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持續(xù)爬升，車在山上轉(zhuǎn)圈時(shí)，甚至看得見風(fēng)吹起大片雪塵。

    靳重山雖不愛言語，卻是個(gè)合格的師傅。

    帕米爾高原的風(fēng)景都在路上，沒有任何標(biāo)識(shí)，第一次來的人很難靠自己發(fā)現(xiàn)最好的拍攝點(diǎn)。

    靳重山在每一處“野生”打開點(diǎn)停車，耐心地等著客人們拍照。

    斯野總是最后一個(gè)下車，和靳重山一前一后關(guān)上車門。

    他是故意的。

    他們站在懸崖上，下方筆直的公路像一條細(xì)長(zhǎng)的線，天空近在眼前，云幾乎從身邊飄過。

    風(fēng)太大了，風(fēng)聲嘶鳴，斯野抓著兜帽，悶頭往前走，沒聽見從后方傳來的鳴笛。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從后方摟住，一個(gè)不容抗拒的力將他推向懸崖。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嗅到那人身上的熱息時(shí)，卻沒由來地相信，自己是絕對(duì)安全的。

    懸崖公路很窄，但懸崖邊上的一小塊地卻足夠站十來人。

    一輛越野從他們身旁駛過，斯野轉(zhuǎn)身，兜帽在靳重山肩頸上蹭掉了。

    “靳哥?！?/br>
    靳重山隨意地扯起兜帽，幫他帶好，沉聲說：“看路。”

    斯野笑著跟在靳重山后面，“謝了啊靳哥?！?/br>
    “嗯?！?/br>
    已是下午五點(diǎn)，但天空仍舊明亮。

    塔縣的夜晚在十一點(diǎn)之后才會(huì)降臨，他們還有很長(zhǎng)的時(shí)間流浪在高原。

    一座座巍峨雪山從遠(yuǎn)處奔向他們。

    靳重山難得開口了。

    “那是慕士塔格峰，冰川之父，帕米爾高原的標(biāo)志?！?/br>
    “它下面的是卡拉庫(kù)里湖，天氣好的時(shí)候，山完全倒影在湖里。今天天氣就不錯(cuò)。”

    “它北面的是公格爾峰，它們都屬于喀喇昆侖山脈。”

    “喬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br>
    車開開停停，客人們興奮下車，贊嘆而歸。

    斯野最初還會(huì)“哇”一聲——他從未見過如此多又如此壯觀的雪山。

    后來卻漸漸平復(fù)。

    他開始明白為什么這些山被邊疆人民奉做神山。

    你站在它的面前，確實(shí)會(huì)有一種被凈化的感覺。

    苦悶、掙扎、畏懼，好像都被終年不化的雪所覆蓋。

    你是新生的。

    你心懷勇氣，一往無前。

    太陽移向西邊，白光變換為金光。

    靳重山將車停在進(jìn)入塔縣縣城前最后一個(gè)“野生”打卡點(diǎn)。

    他們站的位置很高，眼前是平坦開闊的曠野。

    夏季，牧草豐盛，但是和遼闊的原野相比，它們渺小得像是匍匐在泥土中。

    只有曠野盡頭的重重高山，才能賦予曠野起伏的線條。

    斯野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天地，心跳忽然加快。

    “靳哥?！彼坎恍币暤亟辛艘宦?。

    又一聲，“靳哥。”

    靳重山正在幫游客拍照，聽見之后走來，“怎么？”

    斯野抬起右手，“你看。”

    靳重山：“嗯。”

    “曠野沒有生命?！彼挂澳X子里很空，自己也不明白在說什么。

    但話就這樣出口，沒有經(jīng)過腦子，卻經(jīng)過了guntang的心臟。

    靳重山轉(zhuǎn)過臉來看他，“為什么？”

    “它沒有起伏，像一條筆直的心電，豈不是沒有生命？”

    斯野吸入帶著牧草和冰雪氣息的風(fēng)，心跳更加洶涌。

    “但那些山讓它活過來。連綿起伏，高低錯(cuò)落?！?/br>
    “曠野奔向重山。如果沒有山，它將沒有歸宿?！?/br>
    斯野轉(zhuǎn)向靳重山，面色那樣平靜，好像只是在講述一個(gè)客觀事實(shí)。

    他確實(shí)沒有帶上太多個(gè)人情緒。

    他說，即他見。

    “山讓曠野起伏，山是曠野的心跳?！?/br>
    第6章

    越過又一座山峰，從高處俯瞰，已經(jīng)看得見塔縣縣城的一排排矮房。

    正值日落，霞光慷慨灑向大地，將車后的巍峨雪山染成金色。

    但因?yàn)楸诚蛐旭偡较?，游客一般注意不到?/br>
    上午出發(fā)，已經(jīng)跋涉了一天，大伙多少都有些累。

    車?yán)锇察o，斯野直視前方，面無表情，臉頰卻越來越燙。

    不久前說的那番話，他發(fā)誓沒有任何暗示的意思。

    他只是沉浸在雪山與曠野的壯麗中，忍不住直抒胸臆。

    他太投入了，以至于當(dāng)時(shí)沒能發(fā)現(xiàn)，在他說完之后，靳重山唇角很輕地一抿，眸底的灰像是被風(fēng)揚(yáng)了起來。

    又無聲地落下。

    他無知無覺，再次面向曠野，直到臉被吹得發(fā)麻，盡興的游客喊“小野，上車?yán)病薄?/br>
    此時(shí)，車?yán)锏臏囟茸尠l(fā)麻的臉有了知覺，腦子也重新轉(zhuǎn)動(dòng)。

    他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一段不得了的話。

    什么曠野，什么重山。

    還重山是曠野的心跳，是曠野的歸宿！

    天！

    難怪靳重山會(huì)露出那樣的表情。

    任誰聽見這樣的話，都會(huì)覺得是變相的告白吧？

    可他！真的！沒有！

    抱在懷里的棉服突然燙起手來，但突然丟開才更加可疑。

    他抓心撓肺地思考怎么跟靳重山解釋。

    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解釋不是等于再提一遍？

    靳重山這么淡然的人，聽到了也只會(huì)“嗯”一聲吧？

    斯野莫名失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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