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漸漸適應了屋里的味道。

    桌子上擺著干凈枕頭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擺了一座貴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實睡得下一個人。

    要不要睡在這邊呢？

    傅挽挽很想睡貴妃榻，不過……三嬸把她從柴房里面救出來是為了給定國公沖喜，新婚之夜，她這個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么喜兆。

    猶豫片刻，她抱著被子上了榻。

    希望自己真能沖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過來罷。

    第4章 多年前她跟孟星飏有過匆匆……

    侯府，蘭茵閣。

    傅衛(wèi)衛(wèi)站在院中，手上拿著一張弓，眼睛看著院墻旁邊那株紫薇，最頂上那一朵開得最艷，她著了一點力拉了半弓，箭羽飛了出去，沒進紫薇花叢里。

    她微微蹙眉，將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樹后飛出一個身影，躍到她跟前，將羽箭遞給她。

    傅衛(wèi)衛(wèi)沒有接，將羽箭扔到地上。

    “還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許給定國公真是便宜她了?！?/br>
    來人有些無奈：“你應該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寧侯回來處置，傅挽挽能繼續(xù)做她的侯府二姑娘?！?/br>
    傅衛(wèi)衛(wèi)聞言，眉眼繃得極緊。

    “有時候，我寧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兒?！?/br>
    男子有心勸慰，卻發(fā)覺在此事上無法勸解，傅衛(wèi)衛(wèi)和平寧侯之間已經(jīng)結了死結，怕是永遠也打不開的。

    傅衛(wèi)衛(wèi)很快收斂了情緒：“說來奇怪，定國公身份擺在那里，為何賜婚只有一道口諭？”

    “其實很簡單，主子擔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諭，看她反應，若她順從旨意，之后自然會有圣旨和賞賜，逼迫太過，或許她會尋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進了柴房之后還用干柴稻草給自己鋪了床，每天的餿饅頭吃得津津有味。她這種茍且偷生的人，會尋死？別說是讓她去沖喜，就算丟到青樓她也不會尋死?！?/br>
    “過剛易折，她的性情同你倒是互補?！?/br>
    “大可不必?！备敌l(wèi)衛(wèi)冷笑，眸光越來越冷，“萬歲爺和族老們知道我爹疼愛傅挽挽，他們所有人都認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兒，他依舊會疼愛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br>
    “衛(wèi)衛(wèi)，這并不難猜，”旁邊那男子看著傅衛(wèi)衛(wèi)的神情，沉聲道，“你時隔二十年都能查出當年葉真儀有身孕的時候侯爺并不在揚州。有沒有想過，侯爺其實……”

    “我不想知道，也無需知道。我只需要把這對母女趕出侯府，血債血償?！备敌l(wèi)衛(wèi)說到此處，眸光忽然動了動，“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男子微微搖頭，“沒有查。不過葉真儀所在的粹玉閣是官辦書寓，出入書寓的多為淮揚之地官員，進出皆有記載，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并非無跡可尋?！?/br>
    “不想查，沒得再送她一個爹?！备敌l(wèi)衛(wèi)斷然回絕。

    “我新領了個差事……”男子正在說話，蘭茵閣的院門被砰砰敲響。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

    傅挽挽做了一個噩夢。

    夢里爹爹趕回來救姨娘和她了，傅衛(wèi)衛(wèi)把所有的證據(jù)甩到爹爹跟前，罵姨娘是爛貨，罵她是野種。她懇求爹爹饒過姨娘，爹爹看著她們流了淚，可還是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劍鋒落下的一剎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沒有爹，沒有姨娘，沒有傅衛(wèi)衛(wèi)，世界寧靜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傅挽挽對上了一張冷冰冰的臉。

    誰？

    她猛然坐起身來，驚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聽濤軒的女侍衛(wèi)尋靈，十五六歲的年紀，膚色微黑，身材瘦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不過，眼神并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聽濤軒里這些人能把她當正經(jīng)夫人看待，但是尋靈大清早這樣出現(xiàn)在這里，到底不合情理。

    “嫁給爺就這么委屈你么？居然還哭?！睂れ`一張小臉陰沉得很，說話氣鼓鼓地。

    傅挽挽半夢半醒地被尋靈這么冷聲一斥，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果然還掛著淚痕。

    她連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邊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給爺換藥，”尋靈絲毫沒把傅挽挽這個國公夫人放在眼里，反問得理直氣壯，“你睡這么久，我只好進來了，誤了時辰誰都擔待不起。”

    換藥？

    這話說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擱正事。

    余光瞥到了桌上的藥箱，再對上尋靈生氣的目光，傅挽挽確定自己在尋靈眼中是礙手礙腳的那一個。

    好在身上寢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狽。

    傅挽挽從旁邊架子上撿了衣裳披上，到窗邊的美人榻上坐下，這回她看到站在屏風后頭的攬月了，看來，今日的確起太晚了。

    攬月見她看到自己，沖她一笑：“含玉姑姑說，請夫人移步廂房洗漱?！?/br>
    她走到正堂，見驚云正坐在桌邊飲茶，恍若沒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沒動一下。

