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乾清宮，嘉元帝在書案后坐下，拿起一本奏折，吩咐季昀松：“小季大人也別閑著，替朕把戶部報上來的賬目整理一下?！?/br>
    季昀松先是一驚，隨即意識到機會來了，領了任務，拿著一堆賬冊去小太監(jiān)準備的矮幾旁落了座。

    他還是第一次用表格統(tǒng)計賬務，雖然不熟練，但他腦子夠快，翻了幾頁賬簿，就知道如何把表格做得簡單直觀了。

    季昀松同小太監(jiān)要了一張三尺全開的宣紙，按照設計好的腹稿畫出行列，最后填上內(nèi)容。

    不到一刻鐘就整理好了。

    小太監(jiān)把成果呈了上去。

    嘉元帝正在看奏折，讓小太監(jiān)把宣紙放到一邊。

    季昀松也不失望，默默等待云禧的到來。

    他心想，云禧能過剛才那一關，這一關想必也能安然通過吧。

    這一等就是多半個時辰，季昀松不敢亂動，屁股都坐僵了，才等來皇上的一聲“咦”。

    “小季大人，這是你做的？”嘉元帝問道。

    季昀松趁機起了身，“回皇上，是微臣做的表格。”

    嘉元帝的食指在宣紙上點了點，“表格！極好，一目了然，用這個法子整理前朝雜史，想必容易幾分吧?！?/br>
    季昀松道：“皇上慧眼如炬?！?/br>
    他飛快地思考了一下，該不該把數(shù)字一事說給皇上，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要一樣一樣來，以免后繼無力。

    嘉元帝研究片刻，“嗯，朕要讓各個衙門都學一下，馬上給朕做幾個范例，朕稍后讓內(nèi)閣傳達下去?！?/br>
    季昀松應下差事，讓小太監(jiān)幫忙取來幾張紙箋，換上小號毛筆，以翰林院和戶部賬本為范例，做了好幾張精巧細致的表格。

    他這邊剛做完，云禧就來了，面帶笑意，后面還跟著幾個捧錦盒的小宮女。

    季昀松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

    “免禮吧?！奔卧圩柚乖旗羞蛋葜Y，“關于消渴癥，你照實說?！?/br>
    云禧看看季昀松，季昀松點點頭。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語言，“皇上，民女不太熟悉太后娘娘的過往病史，所以，接下來的話未必正確，這也是民女當初沒有直言的原因?！?/br>
    “……朕接受你的理由，繼續(xù)?！?/br>
    “如果太后娘娘之前沒有緊張、焦慮、生氣，食用食鹽過多、飲食不節(jié)制等問題，那么陽亢（高血壓）和消渴癥很可能有遺傳的因素在內(nèi)?！?/br>
    “遺傳就是父母傳子，子再傳孫子嗎？所以，朕也有在一定年紀染上此兩種病癥的危險？”

    “只是有這種風險而已，如果皇上健康起居，常常做一些有益身體健康的活動，就能較好的預防此病，完全不必擔心。”

    “朕明白了。”

    “其實，皇上正春秋鼎盛，過兩年再擔心也不遲。不過，國事繁雜，皇上需要保有健康的龍體，民女建議，皇上可從跳繩、慢跑一類的活動開始，循序漸進?！?/br>
    “哈哈……”嘉元帝大笑起來，“云大夫果然有膽量，很好很好，朕謝謝你。來人啊，賜云大夫端硯一只，紫毫一盒。小季大人做表有功，賜玉如意一對。”

    云季二人跪拜謝恩，一起退出乾清宮……

    坐上馬車，二人才有了真實感，這一劫安全地度過了。

    季昀松回顧一遍進宮全過程，點評道：“你太大膽了，但也非常明智?！?/br>
    云禧道：“聰明談不上，我只是為日后考慮罷了。”

