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帶回來的照片里, 曾有過這位爺爺?shù)嫩欅E。抽的水煙袋, 烹制的重口味下酒菜, 以及爬山時遠(yuǎn)遠(yuǎn)把拍照者甩在后頭的敏捷背影。

    一路上，為了排遣無聊, 也為了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廖茗覺也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爺爺。她說夏天爺爺帶她去水稻里抓魚，冬天爺爺教她去湖邊打鳥。買到智能手機(jī)后, 爺爺有用來玩泡泡龍，積分還玩得很高。在山上, 廖茗覺在微博做飯的短視頻, 照著做了給爺爺吃?！拔覡敔斒莻€很幽默的人?！边@是廖茗覺的結(jié)語。

    真正見面還是頭一次。

    肖嶼崇自認(rèn)個子不矮，就算比不上王良戊，在同齡人里絕對也是高個子。都說人老以后身材會縮水, 然而，眼前的這位爺爺，實在超過一般人的常規(guī)認(rèn)知。廖茗覺的高挑基因絕不是無中生有，從她爺爺就能看得出來。

    很高大。

    很強(qiáng)壯。

    像一座山一樣立在眼前，沉默寡言，留著濃密的胡子，令人想起《海蒂與爺爺》里獨(dú)居在阿爾卑斯山的老頭，又或者某個刑事案件中以食人為生的野蠻殺人犯。

    說實話，廖茗覺笑嘻嘻地介紹說“這是我爺爺”時，因為兩人畫風(fēng)的不符，肖嶼崇感到了一種十分跳脫的困惑。

    天色已晚，也顧不上其他，肖嶼崇被推進(jìn)了屋子，模模糊糊懵懵懂懂就開始吃廖茗覺她爺爺做的飯了。燈光很暗，只看到碗里堆滿菜，味道不錯，當(dāng)然，也可能是他肚子空了一天太餓了。吃過飯后，廖茗覺帶他去洗澡。

    穿過院子，到單獨(dú)隔出來的廁所時，廖茗覺有壞笑著提醒：“對不起啰，我家可沒有你家那么豪華。”

    廁所和浴室在一起，尺寸和縣級市的公共廁所差不多大，但說句失禮的話，地板和墻壁下方貼了瓷磚，他已經(jīng)很驚喜了。

    廖茗覺問：“需要我在外面等著你嗎？”

    憑肖嶼崇的脾氣，怎么可能洗澡時讓女孩子在外面等？不就洗個澡而已，他理所當(dāng)然地?fù)]手，皺著眉說：“不用！”

    廖茗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帶著謎一樣的微笑回去和爺爺看電視了。她和爺爺一邊看《星光大道》一邊哈哈大笑，順便告訴爺爺自己四個月經(jīng)歷的趣事，又展示了第一名的成績單。正說到“我平均分可高了，等大二就申請獎學(xué)金”，門被猛地撞開，肖嶼崇光著上身，只穿著褲子闖入，身后傳來劇烈的鵝叫聲。

    剛洗澡出來，就被一群鵝追著啄，他幾乎已經(jīng)帶哭腔了：“廖茗覺！”

    廖茗覺和爺爺不約而同站起，該趕鵝的趕鵝，該拉他進(jìn)來的拉他進(jìn)來。

    這一夜，在廖茗覺家的臥室里，肖嶼崇久久未能成眠。

    可第二天一大早，廖茗覺就出現(xiàn)在了他床頭，二話不說直接掀鋪蓋，給睡眼朦朧的他套上衣服就往外拽。爺爺已經(jīng)發(fā)動了車，等倆孩子上車直接就開走。

    肖嶼崇還什么都沒搞懂，就被塞了水桶和扁擔(dān)。廖茗覺不知道哪弄來的哨子，像運(yùn)動部學(xué)長訓(xùn)練似的吹了兩下，發(fā)號施令說：“到那邊把水桶裝滿！”

    人在沒睡醒的狀態(tài)下幾乎和智障無異。

    肖嶼崇拿著桶過去了。

    他以為的把水桶裝滿——把水桶放在水龍頭下，擰開水龍頭，等滿了的時候關(guān)上水龍頭。

    實際的把水桶裝滿——蹲下身從水流過的溝里舀水，站起身倒到桶里，反復(fù)直到桶滿。

    肖嶼崇越干越覺得不對勁，越不對勁越一肚子氣。

    他醞釀了一堆詰難的話要說，憑什么差事他干這干那？然而廖茗覺跑過來時，臉上洋溢的笑容卻叫他瞬間住嘴?！巴?！”她音色明亮，唱歌和說話都很好聽，“你真的干啦！一開始我以為你是來吃白飯的，所以還特意勸你別來呢。沒想到你這么棒！”

    廖茗覺的稱贊是驅(qū)散一切不滿的萬能魔法，轉(zhuǎn)瞬他就忘了要說的話，轉(zhuǎn)而不好意思起來：“這是什么話，什么叫吃白飯——”話沒說完，剩下半截不自然地中斷。不是因為被阻攔，而是廖茗覺風(fēng)輕云淡地挑起那兩桶水，直接轉(zhuǎn)身走了。

    那兩桶水是他裝的，絕對不會太輕。這一刻，他忽然有點明白，她那非比尋常的手勁是從哪來的了。

    他們就這么忙碌了一早上。

    廖茗覺和她爺爺始終埋頭苦干，肖嶼崇則是廖茗覺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勞作完之后，三個人坐在三輪車上歇口氣。爺爺擰開一個杯子，喝了一大口，遞給肖嶼崇。肖嶼崇也模仿著喝了一大口，是山茶花茶，味道苦澀，但還是很香。肖嶼崇想還回去，卻看到爺爺指了指廖茗覺。

    廖茗覺接過去，喝之前先看了眼肖嶼崇，嬉皮笑臉地說：“間接kiss！”

    肖嶼崇不小心嗆到，賣力咳嗽。廖茗覺卻不以為意，仰頭喝了一大口，驕傲地說：“這茶可以降血壓血脂，還能抗癌，對身體可好了?！?/br>
    回去路上，肖嶼崇和廖茗覺坐在車后堆物的位置。瞭望著這片風(fēng)光，他忍不住問：“我爸爸來的時候也要做這些嗎？”

    “嗯?！绷诬X點頭，“想住在我家的話就要做。干活的人才有飯吃?！?/br>
    明明大城市里有舒服的家，為什么偏要來這里吃苦呢？過去，肖嶼崇只覺得爸爸啰嗦、自私，過分陽光，根本不關(guān)心別人在想什么?，F(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他們父子從未好好溝通過，一次都沒有。

    眼下是白天，肖嶼崇總算看清了村莊的景色。視野之內(nèi)大半都是土磚的灰橘色，房屋延綿在一起，屋頂能看到磚瓦或熱水器。石板鋪成的小路穿梭其中，到處暖洋洋的。身材嬌小的老人靈活地利用梯子爬上爬下，大約生面孔很少見，孩子們都在路邊好奇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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