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純是地上的泥，段柏城是塔頂?shù)脑?。所謂云泥之別。

    卻因?yàn)樘K城那晚初雪，云泥相糅。

    那真是過于狼狽的夜晚——

    12月29日那晚，晏純從電梯出來。

    一陣寒風(fēng)灌進(jìn)她單薄的風(fēng)衣，渾身皮膚縮了一下，憋著淚的雙眼被冷風(fēng)吹得刺痛。

    蘇城CBD，高樓林立。

    這個時間，路上是不少剛加完班的白領(lǐng)。他們興奮的手舞足蹈，紛紛駐足。舉著手機(jī)，拍下從天而降的零星初雪。

    晏純裹緊風(fēng)衣，迎風(fēng)埋頭。

    誰也沒有注意到熱鬧之外的她。

    踩在薄雪上，靴子下傳來輕微的嗚咽聲。

    雪越來越大，被風(fēng)吹刮過來，似刃割劃過雙頰。

    臉上一陣又一陣的發(fā)緊，晏純用手背去搽，才發(fā)現(xiàn)臉上盡是濕意。

    有什么好哭的。

    不就是失戀，不就是離職。！

    她在心里罵自己。

    眼淚卻越滾越多，永無止境。

    她伸手掏出手機(jī)打車，按了四下開機(jī)鍵。屏幕仍舊一片死寂。

    媽的。

    她把手機(jī)摔在地上。

    蹲在路邊，抱著雙膝，全然不顧放聲痛哭。

    忽然，兩聲刺耳的喇叭聲在她身后響起。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CarreraG7，獵豹似的立在雪中。

    見晏純?nèi)允菦]反應(yīng)，坐在車?yán)锏亩伟爻遣荒?，又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br>
    “你等一下會死啊？”

    晏純咻一下躥起來，惡狠狠盯著車子的擋風(fēng)玻璃，連哭帶罵。

    段柏城一瞬愕然。

    不是為這罵聲，而是為那張氳在白氣中的臉。

    除了眼睛，其他都太像了......

    晏純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狼狽。

    頭發(fā)蓬亂，鼻子因?yàn)槌槠l(fā)紅，滿臉淚痕像是從水里撈上來。

    只剩下一雙眼睛還能勉強(qiáng)看，浸過淚的眸子，水汽氤氳，朦朧卻生動。

    因?yàn)榘l(fā)怒，眼皮上的折子很深，似雨燕的尾。

    她再次蹲下身，從路上撿起自己的手機(jī)。

    剛要走，卻聽見身后一聲，“喂！”

    她回頭。

    段柏城立在車邊。

    一手扶在車門上，一手指著她。

    身形頎長，墨黑西裝。

    和身后車子矜貴的氣質(zhì)如出一轍。

    “要去哪里？我送你。”

    段柏城的聲音飄在雪中，也染上幾分冷冽。

    到底是因?yàn)榭薜没枇祟^。

    還是因?yàn)檠矍斑@個好看到不真實(shí)的人。

    循規(guī)蹈矩乖了23年的晏純。

    真就鬼使神差坐進(jìn)了段柏城的車?yán)铩?/br>
    保時捷只有兩座。

    兩人自然并排。

    車?yán)锖芘?/br>
    晏純的眼淚被蒸出更多。

    只不過，放聲慟哭變成了此刻低聲抽泣，連綿不絕。

    她專心致志地釋放悲痛。

    絲毫沒有察覺段柏城直勾勾盯著她。

    像是個持槍獵人，伏在草堆下，屏息窺察迷途的幼鹿。

    未幾，眼看晏純的鼻涕水流了下來。

    段柏城輕微潔癖，實(shí)在忍不了。

    這輛車他不常開，車?yán)餂]準(zhǔn)備紙巾。

    他下車，走進(jìn)了路邊的便利店。

    晏純鼻子抽了一下。

    等察覺到身邊的動靜時，段柏城已經(jīng)回到車上。

    墨色西裝沾著幾點(diǎn)白，馬上又融化，悄無聲息滲進(jìn)料子里。

    段柏城向她遞過一包紙巾。

    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指節(jié)分明，修長。

    伶仃腕骨處露出一小節(jié)皮膚，似薄釉下的清冷白瓷。

    晏純用力搽一下鼻子，帶著哭腔問他。

    “去哪里...去哪里都可以嗎？”

