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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5節(jié)

    “母親說的是,是我沖動了?!?/br>
    ……

    梁國公府西側(cè)門外,三輛栽了不少東西的馬車停在道邊,月芙踏著杌子登上最前面一輛。

    天已亮透了,趕著出坊的人們或徒步,或騎馬,或坐車,紛紛往坊門的方向行去。有挑著擔(dān)子賣胡餅的小販經(jīng)過,頓時令空氣里也飄起誘人的香氣。

    月芙一行人也很快匯入人群中。

    桂娘惦記著她還未吃朝食,忙將方才特意包起來帶上的一小碟畢羅從食盒里取出,放到她面前。

    素秋則掀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娘子,那日送郎君歸來的那兩個人還在呢?!?/br>
    說著,朝街角一處指了指。

    月芙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見那兩個穿翻領(lǐng)窄袖胡服的健碩護衛(wèi)正站在街角,其中一個在向小販買胡餅,另一個則時不時盯著她們這邊。

    想來是奉公主之命,特意留在這兒看著杜家的動靜的。那兩人行止大膽,一點也沒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月芙心底涌起一陣不適。

    “不用管他們。”

    這些皇子天孫,生來就站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必掩飾,又哪里會考慮別人的死活?

    馬車很快駛出坊門。

    梁國公府位于長安城西側(cè)的金城坊,而沈家的鄭國公府則在東側(cè)的崇仁坊。

    崇仁坊緊臨太極宮東南角,本是當(dāng)初中宗為了方便沈家人入宮拜見沈皇后,才特意賜的府邸,如今,倒是沒這個必要了。

    要往崇仁坊去,必得經(jīng)過縱貫外城中軸線的朱雀大街。

    整整五十丈寬的大街,平時除了重大節(jié)慶日,百姓紛紛涌上主街的時候,鮮少擁堵。

    可今日,馬車剛剛行到朱雀大街不久,還未及橫穿而過,便先停在了路邊。

    前方傳來一陣鼎沸人聲,似乎有許多百姓駐足兩側(cè),正熱烈地議論著什么。

    仆從往前去一看,忙奔回來道:“娘子,前面不能通行,說是楚王要帶著河西軍的將領(lǐng)們?nèi)胩珮O宮?!?/br>
    聽見“楚王”二字,月芙不禁愣了一下,隨即想起這幾日隱隱聽說,駐守在涼州一帶的八王趙恒要回京。

    而河西軍近來才打了一場勝仗,百姓們早已經(jīng)傳開了,難怪此刻都駐足不前,定是為了一睹功臣們的風(fēng)采。

    “知道了,咱們耐心等一等吧,不用著急。”

    按大魏律法,楚王是親王,身份貴重,他們本就應(yīng)當(dāng)避讓,更何況,還有受百姓們尊敬的功臣。

    外頭嘈雜聲不斷,引得月芙也有幾分好奇。

    因為杜燕則的事,她的心情本有些陰郁,此刻卻被感染了,也松快了幾分。

    提及這位皇子,似乎與她家也有幾分淵源。

    年少時,她依稀記得,當(dāng)初沈皇后還在時,曾為當(dāng)時還是皇孫的趙恒和沈家定下的親事,女郎便是她同父異母的meimei沈月蓉。

    雖沒留下憑證,可當(dāng)著中宗和許多朝臣的面,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圣人的確是親口答應(yīng)了。

    那時,月蓉年紀(jì)小,尚且懵懂無知,繼母秦氏卻欣喜極了。

    如今想來,當(dāng)時的沈皇后也許已經(jīng)料到了沈家日后盛極而衰的結(jié)局,才會在母子早已失和多年的情況下,依舊逼著圣人答應(yīng)同沈家結(jié)親。

