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從正堂內(nèi)大踏步迎了出來, 笑容滿面，正要拱手行禮, 被眼前人一句話阻了，“將我當(dāng)做你家門客便好, 有人在監(jiān)視我們。”

    吳王的笑容稍稍頓了頓，只是很快便恢復(fù)正常，他拍了拍對方小臂, 聲音抬高了些：“原來是玉衡君, 今日怎來的比往日都晚？快隨我來, 外頭冷, 我們進(jìn)府再敘。”

    兜帽男沒有出聲, 卻作勢行了個(gè)禮，吳王臉上的笑被嚇得僵了幾分。

    好在這一禮過后，對方?jīng)]再做出什么動(dòng)作。

    一行人很快進(jìn)了吳王府。

    直到入了書房, 關(guān)上了房門, 吳王才對黑衣男子做了個(gè)揖，用手勢比劃著：大人請跟我來。兜帽男沒有什么表示，只率先抬步讓他帶路。

    兩人很快轉(zhuǎn)入?yún)峭踉O(shè)在書房下的密室。

    黑衣男人掀開頭上的兜帽, 露出一張清秀面龐，正是當(dāng)朝丞相李靳那張臉。他邁步像密室內(nèi)里走去, “看來吳王府近日來不大太平。”

    吳王緊隨其后，“丞相可知那些跟著大人的都是些什么人？”

    “猜也能猜到一兩分，要么是吳王往日里得罪過的人，要么嘛……”李靳笑了一下, 用手指了指上面，“就是那位了。”

    吳王面色沉了沉，“那我們暗自籌謀的事情……那位豈不是知道了？”

    李靳一撩袍子，順勢坐在了太師椅上，“倒也未必，畢竟我們做的事情尚且不多，王爺何必庸人自擾？”李靳似笑非笑。

    吳王在一旁落了座，邊泡茶便道：“我不過是有些擔(dān)憂罷了，算了，不提也罷，既然丞相提醒了我，日后本王注意防范便是。說起來，今日本王還想向丞相引薦一位人物?！?/br>
    李靳微微挑眉，抬眼看向他。

    吳王一笑，拍了拍掌，“蘇公子，出來罷?！?/br>
    六角山水圍屏后，一身穿月白錦袍的男子緩步走了出來，對著吳王和李靳行了個(gè)禮，道：“蘇宴見過丞相，見過王爺。”面前青年長了張溫潤儒雅的臉，嘴角勾起的柔和笑意令人對他生不起防備之心。

    李靳的眸子微微瞇了瞇，笑容玩味，“蘇、宴？”

    他接過吳王順手泡好的茶，掀開杯蓋呷了一口，“若本相沒記錯(cuò)，你便是陛下大病初愈后，就將其在來年春閨名單中除名的學(xué)子罷。你為什么跟著我們？”

    吳王見風(fēng)向不對，意欲插話，“丞相，蘇宴他……”

    “丞相既然知道宴已被陛下親自下旨從春閨名單里革除，便不難猜到宴的仕途之路算是就此斷了。蘇某是個(gè)俗人，從鄉(xiāng)里一路考上來，只知道一件事：人沒了飯吃便會(huì)餓死。而陛下，蘇某不知哪里惹怒了這位陛下，一道圣旨便將蘇某辛辛苦苦寒窗十二載的努力都給打滅了?！?/br>
    吳王的話半路被蘇宴截?cái)?，李靳撩起眼皮看向那月白青年?/br>
    “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蘇某不過想求一份好前程，想填飽肚子而已，既然陛下那里求不到，那蘇某只好來吳王和丞相這處了?！痹捯袈湎拢K宴一派坦然地接受李靳的打量。

    李靳道：“你可知我與吳王做的是什么事？”

    蘇宴不卑不亢：“開天辟地、福澤萬民的盛事。”

    對峙半晌，李靳繃著的面皮忽地笑了下，蘇宴知道，他這步棋便算是走對了。

    這些日子，他被困在吳王府里，處處受人監(jiān)視，動(dòng)彈不得。只要一出門，就會(huì)遭遇刺殺，那次他堪堪逃得一命后，便再?zèng)]踏出府去。這不是他想要的，他也決不允許自己辛辛苦苦來到吳王府，最終還是只能做一個(gè)藉藉無名的門客。

    所以在察覺吳王意圖謀逆的傾向后，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向他們投誠。

    傅止淵已將他置于死地，既然在他的治理下，他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換一個(gè)人不就好了。

    李靳抬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蘇兄坐?！?/br>
    三人各自呷了一口茶，這才又重新談起正事。

