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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第62節(jié)

    康喬略一沉吟,不答反問:“這人是什么來歷?”

    “你不知道?”他一刀隔開狼嘴,趁機喘口氣,“六姑姑的兒子啊,養(yǎng)在炎山的那個?!?/br>
    “哦。”

    小椿聽得對方悠長地拖著尾音,頷了頷首,“那個狗雜種。”

    重久:“對對對,就是他?!?/br>
    小椿:“……”

    康喬終于感覺到事情有些難辦,神色凝重地一沉,“如果是他,便不奇怪了?!?/br>
    她自語道,“異族結合而生的妖,其妖力原就高于尋常的妖胎子,平日深埋于體內。我將他幻化為普通犬只的大小,自然承受不住本身的靈力,而今夜又是滿月……也難怪會失控?!?/br>
    若是以往,這種小把戲,過個十來天便會失效。

    “什么?”

    重久在高處忙著打狗,耳朵倒是挺靈,不可思議地問,“你的意思,這小子比我的妖力還高?”

    康喬無暇搭理這番廢話,試著將自己的術解開。

    一道枷鎖在狼犬周遭噌然顯形,繼而“砰”地應聲碎裂。

    盡管幻術已破,但嬴舟仍舊沒有要變回人形的跡象,分明是失智太深,意識游離在外,無法歸位。

    她定定注視著齜牙咧嘴的狼犬,“受自身反噬雖不至于引來天雷,可若長久無法恢復,最終也同樣會入魔?!?/br>
    妖化后的嬴舟無論從體格或是速度,都比人形態(tài)提升了數(shù)倍,重久應付得甚是吃力,“那現(xiàn)在怎么辦?怎么把他給變回來啊?”

    “方法不難。”康喬一抬下巴,“喪失人智的妖,只要不是吃過人rou的邪祟,由血脈至親呼喚其名字,便能蘇醒。”

    小椿和重久聞言,皆是一喜。

    “哦!這簡單哪!”二表哥橫刀一劃,沖著面前凌空飛奔而至的大狼犬自信滿滿地張開雙臂,“到二哥懷里來吧,小狗子?!?/br>
    他深吸一口氣喚道:

    “嬴——舟——!”

    兩個字音隨著夜風送出去,卷起枯葉不緊不慢地流轉。

    四周靜默須臾。

    預想中的妖術變幻并未出現(xiàn),視線里的狼犬甚至跑得更快了!

    重久十分受挫地驚愕道:“怎、怎么會……”

    眼看嬴舟行將撞上來,他連忙險險地躲閃,懸在半空疑惑不解:“為什么沒反應!”

    小椿在底下控訴:“你就不能好好叫他的名字嗎?!”

    他聞言,當即也不敢再玩笑,老老實實地扯著嗓子喊:“嬴舟!”

    “我是你二表哥啊嬴舟!”

    “嬴舟!”

    “嬴舟?。 ?/br>
    “嬴,舟?。。 ?/br>
    他一面跑一面扭頭喚,像個給狗追得屁滾尿流的人族孩童。

    可嬴舟沒動靜就是沒動靜,依舊瘋得人畜不分。

    “姑媽!”重久只好向外求援,“要么你叫他兩聲,這小子八成打心底里仇視我!”

    康喬目光跟著兩人輾轉,將此情此景看入眼中,若有所思地沉吟,“或許……因為是表親的關系,所以算不上血緣至親?”

    “他還分得這么細?”

    重久瞠目結舌。

    問題是,嬴舟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姊妹,這時候了,自己上哪兒給他找血緣至親去?

    就在此時,灰白的狼犬雙目近乎充血,他在原地里兀自難受地嘶吟半晌,軀體竟rou眼可見地膨脹了一倍。

    “他、他還在長?”重久猶自詫異,只聽得暴躁的狼嚎沖天而起。

    好似為他聲音所引,頭頂上方無數(shù)流火旋聚成一團巨大的,充盈著烈焰的圓盤。

    黑而腥紅的漩渦之內,落出的焰火流星一般紛紛而墜,火苗燎過,無處不是暴漲的燃燒。

    “嬴舟!”

    罩住結界的這片區(qū)域本就不大,很快,彌漫的濃煙已然燒出了一方guntang的火海。

    小椿隔著濃霧叫他。

    高處的狼犬充耳不聞,還是不依不饒地追逐于重久身后。

    他現(xiàn)在的瞳孔充著血,看上去更像一頭魔化的妖獸了,利爪鋒利尖長,連灰白的毛上也覆蓋了一層妖冶的朱紅。

    活似那日在白於山出現(xiàn)的魔物。

    嬴舟齜起獠牙,對準重久的脖頸張口欲咬,利齒的寒光乍然閃爍,面前竟猝不及防升起一支削尖的木刺,橫在兩者之間。

    那倒刺來得并不兇猛,僅有一根,好似教訓惹事的小貓狗那樣,是個兜著勁的,近乎“溫柔”的警醒。

    狼犬踉蹌著退了退,此刻才恍惚聽得另一人喚他。

    “嬴舟!”