    不過,八王趙恒和其他的皇子天孫不同。

    他出生時,因為早產(chǎn),身體極弱,圣人唯恐他夭折,便欲按民間習(xí)俗,將他寄養(yǎng)在他人家中。

    其時,恰有一位西域高僧旅居長安,得了圣人的延請,在慈恩寺開壇講法。為表謝意,高僧告訴圣人,將幼子送入西北軍中,直至成年,方可保其度過幼年劫難。

    圣人思來想去,遂忍痛將才出生不久的趙恒送往遙遠的龜茲鎮(zhèn),交給時為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的蘇仁方看護,后來,蘇仁方調(diào)任涼州大都督兼河西節(jié)度使,趙恒便也去了河西軍中。

    近二十年的時間里,趙恒果然活了下來,只是,這樣一來,留在長安的時間也屈指可數(shù)。

    外頭的議論聲漸漸大了,還夾雜著馬蹄聲和歡呼聲,應(yīng)當(dāng)是隊伍近了。

    月芙仔細回想,除了幼年印象里倉促瞥見過的一張已經(jīng)十分模糊的,緊繃著的少年的臉,竟再也想不起八王的模樣。

    她忍不住伸手去掀車窗上的紗簾,想和路邊的百姓們一起看一看這位久未露面的皇子。

    只是,她的指尖才剛觸到紗簾,還未及掀開,車外便傳來一陣sao動。

    牛綿長的叫聲和馬高亢的嘶鳴先后響起,伴隨著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呼聲,月芙乘坐的馬車劇烈地晃動起來。

    “出了什么事?”她一面盡力坐穩(wěn),用眼神示意桂娘和素秋小心,一面揚聲問外面的仆從。

    天熱,木質(zhì)的車門沒有關(guān)嚴,在晃動中已經(jīng)朝外開了,三個健仆在前面努力安撫受驚的馬兒,另外兩個干脆將門拉得更開,道:“娘子,道路擁擠,有田舍郎牽牛而過,驚了咱們的馬,請娘子先下來吧,莫傷著了。”

    素秋先跳下去,扶著月芙和桂娘也下了車。

    那名牽牛的田舍郎嚇得不輕,趕緊奔過來,在月芙面前撲倒,哭道:“娘子,實在對不住,是我家的牛沖撞了娘子,求娘子恕罪!”

    周遭的百姓們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目光,紛紛朝這里看來,田舍郎的牛沖撞了貴族娘子的馬車,也不知會不會鬧起來。

    田舍郎穿著樸素的粗布麻衣,滄桑的面孔布滿溝壑,月芙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今日路上人多,恐怕你家的牛也受了驚嚇,哪里有罪?起來吧?!?/br>
    說著,示意仆從上前將人扶起來。

    這時,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聲“楚王來了”。

    月芙一怔,不由循聲望去。

    只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自覺地往兩邊散開,讓出一條大約半丈寬的道。

    有幾名郎君正往這邊走來。

    為首的那個大約弱冠年紀(jì),穿著一身暗紫色圓領(lǐng)袍衫,腰束革帶,上系佩刀,一張英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肌膚呈現(xiàn)出均勻的古銅色,五官線條清雋而深刻,整個人顯得冷硬而肅穆。

    月芙站在原地,不知不覺就將這個人和腦海里那個少年的模糊影子慢慢對上了。

    他應(yīng)當(dāng)就是趙恒了。

    作者有話說:

    和離書用了《宋初留盈放妻書》和《趙宗敏謹立休放妻書》。感謝在2021-08-22 23:31:38~2021-08-25 22:31: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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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殿下

    趙恒的氣質(zhì),和月芙見過的長安城里其他的王公貴族都不一樣。

    長安是富貴的,安逸的,又充滿王氣的都城。那些生于斯,長于斯的貴族們,骨子里都透著一種被玉饌珍饈、金銀財帛滋養(yǎng)出來的既世俗,又潤澤的富貴之氣。

    趙恒的身上,則帶著一種少見的質(zhì)樸和鋒利,才弱冠年紀(jì),站在人群里,卻讓人聯(lián)想到廣袤西北的密林、山巒和風(fēng)沙。

    這樣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讓他周圍的一切都成了不起眼的陪襯,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他的身上。