    吳王道：“丞相大概不知，蘇宴不愧是鄉(xiāng)試縣試都拿了頭名的人，腦袋瓜子聰明得很。定國公世子那事，便是蘇宴出的主意，果然啊果然，除掉定國公的兒子，就等于削掉了定國公的左膀右臂，這幾日他為了兒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可再顧不上針對我們咯！”

    相比于吳王的洋洋得意，蘇宴倒顯得神情淡淡，“不知下一步，丞相有何打算？”

    李靳笑了笑，“我此次來，原就是打算同你們商議此事。既然要將這定國公的左膀右臂徹底削了去，那我們就得讓世子爺?shù)淖锩僦匾恍??！?/br>
    吳王疑惑：“薛致都被指控殺了人了，人證物證俱在，還能洗白不成？”

    李靳搖了搖頭，“不要忘了定國公的手段，也不要低估了定國公府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僅憑目前的這樁案子，還不至于搞垮薛致?！被璋档臓T火下，丞相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若是能讓咱們的薛世子再背上一個(gè)畏罪潛逃的罪名，那才叫真真是插翅難逃啊。”

    蘇宴也笑了，“丞相有何打算？”

    “沒什么，只不過是恰好查到了薛世子的心上人?！?/br>
    -

    大晉永安三年十二月初五。

    定國公世子薛致的案子再一次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證人之一的花樓姑娘秦念蘿上訴大理寺，推翻了先前的供詞，聲稱之前所說的皆是被人所迫的假供詞。

    虞楓坐在她對面，筆墨微動(dòng)：“所以，姑娘是說，殺害云娘子的并非薛致，而是另有其人？”

    秦念蘿緊了緊手中的帕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開始緩慢地講述起來。

    秦念蘿所言，與薛致自述的情況基本吻合，她說那晚薛公子其實(shí)根本沒有來花樓，云娘子也未曾接客。而之所以大家在堂上都說殺了云娘子的就是薛致，是因?yàn)榍皫兹沼幸慌岁J了進(jìn)來，威脅她們，若是不說薛致來了花樓，那她們在乎的人和東西就會(huì)遭殃。

    秦念蘿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她一開始并不在意，因?yàn)榛抢锏娜诉@么多，這些人還能知道每個(gè)人的把柄不成？然而事實(shí)證明，是她想得太天真了，當(dāng)那伙人拿著她祖母的畫像和住址威脅她時(shí)，秦念蘿才知道，這些人不是說笑的。

    于是她也只好跟著別人一起指控薛公子。

    “那如今你為何又說了真話？”虞楓毛筆微頓，抬目直視著她。

    秦念蘿垂下眼睫，“因?yàn)?、因?yàn)槟菐腿酥灰笪覀冊谔蒙现缚匮?，我完成了，他們就把我祖母放了，而我出于良心不安，所以……就回來翻供了。?/br>
    這樣說，應(yīng)該可以吧？她想起那黑衣人的叮囑，咬了咬唇。

    虞楓目光微不可察地閃了幾閃。

    他道：“原來如此?！?/br>
    “今日的問話便到這里罷，多謝姑娘，姑娘可以走了?！?/br>
    秦念蘿行禮告退，走了幾步，又猶猶豫豫地回了頭，“大人?！?/br>
    虞楓抬頭。

    “那、那薛公子應(yīng)該會(huì)沒事吧？”

    虞楓抿了抿唇，沒告訴她一個(gè)確切的答案：“若薛公子無罪，自然無事?！?/br>
    秦念蘿收回目光，福了福身，有些悻悻地走了。

    待到那道身影轉(zhuǎn)出大理寺門外，虞楓頭也不抬地喚來了底下的帶刀捕快：“劉義，派幾個(gè)好手跟著她，務(wù)必保住她的性命?！?/br>
    劉義一愣，隨即低頭應(yīng)“是”！

    -

    秦念蘿出了大理寺門口，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已經(jīng)把真相說出來了，那薛公子應(yīng)該會(huì)沒事了吧？

    瞧了一眼四周，秦念蘿帶上帷帽，悄無聲息地隱入了街上的人流。

    約莫走了半刻鐘，她轉(zhuǎn)入了一條小巷。秦念蘿腳步輕快，如今她的祖母已被之前的黑衣人轉(zhuǎn)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也不用再因此而擔(dān)驚受怕了。

    巷子越往里走，聲音越靜，到最后竟只剩下秦念蘿自己的足音了。

    不知誰家的貓叫了一聲。

    喵。

    秦念蘿的神經(jīng)一跳，立即轉(zhuǎn)身看去。

    巷口處，幾個(gè)身著黑衣、蒙著面巾的黑衣人從高墻跳下，手中拿著的刀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雪亮的光。

