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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38節(jié)

    趙恒聽著姊妹兩個的話,內(nèi)心已然涌起驚濤駭浪。

    他想直接過去,可腳步還未動,理智卻又提醒他,現(xiàn)在過去,恐怕會讓沈月芙困擾,這才克制住沖動,仍舊站在原地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沈月芙平靜卻失望的聲音傳來。

    “你去吧,阿蓉。”

    沉默之中,只余下飛快遠去的急促馬蹄聲。

    深秋的寒風從廣闊的曠野刮過,枯萎的草叢上卷起一陣蒼涼的草屑。

    趙恒慢慢從馬廄的后面走出來,看見孤零零站在枯草之上的月芙。

    煙霞色的胡服與鹿皮短靴已不再活潑俏皮,在午后明媚的陽光里,透著幾分淡淡愁緒。

    他艱難地開口,輕聲喚她:“沈娘子?!?/br>
    月芙站著沒動,只是背對著他,飛快地低下頭,用手擦拭著臉頰。

    趙恒渾身一緊,立刻大步繞到她的面前,在她躲開之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

    清白美麗的臉龐上,不知何時已掛滿盈盈的淚珠,水汪汪的眼眸亮而清澈,盛滿惹人心疼的傷感與憂愁。

    趙恒頓時呼吸一窒,心口也被用力撞了一下,鈍鈍地疼痛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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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飲馬

    “對不起?!?/br>
    趙恒垂著眼, 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憑著本能擠出這么一句干澀卻真誠的道歉。

    他用另一只手替她擦著臉上的淚痕,常年握韁繩刀弓的粗糙指腹擦過柔嫩如花瓣的肌膚, 不一會兒就留下一片淡淡的紅痕。

    他嚇了一跳, 不敢再揉,卻又見她眼里仍源源不斷地滲出滿滿的淚, 再從眼眶溢出,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托著她下巴那只手的手心里已盛滿了晶瑩。

    “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br>
    無措間, 他只好又一次道歉。

    月芙紅著眼, 忍著淚,從他的掌心里輕輕掙開,轉(zhuǎn)過身側(cè)對著他, 只是搖頭,卻沒說話。

    并非不想說, 是實在說不出來。

    方才與meimei的對話, 固然是她故意設(shè)計, 可問出口的話, 和現(xiàn)在落下的淚,卻都是出于真情實感。

    她哭得有些抽噎,想要努力克制,卻怎么也忍不住,仿佛積蓄已久的山洪,泥筑的堤壩終于支撐不住,在一瞬間傾瀉出來, 怎么也阻止不了。

    月蓉并沒有真的做過坑害她這個阿姊的事。可是那種想要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 甚至將這一切的錯都歸結(jié)于她身上, 因為最終沒有發(fā)生什么,就覺得她不該斤斤計較的態(tài)度,實在讓她無比心涼。

    趙恒的手里空落落的,想靠近她,抬了抬手,又止住了,生怕驚擾了她。

    這時候,她大約需要好好發(fā)泄一番吧。

    兩人就這么站在原地,沉默相對。

    不知過了多久,月芙終于感到心里的委屈和難過得到了緩解,漸漸止住抽噎,伸手抹了抹,抬起一張略顯狼狽可憐的臉頰,輕聲道:“殿下明明已幫了我這么多次,怎么還向我道歉?該是我對不住殿下才是?!?/br>
    才哭過,嗓音還帶著nongnong的鼻音,聽起來軟軟糯糯,惹人憐愛。

    月芙本就生得清新脫俗,美麗純稚,即便已成過婚,不再是閨中的小娘子,看起來依舊比實際的歲數(shù)小一些,若不作已婚的裝扮,根本不知她已是成熟婦人。

    此刻的她,雙目紅腫,連帶著鼻尖、嘴唇與變得濕潤泛紅,點在潔白無暇的皮膚間,實在美極了。

    趙恒看得心中波瀾漸起,忙轉(zhuǎn)開視線,啞著聲道:“我雖幫過你,卻還是應(yīng)當?shù)狼?。先前,我不知你在家中的處境這樣艱難,更不知他們會這么對你,我以為……”

    后面的話,他感到難以啟齒。

    他以為,沈月芙只是個自私自利、心機深沉的女人,企圖用美色和扮可憐來迷惑他,利用他的身份和地位,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可聽了這對姊妹方才的話,他才知道,先前的猜測固然沒錯,可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的心機、她的不堪,也許都是在親人的逼迫之下,不得已的選擇。

    就像當初在慈恩寺,在定遠侯府,她驚慌之下,撲到他的懷里,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真實的憤怒、委屈和恐懼。

    而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武斷地給她定了“罪”。

    趙恒有些無法面對先前的自己,可是方才沈月蓉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她說,事情已過去,既然最后安然無恙,何必再計較。

    這話太過傷人,也太過懦弱,他不想做這樣的人。

    定了定神,他鼓起勇氣,一字一句認真道:“我以為,你只是本性自私,狡猾多變,卻沒想過,這其中也許還有我不知曉的內(nèi)情。我不該這樣妄自揣測你的為人,更不該毫無道理地看輕你。沈娘子,對不住?!?/br>
    月芙被他這一番真摯的話說得心中一陣羞愧。