    說假話就是欺君之罪，而且，一旦欺了就要欺一輩子，云禧是醫(yī)生，講求實事求是，做不了這種高難度的事情，就只好膽子大一些了。

    此時將近正午，季昀松不去衙門，直接送云禧回家。

    陽光正好，曬得人昏昏欲睡。

    云禧靠在車廂上，半閉著眼睛，放空了腦袋。

    季昀松則右手握著鞭把，鞭稍一下一下地敲在左手手心里，顯見還在思考一些事情。

    過了翰林院，他忽然開了口：“你做好準備，周院使想必會在幾日內(nèi)到枯榮堂來?！?/br>
    云禧問：“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你有過了解嗎？”

    季昀松譏諷地笑了笑，“我找楊兄問過，用他的話說，周院使醫(yī)術很高，但比起虛偽而言，不值一提?！?/br>
    “喲呵~”云禧唏噓一聲，“果然如此?！?/br>
    季昀松道：“果然……你聽說過他？”

    云禧就把孟子義斷臂一事說了一回。

    季昀松苦笑道：“醫(yī)術太高明也不是什么好事，看來我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作者有話說：

    注1：關于消渴癥的中醫(yī)論證來自百度文庫。

    第42章 來了

    最先來枯榮堂的是李御醫(yī)， 李健明。

    季昀松說，李家是皇商，經(jīng)營鹽業(yè)， 在京城的社會關系盤根錯節(jié)， 此人脾氣古怪， 喜歡鉆研醫(yī)術， 不愿跟人來往， 太醫(yī)院的人不敢得罪他，也不愿招惹他，所以大多時候都我行我素。

    李健明來找云禧， 不為爭誰對誰錯，而是請云禧詳細闡釋消渴癥的發(fā)病機制。

    云禧沒有藏私， 傾囊以授。

    聽完后他又就聽不懂的問題詢問再三，云禧都一一解答了。

    即便依舊不懂，他也沒再糾纏什么，找云禧要了紙筆，一一下了來，還跟云禧討要了一整套的糖尿病保養(yǎng)和治療方法。

    其實， 李健明未必相信云禧闡述的現(xiàn)代醫(yī)學理論，但他走之前告訴云禧， 如果日后遇到什么難題， 可以去太醫(yī)院找他， 他能幫的一定幫。

    之后幾天， 枯榮堂風平浪靜。

    盡管來找云禧的病人在不斷增多， 但大多都是常見病， 沒什么可說的。

    八月十四， 一大早就開始下雨， 直到辰時才停，道路泥濘，屋子里陰冷陰冷的。

    京城的仲秋到了。

    這個時節(jié)的冷很煩人，穿多了熱，燒多了又浪費。

    云禧儲備的柴火、煤炭和銀絲炭都很充足，但本著春捂秋凍的養(yǎng)生原則，她還是選擇多穿一點，燒個火盆。如此，不但可以驅(qū)走腳底的涼氣，還能燒幾個地瓜或土豆，給大家當零嘴吃。

    火盆里的炭火越來越弱了，云禧把洗好的幾個土豆從籃子里取出來，埋在火堆里。

    她剛把火鏟立在一旁，門口就傳來了頻繁的“吁吁”聲。

    云禧知道，一定是有客來了，遂把火盆送去后院，再小跑回來開門……

    來的是周院使等人。

    云禧挑了挑眉，居然趕在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來了。

    這個時間節(jié)點很有意思。

    大青人重視中秋節(jié)，一方面要送禮，一方面要祭祀，御醫(yī)們每天都過得緊緊張張，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拜訪枯榮堂？

    云禧認為，從好的方面想，可能是過節(jié)前他們只在這個時候有空，從不好的方面想，也可能是不想讓她過個好節(jié)，給她個下馬威什么的。

    以周院使和方御醫(yī)的尿性，她覺得是后者。

    所有的念頭都發(fā)生在一瞬之間。

    云禧已經(jīng)迎了上去，“周院使好，諸位御醫(yī)大人好。民女惶恐，派個小廝來一趟，民女走一趟太醫(yī)院就是。”

