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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為成玉而起的貪欲和嗔癡心,比半身修為難得太多,可在凡人看來,他對成玉所做的,的確不及對長依千萬分之一。 “我對長依,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到最后,他竟只能說出這句話,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有多無力。但她厭世般的面容和他內(nèi)心無法忽視的郁窒之感卻堵得他喉頭生疼,無法說出更多的言語。 然后,他就看到她流淚了。那淚來得突然,就在他那句蒼白的解釋之后。 她依然是不信他的,他無力地想。 “我其實(shí)有些恨你。”她安靜地開口。 她在他面前哭過很多次,她的淚,他是很熟悉的。她傷心得很了會大哭,但傷心得狠了卻不知如何是好時,她的淚從來是很平靜的。 “我自己也知道,其實(shí)我沒有理由恨你。你曾經(jīng)告誡過我,讓我離你遠(yuǎn)些,是我不愿聽,所以落到這個地步,是我的錯。但我卻忍不住恨你?!彼龂@息了一聲,說著恨他的決絕話語,但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時,卻眼尾緋紅,分明是一副柔軟可欺的模樣,但她的拒絕又是那樣堅(jiān)定,“將軍,我這一生,其實(shí)都不想再見到你。”她說。 似有一盆雪水當(dāng)頭潑下,涼意直入心底。連宋僵在了那里。 她令他憐,亦令他痛。 從前總以為她只是個嬌嬌小兒,不識情字,因此當(dāng)用那些風(fēng)刀霜劍般冰冷殘酷的言語斬?cái)喽司壘€時,他并不覺會傷她多深,只以為她懂得什么呢,痛的人唯有他而已??扇缃癫胖?,他究竟傷她多深。他不能怪她受傷后筑起利甲保護(hù)自己,不能怪她不信他,更不能怪她一生都不想再見到自己。 在說完了那些話之后,成玉便轉(zhuǎn)身背對了他,再次出口:“所以,將軍,請回吧?!?/br> 天地都靜,連宋只感到渾身冰冷。那冷意極尖銳,迫得他無力以對,如同置身于北海海底那懲罰罪人的萬里冰域。 送親的駝隊(duì)一路向西而去,按照輿圖,再行兩日便能到達(dá)被譽(yù)為沙漠之心的翡翠泊。翡翠泊后坐落著一片廣袤的戈壁。靜謐的桑柔河自高原而下,繞流過沉默的戈壁灘,而在桑柔河的盡頭,便是大熙與烏儺素的國界所在。 國師一手牽著駱駝一手拎著張地圖看了半天,不解地同走在他身旁的天步搭話:“天步姑娘你伺候殿下多年,應(yīng)該對殿下很是了解吧?!?/br> 天步謙虛道:“不敢當(dāng)。” 國師沒有理會天步到底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自顧自繼續(xù):“依你看,殿下如今這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國師嘆了口氣,“既然終歸是舍不得郡主,那上天入地好不容易把人給找著了,難道不該立刻將她給帶回去嗎?可殿下倒好,只這么一路跟著,再跟個七八日,咱們就能親自把郡主送嫁到那敏達(dá)王子手中了?!痹挼酱颂?,國師突發(fā)奇想,“該不會……殿下是真這么打算的吧。想著既然他與郡主無緣,那不如讓他親手把她交托到一個可信靠的人手中,她下半輩子穩(wěn)妥了,他也就心安了什么的……” 連、成二人情緣糾結(jié)難解,國師方外之人,不識情字,但他講義氣,也渴望有足夠的情感知識儲備,可以助他在關(guān)鍵時刻開解友人,因此這些時日埋頭苦讀了不少情天孽海的話本子。看他現(xiàn)在思考事情的腦回路,就知道神功已有小成。 天步正兒八經(jīng)考慮了一下國師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嚴(yán)謹(jǐn)?shù)負(fù)u了搖頭:“不,我覺得不至于?!彼o出了一個很理性的論據(jù),“殿下并不是這樣舍己為人的神。” 這個論據(jù)太有分量,國師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天步沉吟了一番,又道:“郡主還在生殿下的氣,這種情況下,直接將郡主帶回去,實(shí)乃火上澆油,我估計(jì),殿下可能是在等著郡主消氣吧?!?/br> 國師想了想,點(diǎn)頭:“也是。” 天步當(dāng)然不知成玉并非是在賭氣,也不知郡主和她家殿下那場分別了近四月之后的再次相見并不從容。非但不從容,還飽含著近乎決裂的悲苦和沉重。畢竟,在連宋尋到成玉后的第三日,她同國師才領(lǐng)著一個拖油瓶一樣的煙瀾一路找過來。她根本不知二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是了,他們將煙瀾也帶了過來,此舉著實(shí)不明智。但無意中從國師處聽到連宋拆天揭地地尋找成玉的消息后,煙瀾震驚之余,以死相脅,非跟來不可。國師受不住她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法,只好從之。 此時煙瀾便坐在國師所牽的那頭駱駝上,巴掌大的臉陷在防風(fēng)的兜帽中,神色晦暗,忍不住插進(jìn)國師和天步的交談:“紅玉她差點(diǎn)在洪水中失蹤,殿下尋她,應(yīng)是為了確定她平安吧。終歸也是有幾分交情的,殿下不忍,乃人之常情。至于國師大人所說的什么有緣無緣,舍得不舍得,”她輕輕咬了咬唇,“我看卻都是沒影蹤的事,國師大人自己胡亂想的罷了。” 國師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反駁,他這一陣也是被煙瀾折騰怕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淺淺一笑:“公主說得是。公主說是如此,那便是如此吧?!?/br> 天步側(cè)頭看了煙瀾一眼。 天步的動作很微小,因此煙瀾沒有發(fā)現(xiàn),她大概也聽出了國師的敷衍,面色有些尷尬,沒有再嘗試說什么,唯那雙水潤的眼,牢牢注視著前面連三的背影。 天步偶爾會有點(diǎn)疑惑,明明長依是那樣有趣的人,看長依永遠(yuǎn)如同霧里看花似的難以看清。但長依轉(zhuǎn)世的煙瀾,偏這樣簡單。她也不像是白紙那樣純凈,或許更像是一汪活水,也算不上多么澄澈,但好的壞的,卻都能讓人一覽無余。譬如此番她不顧一切也要跟來這里,善解人意的天步就很能領(lǐng)悟她的意思,不過是因她害怕連三果真對成玉動了真情,一心想要阻止連三將成玉帶回平安城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