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南央死死盯著那杯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皇上沒有七竅流血，沒有口吐白沫，沒有神智不清渾身抽搐。

    那酒沒有毒。

    她轉(zhuǎn)過頭來望著蘇季揚(yáng)，一時間淚如雨下。

    蘇季揚(yáng)的嘴角滲出血跡來，他有些站不穩(wěn)般，倚靠著南央的身子，伸手死死攥住她的手心。

    不可一世的蘇大人竟低下頭來，沾染著鮮血的唇輕輕開合。

    “南央，我不能看著你犯了錯處?！?/br>
    “若你殺了他，你便也活不成了。不僅其他人不會讓你活，便是我想盡辦法救你出去，你的心也活不成了。沒有人能在殺了自己的血親后坦然快樂地活下去，你也一樣?！?/br>
    “我是他在黑暗中的一雙眼睛。如今是我很想走出來?！?/br>
    “我走出來，是為了能和你一起站在陽光下，咱們的好日子還能那么長……”

    “所以，我不能看著你走到黑暗里去?！?/br>
    說罷，他努力支起身子，向著皇上滿意地笑了笑，用盡了余生力氣大聲喊道：“謝皇上賜酒成全，今日臣死，眾望所歸！”

    他的身體沉沉地倒在了南央的肩上。

    陽光正刺眼地照向他。

    南央怔怔地想，如今我們都在陽光下了。可往后，哪里又還有往后呢？

    第66章 東風(fēng)一醉（結(jié)局）

    坐在高位的帝王睥睨天下，盡管外界傳言他纏綿病榻，但此時他的目光仍如鷹隼般望著蘇季揚(yáng)的方向。

    群臣言語熙攘，有人高呼“恭喜陛下斬除jian佞”，有人高呼天下萬歲太平……

    日光打在南央的臉上，她只覺得刺眼，眼淚冰涼。

    蘇季揚(yáng)的手沉沉垂下，她能感受到皮膚之下那冰涼的血液，已不知是否還能流淌。

    一時之間，舉目無親。

    “孩子，你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被噬系脑捳Z猶如從九天而來，在耳邊發(fā)出振鳴，卻十分不真實(shí)。

    南央抬起頭，望見那望了許多年卻從未真正見面的帝王。

    初長成的時候，她就生活在太監(jiān)的臂彎里，東躲西藏。

    師父總是將她藏在一個地窖里，據(jù)說從前是為皇帝放酒的地方。后來宮里其他人的封了這里，皇帝便不大來了。

    “你的母親，當(dāng)年就死在這里。因此，他們不會再來這里了?！睅煾溉缡钦f。

    小小的孩子懵懂地明白了，母親死在這里，而且是死于人手，因此那些后妃也不會再來尋個晦氣，皇帝也不再會來了。

    因此這里很安全。母親人去世了，那些帶著南疆風(fēng)味的酒卻還在。

    有一天，她伸手打開了一壇酒，然后醉倒在了酒窖里。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那樣做，也許是因?yàn)槔锩嫣诹?，也許是因?yàn)樯陨蚤L大了些，正是小孩子瘋跑瘋玩的年紀(jì)，她卻什么都沒有，披頭散發(fā)，留著長得像鬼一樣的指甲，一個人在這里暗無天日地生活，聽說世上也有其他地方如此一樣，那些地方叫牢房。

    她醉倒的那一天，做了很多夢。夢到了母親，溫柔的手指幫她梳好長發(fā)，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一個真正的小姑娘一樣。

    都是奢侈。

    再后來，師父將她帶出了黑暗，到了八歲，便是宮里收小太監(jiān)的最小年紀(jì)。她假裝凈身，終于有了份小太監(jiān)的身份，每月甚至還有幾吊錢可以領(lǐng)。

    師父帶她去看遠(yuǎn)遠(yuǎn)的皇帝?？偸且灰u明黃龍紋衣裳，是天下最最尊貴之人。

    也是她此生只能憎恨的父親。

    師父說。

    “若你愿意，可以長大以后與他相認(rèn)，我們有足夠的證據(jù)，他的兒女夭折無數(shù)，他一定會認(rèn)你的?！?/br>
    南央搖頭。

    師父又說。

    “那么若你愿意，也可以選擇……為你母親報仇?！?/br>
    小小的孩子穿著并不算合身的太監(jiān)服，藏在假山之中，望著遠(yuǎn)處與嬪妃恩愛的皇帝，那一襲明黃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問，“我母親是如何死的？”

    “死于酒窖之中，當(dāng)時身懷六甲，被皇后知道，在你母親所釀之酒中下毒，托皇上之名御賜，然后她身中劇毒，死在了暗無天日的地方。我是負(fù)責(zé)收尸的那個人?！?/br>
    “在生死關(guān)頭，她生下了你，求我藏著你，我便養(yǎng)你長大，隨你所愿，或認(rèn)父，或報仇，都隨你心?！?/br>
    南央從小到大，為師父磕了無數(shù)的頭。

    “那么我要為我母親報仇，我要他原樣死去。死之前我要讓他知道，我是他的血脈，讓他感受被自己至親之人所殺死的痛苦。”

    距她立下這誓言，已經(jīng)足足十余年。

    這期間，師父盡心盡力地幫助，掌握著朝局諸事、皇帝喜好與行蹤，將皇上身邊如何驗(yàn)毒的流程都摸的一清二楚。

    終于，制成了這無色無味無手段能驗(yàn)的劇毒。

    可她怎能預(yù)見，這毒，先毒死了她唯一鐘愛之人。

    眼見成事無望，南央垂下頭，不知如何收場。

    卻見高臺不遠(yuǎn)處，一位捧著食盒的太監(jiān)不知何故，約莫是想邀寵，高聲嗓音尖銳道：“奴去將公主請上來！”

    說著，便飛快地放下手中食盒，從假山錯石中飛速走過來，攙起南央地胳膊便往前走。蘇季揚(yáng)的身子便重重沉在了桌上。

    南央被裹挾著向前，一路無人敢阻攔，因?yàn)榛噬喜恢喂?，已?jīng)篤定了這身著太監(jiān)服裝的人是他失散的女兒。多年前的皇家秘幸也并非無人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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