    月芙也同眾人一樣望著他。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四目相對,月芙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口猛然跳動了一下,一陣下意識的緊張后,整個人就莫名放松下來,好像遇到了極其信任的人一般,充滿安全感。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先喚了一聲“殿下”。

    待喊出了口,她又猛然清醒,一面覺得不妥,一面困惑于自己的反應(yīng)。

    好在,趙恒本就是朝她這邊過來的,沒人察覺到她的異樣。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他停下站定,沖她道:“這位娘子,今日是因我與諸位將士要入太極宮,方才引得道路不暢,并非這位老翁有意沖撞,若損了娘子的財物,我會一力補償。”

    原來是怕她責(zé)怪那田舍郎。

    月芙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上,有兩只箱籠在方才的顛簸中,落到了地上,上好的木料,被地上的碎石磨出了幾道劃痕。

    她正要回答,方才被攙起的田舍郎便先顫巍巍地替她解釋:“殿下好心,方才貴人娘子已經(jīng)恕了老翁的罪……”

    趙恒看那田舍郎一眼,又將目光落到月芙身上,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

    她隨即點頭:“蒙殿下關(guān)心,本是一場意外,我并無追究的意思,至于財物,也不過磕了一下箱籠,不是什么大事,無需補償?!?/br>
    幾名健仆已經(jīng)走過去,合力將那兩只箱籠抬往車上,田舍郎擦著汗也要上前幫忙,卻被他們謝絕了。

    眼看方才的混亂已經(jīng)漸漸恢復(fù)秩序,趙恒也不欲久留,沖月芙點點頭,道了聲“叨擾了”,便轉(zhuǎn)身離去,重新上馬,隨著那一隊將領(lǐng)們繼續(xù)朝皇城方向行去。

    這一次,他們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似乎擔(dān)心因此再驚擾更多百姓。

    路邊人群未散,月芙?jīng)]急著上車,而是站在原地,靜靜望著街道中央,那道騎著高頭大馬的身影漸行漸遠。

    等上了車,素秋感嘆道:“楚王殿下可真是不一樣,頭一次見到哪位貴人,會因為一個田舍郎的牛親自下馬來問的。倒比金吾衛(wèi)的人還稱職了。”

    月芙笑笑,沒有說話,心里依然覺得怪異。

    明明她和趙恒并不熟識,拋開少年時代那遠遠見過的一兩次,兩人幾乎算是完全陌生的,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甚至是信賴的感覺。

    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心里裝著事,令腦袋也犯糊涂了。

    桂娘年紀(jì)大,想的顯然更多,見她不說話,只時不時輕輕皺眉,不由柔聲道:“娘子別太擔(dān)心,郎主是娘子嫡親的父親,總是一心替子女著想的。”

    這是以為她在擔(dān)心,一會兒回家后,該如何面對父母親人。

    大魏的律法雖寬容,夫妻和離也并不罕見,可婦人主動要走的,仍是極少數(shù)。

    前兩日,月芙的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刻意讓自己不去想別的,如今快要到家門口了,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

    “什么嫡親不嫡親的,都是一家人,不該見外?!痹萝娇戳斯鹉镆谎邸?/br>
    桂娘心里有數(shù),便不再說了。

    月芙的生母楊氏是沈士槐的原配夫人,當(dāng)年難產(chǎn),傷了元氣,月芙還沒滿周歲,她便去了。

    如今的鄭國夫人秦氏是沈士槐的繼室,出身官宦之家,入府后,又給月芙添了一雙弟妹。

    雖是一家子,秦夫人也并非刻薄之人,只是,月芙幼年時在祖母身邊,一直到七八歲上,祖母也去了,才放到秦夫人身邊養(yǎng)著,到底隔了一層。

    離了朱雀大街,道路便通暢起來,沒多久,便進了崇仁坊,抵達鄭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