    他們顯然沒想到秦念蘿會(huì)轉(zhuǎn)過身來，見自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為首的頭目舉起手向下一壓，二話不說，幾人拿著刀就朝著秦念蘿沖了上去。

    主子的命令，必須讓這個(gè)女人閉嘴！

    秦念蘿嚇得肝膽俱裂。

    “??！”

    溫?zé)岬难獮R到了她雪白的帷帽上，意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秦念蘿定了定神，兵戈相交的打斗聲傳入她的耳中。

    再一睜眼，面前是大理寺捕快深藍(lán)色的背影。

    要來殺她的黑衣人與大理寺的捕快們纏斗在了一起，小小的巷子處頓時(shí)擠滿了人。劉義逼退眼前的黑衣人，高聲喊道：“秦姑娘，躲到一邊去！”

    秦念蘿提著裙子哆哆嗦嗦的躲到了巷角。

    半刻鐘后，巷子回歸了安靜。

    劉義用膝蓋狠狠壓著唯一的活口，熟練地掰開他的嘴巴，往里面塞了一團(tuán)棉布。確認(rèn)這人沒辦法咬毒自盡后，劉義將人捆了個(gè)結(jié)實(shí)，拍拍手道：“兄弟們，收工了。”

    他將人扔給底下的捕快，快步走到低著頭縮在一旁的秦念蘿面前，做了個(gè)揖，“秦姑娘，勞煩你再跟我們回一趟大理寺了?！?/br>
    秦念蘿縮縮肩膀，艱難地“嗯”了一聲。

    第38章 入v三合一   我想娶你做我的小娘子！……

    鎏金獸形的熏籠飄著淡淡的龍涎香, 桌案后，傅止淵撩起了袖袍，握著毛筆好整以暇地練著字。

    “陛下, 薛致一案，臣的調(diào)查有了新的進(jìn)展?！庇輻鞔┲罄硭虑涞墓俜? 手中捧著油墨未干的幾張供詞，在案前跪得脊背挺直。

    潔白的宣紙上, 一個(gè)筆勢柔和的“昭”字逐漸顯現(xiàn)，“虞愛卿先起來罷，說說看?！?/br>
    “是?！庇輻饕姥云鹆松? 雙肩壓出了一個(gè)平直的弧度。他將手上的供詞放在了桌案的空余處, 接著退開了些, 這才接著稟告：“昨日, 一名名喚秦念蘿的花樓女子前來大理寺翻供, 據(jù)她所言，云娘子之死兇手并非是薛致，而是另有其人。臣當(dāng)時(shí)以為事有蹊蹺, 秦念蘿出現(xiàn)的時(shí)間太過恰巧, 于是便在此女離去后，吩咐寺中捕快跟著她。”

    “一個(gè)時(shí)辰后，捕快來報(bào), 說秦念蘿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刺殺，他們出手與刺客交戰(zhàn), 抓獲了一個(gè)活口，同時(shí)也將秦念蘿帶了回來。于是臣便重新審訊了秦念蘿，這時(shí)，秦念蘿才說出了事件的全部。她承認(rèn)了先前翻供的口供不假, 都是真的，之所以會(huì)忽然選擇上大理寺翻供，則是因?yàn)椋袀€(gè)黑衣人將她的祖母從那伙人手里救了出來?！?/br>
    “那個(gè)黑衣人是誰，由于秦念蘿本人也沒見到他的臉，所以臣一時(shí)無法查證。不過，秦念蘿口中的‘那伙人’，臣卻查出了些蛛絲馬跡?！?/br>
    說到這里，虞楓停了片刻，一時(shí)沒再接下去。

    傅止淵將“昭”字的最后一筆利落勾成，停了筆兀自欣賞著，“虞愛卿怎么不往下說了？那伙人背后的主使是誰？”

    虞楓抿了抿唇。

    “陛下，是吳王?！?/br>
    吳王。

    傅止淵倏地笑了笑，拿著紙張欣賞的手一頓。

    有的時(shí)候，傅止淵不得不佩服命運(yùn)的安排，上一世，舉兵造反，將他刺死在皇宮里的人，也是吳王，他的這位七皇弟。

    那時(shí)他的身體已因試了過多丹藥而內(nèi)里虛空，耗損極為嚴(yán)重。傅明淮獨(dú)自一人提著劍沖進(jìn)來時(shí)，他甚至無法運(yùn)用內(nèi)力與其抗衡，稍稍擋了幾下便吐了血。不過有趣的是，不知是不是壓抑了太久，傅明淮在殺他之前，還猖狂又自傲地同他說了許多。

    說他如何一步步將他身體搞垮，如何一步步讓他失去民心，又是如何在得知他的心上人是虞昭后，誘導(dǎo)蘇宴將其一步步厭棄，致使其在梅苑抑郁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