    趙恒,他太好了,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好。

    出了這樣的事,父母和meimei都選擇逃避,甚至將錯怪到她的身上。

    只有他,一如既往地站在她這一邊。

    而她依然在利用他的憐憫和正直。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有點不敢面對他。

    不過,動搖只在一瞬間。下一刻,她又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殿下,”她再一次搖頭,漸漸平靜下來后,聲音也變得柔和,“是我先前沒有解釋,我總害怕殿下會不相信我的話,畢竟,誰能想到,父母會對女兒這般殘忍,就連我自己,都一直不敢相信……”

    這一句話,半真半假,也算巧妙地解釋了她先前為何明明察覺自己被誤會了,卻一直沒有主動說清楚,反而一直默認他的誤會。

    她知道,趙恒雖然正直純良,卻并非沒有心眼,可以任人愚弄,相反,在某些方面,他極其警覺,之所以她會如此順利,恐怕只是因為他們二人的相遇,的確是出于種種偶然和意外,才消解了他的部分戒備。

    果然,聽完這一番話,趙恒的表情有些許遲滯,一雙眼也不像方才那樣,滿是憐惜和內(nèi)疚,而是多了幾分審視和研判。

    月芙的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反應(yīng),用盡可能真摯的表情和目光直面他。

    片刻后,他的目光漸漸放松。

    “以后,若還遇到棘手的事,直接告訴我吧。信與不信,在別人,但你選擇向他人求助,卻總會多一條路?!?/br>
    月芙點頭,樣子看起來十分乖巧柔順,趙恒有點忍不住,想伸手撫摸她光滑的秀發(fā)。

    可手才剛剛抬起,便聽到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似乎是幾名馬奴正朝著這邊走來,要往食槽里添加草料。

    月芙驚了一跳,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連忙匆匆向他行禮,轉(zhuǎn)身繞過馬棚,回到方才的地方,牽起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小跑著離開。

    幾名馬奴扛著大包的草料過來,才要投到馬棚中,一見趙恒,連忙行禮。

    “原來殿下還在此處,可有事吩咐奴等?”

    他們幾人都知道八王今日過來,且早已見有人將他引過來了,特意等了片刻,才過來喂馬,哪知他竟還一個人站在此處。方才,他們似乎還聽見了馬蹄聲。

    “無事,你們自忙去吧?!壁w恒面無表情地示意他們起來,也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去,循著月芙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空闊的草地上,馬蹄不疾不徐地奔馳著踩在枯草底下堅硬的土地上,發(fā)出“得得”的聲響。

    因附近還有其他人,趙恒沒有緊跟上去,而是一路小跑,直到穿過平地,進入松林,才慢慢加快速度,追上沈月芙,與她并排而行。

    “殿下怎么還是過來了?我不想打攪殿下的。”月芙拉了拉韁繩,控制著馬放慢腳步,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趙恒沒回答,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跟來了,只好一本正經(jīng)地提醒:“要入冬了,松林里霜露濕滑,又偶有鹿、狐等出沒,小心些?!?/br>
    月芙輕輕地“嗯”一聲,自然不會將他推開,于是換上輕快的語調(diào),笑道:“我騎術(shù)不佳,又是第一次來這里。幸好有殿下在,我倒不用擔心一個人迷路了。”

    她的眼眶和鼻尖還是紅的,一縷縷細碎的陽光穿透松林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明媚又純粹。

    趙恒的心悄悄漲滿了,情不自禁也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

    不過,松林中果然如他所說,深秋初冬的薄霜在午后的日光下已然融化,滲入黑色的土地中,變得濕滑不堪。

    跨過一塊被枯枝遮蓋住的坑洼時,月芙的馬兒腳下一個打滑,頓時受驚,嘶叫一聲,便在原地大力扭動跳轉(zhuǎn)起來。

    她不常騎馬,騎術(shù)不佳,與馬兒也不甚熟悉,自然不知如何安撫受驚的馬,只好驚叫一聲,收緊韁繩,試圖讓馬停下來。

    可馬在驚慌中又踩到了幾處濕滑的地方,越發(fā)緊張得停不下來。

    月芙柔弱,不過片刻已有些吃力,快要穩(wěn)不住身子,坐在上下顛簸的馬背上搖搖欲墜。

    趙恒立刻控制住自己的馬兒,一邊靠近試圖幫忙,一邊大喝一聲“伏到馬背上”。

    月芙立刻聽話地俯低身子,用力抱住馬脖子,防止自己跌下去。

    不一會兒,趙恒來到她身邊。

    他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馬上,整個身子探出去,一手去拉她的韁繩,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

    “松開!”

    月芙應(yīng)聲放開抱緊馬脖子的雙臂,被用力一帶,身子騰空而起,一下落到趙恒的身前。

    她短促地尖叫一聲,隨即側(cè)著身子,用力摟住他的腰。

    與此同時,趙恒控制著兩匹馬,終于將她的那一匹安撫住。

    “好了,別怕。”

    一切恢復(fù)平靜,趙恒一手攬著她,輕聲安慰。

    美人在懷,他沒理由,也不想拒絕,就這么任由她緊緊地抱著自己。

    “幸好有殿下在?!?/br>
    月芙還沉浸在方才的驚嚇中,連聲音都帶著顫抖,惹得趙恒又將她摟得緊了些。

    只是,這樣一來,兩人貼得太近,她的腦袋就埋在他的左肩上,唇瓣更是離他的領(lǐng)口只有不到半寸的距離,呼吸之間,熱氣便能從他的脖頸輕拂而過。

    平靜下來后,兩個人都開始感到不自在。

    尤其趙恒,身體很快變得僵硬,在寒冷的深秋里,甚至覺得渾身發(fā)熱,連摟著她那只手的手心里都隱隱滲出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