    段柏城抿唇，神色淡漠，“都可以?！?/br>
    “那就繞蘇城一圈，我不想回去?！?/br>
    說到這，想到自己和前男友合租的公寓，她又覺得眼眶酸脹，淚水蓄漲。

    段柏城發(fā)動車子。

    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劃開車外的風(fēng)雪。

    開了近半小時，他們從蘇城的CBD出發(fā)，現(xiàn)在在跨區(qū)的高架橋上。

    霓虹燈在冷寒的冬夜，像是深海的游魚，半點(diǎn)沒有溫度。

    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微妙。

    段柏城雙手扶在方向盤上，瞟了晏純一眼。

    見她哭意漸止，開口淡淡地說，“眼淚最廉價，也最無用?！?/br>
    晏純盯著窗外寂靜的黑夜，雪花被風(fēng)裹挾撲在車窗上，一瞬間融化消弭。和她臉上的眼淚一樣。

    “我知道，雪停了，我就不哭了?！?/br>
    又是長久的沉默，兩人都默契不再說話。

    段柏城的車已經(jīng)開到蘇城西部邊郊。

    靠著蘇江，這一片是蘇城有名的旅游景點(diǎn)。

    白天熱鬧非凡，大晚上卻是有些荒涼寂寥。

    低矮的民建房，清冷路燈發(fā)出無力的光。

    保時捷的轟鳴引來幾聲犬吠。

    這時，晏純心里警鐘大鳴。

    荒郊野外，完全陌生的孤男寡女...

    “回去吧。”

    晏純喉嚨咽一下，聲音微啞。

    “怕了？”

    段柏城目視前方，說話間，喉節(jié)滾動。

    晏純腦子混沌，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段柏城輕輕嗤笑一聲，“坐好。”

    語畢，他大幅度轉(zhuǎn)動方向盤。

    車輪在地上發(fā)出摩擦聲，車尾在風(fēng)雪中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幾秒間的事情。

    晏純像被一張被推倒的骨米諾牌，肩膀撞在車窗上。她蹙眉，想罵人。

    段柏城又是輕飄飄一句。

    “雪停了?！?/br>
    晏純望著窗外，

    天空的確不再飄雪，路上也只有很勉強(qiáng)一層淺白。

    蘇城是南方城市，稀薄的積雪熬不過今晚的。

    晏純記得自己來時的話。

    抽出一張段柏城不久前給她的紙巾。

    很用力在臉上擦幾下，“我不會再哭的，以后都不會了?！?/br>
    段柏城不置可否。

    似不動神色，一顆心卻在胸腔沉沉地墜蕩一下。

    執(zhí)拗的語氣。

    和這出口的話，都是一模一樣...

    回程的路上。

    換作晏純小心翼翼觀察他。

    之前總覺得拿雕塑比喻人，爛俗的很。

    但此時看著段柏城輪廓深刻的側(cè)臉，讓晏純聯(lián)想到冰雕。尤其是他的嘴唇，線條過于漂亮，又過于鋒利，讓人不敢靠近。

    晏純的目光下移，落到他的手腕上。

    銀色表盤，墨黑表帶，不動聲色涌動矜貴森然的氣質(zhì)。

    晏純微愣，腦海中浮上幾個小時前的記憶。

    從HR手中接過辭退說明后，她抬眸盯著HR問。

    “你覺得公平嗎？”

    HR沉吟幾秒，然后說，“所以辦公室戀情不合適，尤其上下級。”

    “辭退說明是他親自簽的？”晏純又問。

    “嗯?！盚R同情的看著她，拍了拍晏純的肩，又說，“想向上爬的男人最可怕，為了一塊更貴的表就可以踹掉身邊的人?！?/br>
    一塊更貴的表？

    就像段柏城手上這塊？

    她譏笑，心里卻又是利刃淬雪般的痛。

    段柏城在后視鏡中盯著晏純。

    她察覺，直直地回望他，絲毫不掩自己眼中的曖昧。

    “可以和我去酒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