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轉(zhuǎn)機

    書房在走廊盡頭，日落西窗，墨藍的絲絨地毯吸走多余的色彩，鐘斂渠站在最后一格木階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深處。

    高中以后他就不常在家住，盡量避免和父母往來過多，大學(xué)在外地，也只逢年過節(jié)才回家，工作之后閑暇更少，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王伊芝還會惦念幾句，鐘承山對他一貫冷淡，或者說，他對這個家里的一切都不太在乎。

    完整的家庭是成功人士的標(biāo)配，所以他和母親只是父親榮耀之下的陪襯品。

    至于幸福，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贈品。

    如果不是因為奶奶和催婚的事情，鐘斂渠本已打算在港城定居，回來后也只在南山那邊住著，除了結(jié)婚那幾天留在鐘家，周末隨薛秒回來看望奶奶，和父母簡單打個照面。

    有時他也會覺得自己獨立得有些冷漠，可是看著臥室門上的那面玻璃，鐘斂渠想，他做不到輕易釋懷。

    即便時過境遷。

    鐘斂渠推開門，走進臥室，除了被褥之外，房間里的擺設(shè)和十年前幾乎毫無差別，書桌上擺著盆青翠的綠植。

    他走過去，撫摸著微涼的葉片，眼底的懷念淡然許多。

    初中的時候，王伊芝為他請了個私人家教補習(xí)編程，因為經(jīng)常對著電腦，所以他的近視度數(shù)直線上升。

    王伊芝便在書桌上擺了盆綠植，讓他空閑的時候看點清新的東西緩解疲勞，她幾乎每天都要修剪綠植，不讓它旁生枝節(jié)。

    鐘斂渠起初覺得是因為強迫癥，后來才明白只是專制欲作祟，她不容許身邊出現(xiàn)任何失控的東西。

    自由生長是與這個家格格不入的。

    自從他偷看漫畫被抓到以后，鐘承山便在門上安了片玻璃，美其名曰重視他的成長過程。

    這樣的關(guān)心，與監(jiān)視無異。

    十幾歲的人，早已有了自尊心和隱私意識，卻絲毫不被父母重視，所謂的精心栽培，是通過削除他的鮮活和樂趣來塑造成功的輪廓。

    別的孩子也許是愛情的結(jié)晶，他只是父母傾注私心的理想模型。

    門鎖被卸掉，界限被擊潰，那扇玻璃將他變成無形的囚犯。

    鐘斂渠明白，那盆被王伊芝不斷修剪的綠植是他，那些在缸里任由鐘承山施舍的魚也是他。

    大學(xué)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外地的學(xué)校以后，鐘承山怒不可遏，整整一年沒有聯(lián)系過他，春節(jié)回來時也避而不見。

    王伊芝私下則經(jīng)常同人抱怨，說鐘老太太把孩子慣壞了，越長大越不懂事。

    他們口中的懂事，是放棄自尊和自我的絕對服從。

    按部就班的生活過了太久，鐘斂渠也習(xí)慣了自己的無趣。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薛秒，也許他還是會向家里人妥協(xié)，娶一位合適的妻子，從事安穩(wěn)的職業(yè)，待在精密規(guī)劃的舒適圈里。

    可是現(xiàn)在看到她，才明白從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是有意義的。

    他不想繼續(xù)做個懦弱的兒子。

    鐘承山擺好棋盤后，目光落到門外，看到那抹灰影越來越近后，微挑著眼尾，露出從容的笑。

    書房里又增加了幾格柜子，鐘斂渠首先看到幾本古籍，大多是鐘承山崇尚的儒道思想。

    原木裝潢令室內(nèi)陷入一片古樸的昏黃，宣紙燈籠投下的輕薄光暈照不清魚缸里靜止的水流。

    父子倆隔空對望，彼此的輪廓在燈影和水光里都顯得晦暗不明。

    銀白的游魚慵懶的游弋著，鐘斂渠看著它們那一塵不染的潔白，只覺得空虛。

    鐘承山微垂著頭，指間夾著枚黑子，輕叩著縱橫交錯的棋格，用敲擊聲催促他落座。

    “你結(jié)婚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今天忽然想和你下盤棋，就讓你媽聯(lián)系你們回來一趟，順便吃個飯?！?/br>
    鐘承山直接落子于天元，抬眼看鐘斂渠，眸光沉鈍，透出無聲的壓迫感。

    鐘斂渠思忖片刻后，緩緩落子，“應(yīng)該有不少人想和您切磋棋藝?！?/br>
    “那都是外人?！辩姵猩降χ杂^鐘斂渠走棋，“和家里人下棋不講輸贏，只是個意趣而已。”

    鐘斂渠對此不置可否。

    “聽說薛秒在雜志社上班，好像待遇不錯，可畢竟是日企，不夠穩(wěn)定，你問問她想不想到政府部門工作?！辩姵猩娇此叭绻悴幌肜^續(xù)從事互聯(lián)網(wǎng)，現(xiàn)在考公務(wù)員也來得及?！?/br>
    鐘斂渠看著步步緊逼的黑棋，落子速度也快了許多，“秒秒很喜歡她現(xiàn)在的工作，我也是，暫時沒有考公的打算?！?/br>
    鐘承山看著他微皺的眉峰，搖頭，“如果是二十出頭，你們用興趣來衡量工作的價值，那我能理解，可是現(xiàn)在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在討論喜惡......”他在白子旁邊重重落下黑子，截斷鐘斂渠的思路，“就太幼稚了。”

    “......”鐘斂渠的手懸在半空，認(rèn)真的鉆研棋局，“我們不是毫無規(guī)劃，只是和您選的方向不一樣而已?！?/br>
    鐘承山的心思本就不在下棋上面，只是想以這個為理由和鐘斂渠談?wù)勑模靡?guī)整的棋局修正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因此走棋方式都和往常一樣，果決凌厲，絲毫不給對方留退路。

    以往的鐘斂渠在他面前總是有些謙恭的，棋風(fēng)也含蓄，但是今天每一步都落到實處，利落颯爽。

    父子倆各懷心事的下了大半晌，棋盤上勝負(fù)難分，眼神里爭鋒相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