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只是一個(gè)稀松平常的日子。

    繆攸仍然提早了20分鐘來到約定的十字路口。休息日的傍晚，路上車來人往，道旁巨大的香樟?xí)r時(shí)飄來一陣清香。繆攸站在樹下，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她對這座城市沒有很熟悉，因?yàn)樯缈植怀３鲩T，即使通勤也在地鐵軌道里穿梭，所以并不確定蔣斯與的車會從哪個(gè)方向過來。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絲質(zhì)長裙，頭發(fā)簡單束起來挽在腦后，露出平直的脖頸?？娯鼪]有化妝，她不想讓蔣斯與看出她的刻意以及含量非常少的期待。繆攸手里握著手機(jī)，偶爾看一眼微信。蔣斯與給她打了一個(gè)電話后，沒有再回復(fù)消息，他們的對話頁面還停留在繆攸發(fā)出去的那條消息上?？娯皇强戳艘谎郏秃芸焱瞥龀绦蜿P(guān)掉屏幕。她對所有沒有回應(yīng)的現(xiàn)場都非常不適，仿佛杵在那里的是她的自作多情。

    路上有行人走過，回頭看了繆攸一眼。繆攸朝樹蔭下又退了退，手心出了些涼汗。時(shí)間只過去八分鐘，繆攸不禁后悔為什么要來這么早，回去又來不及，只能不尷不尬地站在路邊。然而下一刻，一輛黑色的普通私家車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蔣斯與笑盈盈地打招呼：“晚上好，妙妙小姐?！?/br>
    繆攸怔了怔。

    蔣斯與下車走到繆攸面前。他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就是西裝里常搭的那種，扣子系到最上面，配一條藏青色領(lǐng)帶。下身是版型挺括的長褲，褲縫筆直，一絲不茍地垂落在锃亮的皮鞋面上?？娯肫鹱蛱祀娫捓锸Y斯與說他正好要出門，看來還是一個(gè)非常正式的場合。

    蔣斯與拉開副駕的門，說：“先上車吧。”繆攸回過神，看了眼和往常不一樣的車，又看著蔣斯與，沒有動。蔣斯與又說：“這里不能停車?！闭Z氣非常真摯，叫人無法拒絕。繆攸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輕易被他蠱惑，在別墅外的草地上是，在公司樓下也是。蔣斯與好脾氣地等著，他今天的打扮就像剛剛從國外留學(xué)歸來的精英，正要去參加家族企業(yè)的年會。后面有車按了一下喇叭，蔣斯與沒理會，還是在等繆攸?？娯匆姾筌嚥煌ｉW動的右轉(zhuǎn)燈，一下一下，就像有人在后面催她，倘若再不上車，就會沖出來指責(zé)她造成交通擁堵。

    繆攸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公共秩序的破壞者，她別無選擇，坐進(jìn)了副駕。

    蔣斯與很快也上了車，方向盤一轉(zhuǎn)，駛離了十字路口?？娯滩蛔枺骸叭ツ睦?？”車內(nèi)響起警示聲，蔣斯與看了她一眼，說：“安全帶?！卑踩珟Р幌担韭暰鸵恢表?。繆攸發(fā)現(xiàn)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別無選擇?？酆猛耆珟?，蔣斯與已經(jīng)把車開上了一條大路?？娯鼪]來過這里，但她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擔(dān)心。坐在一個(gè)只認(rèn)識一周的陌生男士的車?yán)?，繆攸卻有種周末傍晚被朋友載去兜風(fēng)的隱秘愜意。