    燃著烈火的瞳眸隨之迷茫地轉向地面。

    從高處俯望院中,站在那里的人模糊且渺小,可他總覺得,自己能看見她是仰著頭的,神情鋒利清明。

    那不甚明朗的輪廓間,有一道認真的視線堅如磐石地打過來,無比清晰的落在身上。

    被火星縈繞著的狼犬沉默的與之對視良久,隨即他突然不再攻擊重久,轉而扭過脖頸,用力地撞擊結界的四壁,眉眼中隱有掙扎之色。

    康喬厲聲道:“他想要出去!”

    避人耳目的屏障到底不是無堅不摧,哪里經得起這樣禍害,加之重久又不擅妖術,很快便崩出了幾道裂紋。

    康喬交指結了一個“山”字印,但聽得“咚咚咚”三連巨響,結界外圍登時落下數(shù)層牢籠,加固得密不透風。

    據(jù)說狼的頭骨是所有生靈中最堅硬之物,因而沒了神智的嬴舟才會垂首反反復復地以頭沖墻。

    但再堅硬,骨頭終究是骨頭,而非銅鐵。

    小椿吃力地昂起脖頸,目之所及里,狼犬額上的毛在他不知痛楚的狠烈碰撞之下逐漸滲出殷紅,觸目驚心地鋪開一片朱色。

    她不自覺地顰了顰眉,身形未動,腳下的根莖卻迅速生長,長出一根粗壯的樹枝,一路將她托到高處。

    少女修長白皙的手指往前一伸,螢綠的流光便極輕柔地撫上白狼受傷的前額,細膩地治愈那處裂開的血口。

    而余下的嫩芽,則不知不覺纏上其四肢關節(jié),企圖安撫后者暴躁的情緒。

    還未等枝葉深入,覺察到異樣的嬴舟瞬間狂躁地嘶吼出聲,不由分說地抖開了所有試圖靠近的流光,固執(zhí)地朝她咆哮。

    正施術的小椿被驟然彈開,怔忡而擔憂地收回手。

    “嬴舟……”

    狼犬毫無安定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暴虐,他淬火的眼眸冷冷盯著她,像是連最后僅剩的理智也蕩然無存,發(fā)足狂奔而來。

    “不行,他沒意識了!”

    康喬微一抿唇。

    必須將人控制住,再不濟也要把他困于此地。

    否則局勢一旦失控,恐怕……就保不住對方的命了。

    這般狀況下的嬴舟如若放出去,必然會傷到人族,屆時即便她不出手,“天”也不會善罷甘休。

    大概是叫那幾根藤激怒,白狼一個掉轉,對著小椿張牙舞爪地一氣瘋咬。

    她隔著白櫟殼看他,前幾日那只細犬純粹的黑瞳在其眼中找不到一絲痕跡,只滿滿的都是躁動不安的緋紅。

    “嬴舟!”小椿撫上透明的盾殼,在護罩之內拼命叫他,“嬴舟你看看我啊,我是小椿!”

    碰撞的動靜哐當響在耳畔,牽起些許顫抖。

    怎么辦?

    要怎么辦?

    她咬咬牙,奮力大聲道:“你再不醒過來會被人殺掉的!”

    忽的一瞬,小椿想起那天他匆忙跑來找自己,欲言又止,又倉皇而逃。

    興許那個時候,嬴舟就有什么話想告訴她。

    可惜她沒有仔細問,連此后也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想想,嬴舟的變化并非旦夕之間,他分明都這么久沒與她說話了。

    眼前的狼犬瞪著充紅的雙眸,獸性驅使下的五官兇險畢露,企圖用力咬碎她身側的護甲。

    康喬在旁高聲吩咐:“小姑娘,往旁邊站一些——重久,準備上狼牙!”

    那邊的人一答應,兩人同時摸入懷中。

    北號山的狼牙能夠封住同族經脈,徹底斷其靈氣根源,每頭狼人手只一顆,是出生后換下的第一枚乳牙。

    此物本用以懲罰族中大jian大惡之人,一旦驅動對妖力損傷極大,后患無窮,在外面通常是不輕易祭出的。

    被白櫟殼彈開的狼犬在半空吃痛地劃出一段距離,而后又渾不在意地抖抖毛,卷土重來。

    “嬴舟……”

    小椿余光掃過一左一右掐訣念咒的兩只狼妖,再望向正面朝自己飛奔的白色巨獸。

    她眼底里掙扎著動搖了片刻,隨即,那神色陡然銳利起來,凜冽地閃著沉寂的光。

    在嬴舟下一道攻勢來臨前,小椿毫無征兆地,收起了全身所有的護盾。

    脆弱的樹精之體乍然暴露在燎原般的煙火當中,滿含腥氣的狼口隨之呼嘯而至,裹挾著暴戾的勁風猛地落下。

    “喀呲”一聲。

    鋒利的犬牙毫無懸念地沒入她后頸的肌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