    周院使笑得和藹，“那怎么好意思呢？”

    云禧道：“民女是晚輩、草民，周院使乃是官身、長輩，官對民，長輩對晚輩，民女去太醫(yī)院才是正理?！?/br>
    她不愛說話，但不代表不會說話，該據(jù)理力爭時，一個字都不會落下。

    方御醫(yī)“嘿嘿”笑了兩聲，“正理是正理，人情是人情，咱們太醫(yī)院禮賢下士也是該當?shù)摹！?/br>
    云禧淡淡一笑，不再就此抬杠，請幾位太醫(yī)里面就坐。

    她定做的其他家具陸續(xù)到了，其中有兩套中式沙發(fā)，一套放堂屋，一套放在枯榮堂西側，用兩扇大屏風隔出來一個單獨的接待區(qū)。

    云禧去倒茶水的時候，方御醫(yī)拍著沙發(fā)扶手，左右看看，小聲道：“這什么玩意，看著粗頭笨腳，雕工也很一般，但坐著怪舒服?！?/br>
    周院使沒吭聲，但也蹭了蹭后背，更加深切地感受了一下這個角度的椅背。

    牛御醫(yī)坐得筆直，“這有什么好？坐沒坐相，站沒站相?！?/br>
    方御醫(yī)道：“那確實有點兒，但若能擺在臥室一套，還是很不錯的。”

    另一個御醫(yī)愜意地翹起二郎腿，“老朽沒那些講究，等會兒就問問云大夫在哪兒定做的，這一套相當不錯，簡潔大方，坐著還舒服?！?/br>
    云禧端著茶盤過來了，“魯御醫(yī)，地址是靜寧街如意木器行?！彼巡杷旁诓鑾咨希值?，“椅子的角度合理，可讓身體自然放松，得到充分的休息?！?/br>
    方御醫(yī)看了眼周院使，見后者收斂了笑意，一臉嚴肅，便道：“云大夫，咱們來不是為了研究你的座椅，而是為了你對消渴癥的匪夷所思的論述。”

    云禧捧著自己的杯子，在對面的沙發(fā)椅上坐下，說道：“民女洗耳恭聽?！?/br>
    方御醫(yī)道：“你說說，胰臟是什么，在哪里？”

    牛御醫(yī)道：“對，激素又是何物？云大夫怎樣證明我們的身體里有這種東西？”

    周院使?jié)M意地點點頭。

    云禧明白了，這是太醫(yī)院以禮賢下士為名，到她的地盤升堂來了。

    她說道：“胰臟在脾臟和十二指腸之間，胰頭大，朝下，胰尾橫著，尾部和脾臟連著，我祖父說這個是調(diào)節(jié)血糖的器官?！?/br>
    說到這里，她攤了攤手，“胰臟能通過剖開尸體看到，但激素很難在尸體上得到證明?！?/br>
    魯御醫(yī)也開了口，“那你如何證明你的方法有效？”

    云禧道：“時間，時間會證明一切。就像民女如果沒把這個椅子做好，大家可能只會覺得這個沙發(fā)不符合大家的喜好，形制粗笨，雕工粗糙，無任何美感可言，但坐過了就知道它好在哪里了，對不對？”

    魯御醫(yī)挑起濃眉，微微點頭，然后瞥了周院使一眼，到底忍住了，沒去附和云禧。

    方御醫(yī)冷哼一聲，“椅子是椅子，幾塊木頭而已，人能一樣嗎？”

    云禧點點頭，懇切地說道：“方御醫(yī)所言極是，人和椅子不同，大夫和大夫也不一樣。比如諸位，都是御醫(yī)，醫(yī)術水平肯定比民女高得多，能治好消渴癥也不一定。民女治不好，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圍魏救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