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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61節(jié)

    月芙自覺越來越了解他的性子,一聽他說得這樣細(xì),將為何都好也說得清清楚楚,便知實(shí)情恐怕與之相反,不由感到一陣心酸。

    是啊,他的父親和長兄都防著他、盯著他呢,怎么會好?

    不過,他不說,她也不再多問。

    “你在做什么?”

    趙恒已有些累了,見她仍在妝奩前低頭擺弄,不禁問了一句。

    “我給郎君調(diào)養(yǎng)膚膏呢?!痹萝秸f著,將已經(jīng)調(diào)得差不多的一罐子養(yǎng)膚膏捧在手里,到床邊坐下,“我見郎君的面頰、手掌都有些干,今日握著韁繩時,虎口處還被韁繩磨出了幾道白痕,便想給郎君也用些?!?/br>
    趙恒看一眼她手里的白瓷罐子,幾乎想也沒想,就先露出嫌棄的眼神,可轉(zhuǎn)而又想到這是她的一片心意,連忙控制住臉色,鎮(zhèn)定道:“不必了,我早已習(xí)慣,用不上這些,你留著自己用吧?!?/br>
    可月芙已經(jīng)握著他的一只手,指尖從瓷罐中沾了些許,在他的虎口處涂抹開來。

    一種黏糊糊、滑膩膩的觸感從皮膚上蔓延開來,他忍住想抽開手的念頭,抬眼望著她專注仔細(xì)的樣子,輕聲道:“我是男子,又在軍中任職,用這些要叫人笑話的。”

    月芙笑笑,也不給他多抹,只將手上被磨得粗糙的地方抹好,便收起罐子,道:“我明白的,所以也不讓郎君帶在身上用。只是,我看到郎君這樣,也覺得心疼。以后,我來替郎君抹,行嗎?”

    她說得這樣溫柔,趙恒哪里忍心拒絕,只好在她滿是期待的目光里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酒喝得不少,他做不了什么,便只吹熄蠟燭,抱著她在床帳里好好地親一陣方才罷休。

    接下來的日子,趙恒便開始四處奔忙。

    先是帶著鄭承瑜到幾處重要的城池和關(guān)口巡防,接著又親自寫了文書發(fā)放到各處。

    賀延訥仗著支度使和屯田使的身份,借故將文書扣了好幾日,才讓人發(fā)放下去。

    而關(guān)于糧餉的調(diào)配,更是遲遲沒有動靜。

    趙恒派人去問了數(shù)回,甚至親自去了兩回??少R延訥油鹽不進(jìn),每每笑臉相迎,說出的話卻令人失望不已。

    轉(zhuǎn)眼到六月,眼看事情陷入僵局,趙恒第一次陷入無可奈何的境地。

    沒有權(quán)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吐谷渾那邊一日未有發(fā)兵,他便一日無法證明自己的預(yù)判。賀延訥看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每一次集中議事時,皆旁敲側(cè)擊地提醒眾人,他的擔(dān)憂很可能只是杞人憂天。

    久而久之,原本嚴(yán)陣以待的眾人也慢慢松懈下來,對趙恒先前的預(yù)判不再深信不疑。

    只有鄭承瑜等幾個長年在涼州至西域一帶往來的老將仍贊同他的判斷。

    如此情況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涼州是邊防要塞,一切軍務(wù)早有一整套完整的規(guī)矩,巡防過后,便只余日常事務(wù),趙恒徹底清閑下來,干脆想著帶月芙到附近的名勝之處去看看。

    月芙近來才對涼州城熟悉起來,聽他這樣說,自然十分高興。

    她記得蘇仁方的話,到這里之后,便與鄭承瑜將軍的夫人徐氏走得近。徐氏長她幾歲,溫柔知禮,熱情周到,二人相處十分融洽。

    她想了想,問一句是否能與徐夫人同行,趙恒答應(yīng)了。

    她當(dāng)即寫下帖子,讓人送去鄭承瑜的府上,約定兩日后一道往城外不遠(yuǎn)的天梯山石窟走走。

    ……

    長安城中,東宮也有些不太平。

    自派人往襄州給崔賀樟傳信已過去整整兩個月。

    崔賀樟自被貶出京城后,一直堵著一口氣,這次有了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不必崔桐玉叮囑,便知該努力抓住,于是幾乎費(fèi)盡所有心機(jī),才終于挖出些消息來。

    秦女史命大,當(dāng)年因得急癥被送出宮,卻撿回了一條命,不但如此,自那次痊愈后,便一直身體康健,連風(fēng)寒都不曾有過。

    只是尋她的過程頗費(fèi)周折。咸宜公主的乳母曹氏回鄉(xiāng)后,便與她斷了聯(lián)系,只能說出幾個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崔賀樟又派人分頭去找,終于在秦女史的侄兒家中找到了人。

    年近花甲的老婦人,精神矍鑠,因當(dāng)過多年女史,攢了不少資財,即便無兒無女,寄人籬下,依然過得富足安逸。

    只是,聽說他們的來意后,她到底有些害怕。畢竟在宮中沉浮多年,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可崔賀樟是從太子勛衛(wèi)出來的,當(dāng)初替趙懷憫辦過不少撬人嘴巴的事,對著一個花甲老嫗,也不過是多費(fèi)兩日的工夫,就讓她把該說的話都吐得七七八八。