    車開得不算快，因?yàn)檗D(zhuǎn)過一條街，路面開始緩行?？娯K于抓住機(jī)會，問：“睡裙呢？”這一次蔣斯與沒有朝后座示意，只說：“放在家里沒帶出來?！笨娯读艘幌?，又問：“那今晚是去哪兒？”前車停下來，開始等紅燈。蔣斯與轉(zhuǎn)過頭像是端詳著繆攸的臉，忽然笑了笑，隨手從旁拿出一支沒有拆封的口紅，遞給她：“有個(gè)客人落下的，還沒拆封，你先將就涂一下。”繆攸一開始沒有動，等了一會兒，路口開始跳綠燈，前車緩慢開出去一小段，蔣斯與示意她快點(diǎn)接過去。繆攸沒辦法，從坐上蔣斯與的車時(shí)起，她就一直沒辦法?？娯眠^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gè)牌子的口紅很有名，暢銷色常年斷貨，隔壁工位的小姑娘包里有一支，每天都要拿出來涂一涂。

    繆攸此刻有很多疑問，但蔣斯與氣定神閑，甚至還輕輕哼了兩句歌。這輛車和上一輛轎跑比起來普通許多?？娯樟宋帐掷锏目诩t，終于問：“你換車了？”蔣斯與說：“那輛不是我的車?！笨娯唤?。他像是對繆攸的不解表示不解，笑道：“客人送的?！笨娯⒖堂靼琢耍辉僬f話。隔了一會兒，蔣斯與忍不住說：“車前鏡在上面?！笨娯鼪]有動，握著口紅，問他：“今晚你是不是要去參加什么活動？”蔣斯與停了一會兒，才如實(shí)道：“北美校友晚餐會?！笨娯@訝，她有些著急：“你是要帶我去……”蔣斯與好像預(yù)料到她的反應(yīng)，放軟語氣可憐地說：“我認(rèn)識的異性都是客人……”

    繆攸一下子覺得他說得有點(diǎn)道理，一下子又想起來她也是蔣斯與的客人。但話還沒說出口，蔣斯與搶先又說：“哪有人會帶上過床的客人去校友會活動……”繆攸雖然是蔣斯與的客人，但也是客人里最特別的那個(gè)。盡管他們在一張床上睡過一晚，繆攸至今還欠著嫖資，但說起來確實(shí)沒有任何污穢的關(guān)系，純潔到完全可以坦坦蕩蕩地帶去參加校友晚餐會。

    繆攸好像被他的理由說動了。過一會兒，車轉(zhuǎn)了個(gè)向朝定湖開去?？娯肋@附近有一些高檔酒店，在定湖沿岸，風(fēng)景極好，但從不是她能去的場所?？娯执蛄恳谎壅J(rèn)真開車的蔣斯與，忽然想到：“晚餐會在湖濱？”蔣斯與回答：“是?！笨娯E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又想起她出門前隨意抓起的頭發(fā)，還有幾縷凌亂地散下，更糟糕地是，她沒化妝，素顏朝天。二十九歲長久失眠的單身女性，哪怕天生麗質(zhì)，恐怕也不配素顏去湖濱參加什么海外留學(xué)生的校友晚餐會。

    繆攸一瞬間甚至想，等蔣斯與一停車，她拉開車門，扭頭就跑。蔣斯與穿得人模人樣，卻騙她隨隨便便就出門。嫖資也一并不付了，連帶著睡裙也不要了，愛誰誰。

    可是這個(gè)念頭沒有成功實(shí)施。

    因?yàn)槭Y斯與把車停到了湖濱酒店的門口，泊車員主動要來開門，蔣斯與示意不用。他仍鎖住車門，好端端坐在車?yán)?，朝繆攸笑了起來，說：“不是什么重要的場合，涂一點(diǎn)口紅就行了?！笔Y斯與笑得一直就像沒受過傷害的年輕學(xué)生，心里無限光明，說的想的都很簡單。繆攸忍不住向他透露恐懼：“我都不認(rèn)識……”蔣斯與聽了笑出聲，一拍手說：“巧了，我也是?！笨娯恍?。蔣斯與從她手里拿過口紅，拆了包裝，打開蓋子，把膏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轉(zhuǎn)出來，然后交到繆攸手上，說：“我也是第一次參加?！苯又痔婵娯萝嚽扮R，用撒旦誘惑夏娃般的口吻，緩緩道：“我們一起認(rèn)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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