夜奔襲,大約也能見上一面。只是不知這次他在建業(yè)還要留多久。

    大約是心有靈犀,齊云想到此處,穆明珠恰好便問道:“你這趟回來,只是送信嗎?還要留多久?”

    齊云慢吞吞道:“陛下要臣匯總查辦趙洋、陳立等人,大約總要旬月?!?/br>
    穆明珠在揚州滅了焦家之后,帶回來廢太子周瞻謀逆大案的重要證人,與鄂州動兵的都督陳立。然而梁國突然犯邊,朝廷的重心此前都放在如何御敵上面,皇帝把趙洋與陳立交給楊太尉審理,一直未有結(jié)果。這次齊云回建業(yè)送信,皇帝又把這樁大案交給他來最后審理,不知是因為信不過楊太尉審理的結(jié)果,還是因為對楊太尉審出來的“真相”不滿意。

    紅燭即將燃盡,可是兩人誰都不舍得先道別。

    穆明珠問道:“你白日幾時回宮?”

    齊云低聲道:“臣待殿下走后,再回宮?!?/br>
    穆明珠玩笑道:“那我就不走了?!?/br>
    齊云望一眼蠟淚,低聲道:“殿下明日還要趕路,早些安歇?!?/br>
    穆明珠眼睛追著他,笑問道:“那你呢?”

    齊云在她的目光注視下,臉頰又紅熱起來,低聲道:“臣在外面守著?!?/br>
    穆明珠站起身來,拉著他的手,輕聲道:“好不容易才見了一面,你舍得跟我分開嗎?”

    齊云面頰紅透,說不出話來,反握了她的手,站著不動有些傻傻的。

    “你別出去。”穆明珠要求道。

    齊云“嗯”了一聲。

    穆明珠勞累到這會兒,的確困倦了,更不用提中了催

    情藥帶來的后果,薛昭開的解毒湯藥本就有鎮(zhèn)定安眠的作用,更是叫她有些睜不開眼睛。

    她拉著齊云的手,坐到床沿上,又道:“你陪著我?!?/br>
    “好。”齊云又應(yīng)。

    “噗噗”兩聲輕響,紅燭終于燒到了盡頭,熄滅在燭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