    聽濤軒這些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

    在西廂房梳洗完畢，含玉領著她去旁邊屋子用膳。

    這屋子里只有一張圓桌，擺得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盤有熱菜，有粥飯有面點。

    “都在這里用嗎？”

    含玉道：“從前公爺一直與侍衛(wèi)們同飲同食，夫人若是不習慣，可以將夫人的膳食送到屋里去?！?/br>
    “就依公府的舊例罷?！备低焱煸诓穹坷镳I了五日，這些都不太在意了。

    更何況，此刻她餓得前胸貼后背，只想快些用膳。

    早膳擺了四冷四熱，另有包子、饅頭粥飯，看著很豐盛的樣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剛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送飯，她是不是在餓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嗎？”含玉見她神色不好，問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過神，低頭啃包子。

    這包子是薄皮豬rou餡的，里頭還添剁碎了的粉條，輕輕咬一口，便會流出湯汁。若是從前，傅挽挽決計不會吃一口，可今兒吃到這rou包子，只覺得唇齒生香，一口氣吃了三個。

    真是奇怪，從前她怎么會覺得豬rou包子油膩呢，竟愛吃什么豆腐皮包子。

    還想拿第四個的時候，她的手抓到了一只大手。

    眸光一動，她對上了手主人的眼光——驚云。

    他眼眸微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許是長期習武的緣故，他的手指皮膚十分堅硬，但并不粗糙，指尖有些發(fā)涼，但傅挽挽自己的手一下燙了起來。

    但眼下她只惦記包子，她飛快松開他的手，拿了最后一個包子，就著三塊咸rou吃了一碗青筍雞米粥，這才飽足。

    含玉道：“夫人往后想吃什么可以告訴我，有什么禁忌也可以告訴我?！?/br>
    傅挽挽好奇問道，“院里的吃食是在侯府廚房做的嗎？”

    “不是，聽濤軒外面有間小廚房，是國公府廚子的手藝?！?/br>
    如此，侯府廚房是不大會拿雞rou跟青筍搭在一塊兒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請示夫人。”說得客氣，聽濤軒里的事哪有輪得到傅挽挽做主的。

    “姑姑請說?！?/br>
    “如夫人所見，爺身受重傷，每日早晚要換外傷藥，一日還要服用三次解毒湯藥，爺身邊離不得人，隨時都需要人照料。”

    “這些事往后都是我來做嗎？”傅挽挽問。

    含玉對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邊一瞥，很快淡然下來。

    “侍奉湯藥一直是尋靈在做，夜里是攬月和驚云輪流在公爺身邊當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么？”

    含玉的睫毛顫了兩下，重復了一遍傅挽挽的話：“夫人想照顧爺？”

    傅挽挽覺得奇怪，圣旨說了要她侍疾啊，更何況她是公爺?shù)钠拮?，這些事理所應她來做。

    見含玉眸光飄忽，傅挽挽看向攬月和驚云，攬月正驚訝地看著她，驚云專心對付粥飯，沒有看她。

    她轉(zhuǎn)向含玉：“姑姑有話不妨直言？”

    含玉輕嗽了兩聲：“公爺?shù)耐鈧幹v究上藥手法的，尋靈會功夫手上力道足，這活兒夫人做不了?！?/br>
    “如此。”傅挽挽點頭，“不過有我在，侍衛(wèi)們夜里可以歇歇?！?/br>
    攬月正在喝粥，聽到這里嗆了一口。

    他趕緊放下碗，低頭不語。

    “夫人是知道的，爺當初是被jian人設計，回京路上接連被刺殺。查了這么久，一直沒有查出兇手，所以公爺身邊離不得人。就說此刻，咱們用膳，尋靈必然是要守在爺身邊，等會兒他們過去了，再把尋靈換過來用膳?！?/br>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笔玛P定國公的傷病，傅挽挽沒有再堅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兒??？”

    含玉沒有正面回答，只道：“公爺身邊可信之人不多，院里只得尋靈一個女侍衛(wèi)，只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說著話，攬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爺不覺得害怕嗎？”

    傅挽挽沒料到攬月會問這樣以下犯上的問題，見含玉和驚云都神色平靜，她對聽濤苑里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認識。

    因為孟星飏重傷，院里一應事務都是他們四個打理，恐怕他們四個并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嗎？”傅挽挽反問。

    “當然不怕，”攬月眨了眨眼睛，“我們是見慣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 見到。曾有個仰慕爺?shù)馁F女來探病，我破例放她進來，沒想到她剛見到就被嚇得哭著跑出來?！?/br>
    “只能說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备低焱鞊P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頭回見到公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