    此刻,趙懷憫的手里便拿著剛從襄州送回的密信。

    “大郎,信中如何說?可查到什么了?”崔桐玉謹(jǐn)慎地詢問。

    殿中的內(nèi)侍宮人都被遣出去,只余他們兩個,說話時的聲音甚至帶了些可怖的回響。

    趙懷憫臉色稱不上好看,只將信遞到她的面前。

    崔桐玉二話不說,匆匆瀏覽一番,頓時感到這些年來的疑惑之處統(tǒng)統(tǒng)得到了解釋。

    可緊接著,這種醍醐灌頂般的感受便被一種荒唐無比的情緒替代。

    崔賀樟十分謹(jǐn)慎,信中關(guān)于秦女史還服侍著先皇后王氏時的情形的描述,皆是秦女史的原話。

    王氏自生育一兒一女后,身子便大不如前,連續(xù)兩三年都未再有身孕。奉御替她診過脈,道她身體虛乏,氣血虧損,將來大約再難有身孕。

    她和趙義顯兩個遂都不再抱期望。

    誰知,又過一年,王氏忽然又傳出喜訊。

    時趙義顯正值與母親沈皇后紛爭初現(xiàn)之時,朝中有傳言,沈皇后看重另一位幼子,動了易儲的念頭。

    他心中苦悶煎熬,終日惶惶不安,王氏便想用這則喜訊讓他高興些。

    起初,趙義顯的確十分高興??刹痪茫钣鶃碓\了幾次脈后,便說王氏體虛之癥未能痊愈,再要生產(chǎn)恐承受不住。

    接著,趙義顯聽聞慈恩寺有一位西域高僧,帶來了許多中原不曾見過的珍貴秘方與藥材,便帶著王氏前往慈恩寺上香祈福。

    便是在歸來在路上,兩人遇見了一名瘋瘋癲癲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路上攔住趙義顯和王氏的馬車,指著王氏隆起的腹部念念有詞。

    趙義顯煩擾不已,本想直接派人將其驅(qū)走,王氏卻讓秦女史走近幾步,聽聽他到底說的什么。

    秦女史奉命上前,聽清后立刻緊張不已,一字不敢遺漏地將那道士的話說了出來。

    “此子受命于天,澤被天下。”

    短短十字讖言,將趙義顯和王氏皆驚住了。

    那道士說完這話,便瘋瘋癲癲地離開。而自那以后,趙義顯與王氏之間便有了嫌隙。

    究竟為何,秦女史不得而知,未待王氏生產(chǎn),她便因突發(fā)疾病,被強(qiáng)行送離,此后再未見過宮中的任何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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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弱點(diǎn)

    后來那些秦女史不知曉的事, 崔桐玉自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到了這一步,甚至后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都已顯得不太重要了。

    饒是她一直自以為冷靜漠然,時刻將利益算計、爭權(quán)奪利放在第一位, 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帝王之家的冷酷無情。

    夫妻、母子、父子、兄弟, 似乎哪里都沒有完全牢靠的關(guān)系。

    也許后來還有她不知曉的隱情,但可以肯定, 就是這么一件看起來荒誕不經(jīng)的事,在當(dāng)時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心中埋下了禍根。

    立長還是立賢, 古來便是帝王之家最難的抉擇。

    當(dāng)年, 沈皇后掙扎多年,最終在朝臣們的勸阻下,歇了廢長立幼的心思。

    而如今的圣上, 身為當(dāng)初的嫡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他一心支持長子趙懷憫。

    可身為嫡長子的趙懷憫……

    崔桐玉不禁轉(zhuǎn)頭看向他, 問:“大郎, 你預(yù)備如何?”

    趙懷憫盯著那封洋洋灑灑近千言的信, 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

    他不信什么讖緯、天象之說,更不信佛信道。可他不信,自然有人會信。

    更重要的是,身為如今的儲君,不論信與不信,“受命于天,澤被天下”這八個字, 都如利劍一般懸在他的頭頂上。

    他沒說話, 崔桐玉便接著說:“大郎, 圣上是站在你這一邊的?!?/br>
    趙懷憫睨她一眼,忽然將那疊信捏在手里,緊握成團(tuán)。

    “‘受命于天,澤被天下?!⒏溉缃裾驹谖疫@一邊,往后會如何?他耳根子軟啊……”

    無人知曉時,那自然是一句毫無根據(jù),可有可無的話??扇裟囊惶欤w恒在軍中,甚至朝中聲望日隆,這句話便是證明他乃眾望所歸的有力證據(jù)。

    崔桐玉眼神閃動,拿起火折子點(diǎn)了一支蠟燭,將信點(diǎn)燃,看著一張張脆弱的紙張化為灰白的飄絮:“讓八郎在任上犯些錯便是了?!?/br>
    先前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爭權(quán),他們便是設(shè)了個圈套,讓他名聲受累,從此無法在朝中立足。

    趙懷憫眼神冷厲,沉默片刻,慢慢提筆寫下一封密信,以火漆封口,交給心腹:“快馬送去涼州?!?/br>
    ……

    涼州城外,天氣晴朗,曠野之上,遼闊無垠。

    月芙?jīng)]有乘坐馬車,而是戴上帷帽,騎上駿馬,跟著趙恒一道往城外行去。

    她近來很愛騎馬。

    涼州有涼州的好處,城池小,街道不寬闊,卻從不顯擁擠,到哪里都容易,能縱馬的地方更是不少。她如今騎的這匹愛駒便是趙恒親自替她挑的,棗紅的皮毛光滑閃亮,體型不大,性情亦溫順,跑起來腳力不俗。

    月芙喜歡極了,還給馬兒起名作“尋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到來了涼州,天地廣闊,連從前在長安感到十分遙遠(yuǎn)的太陽也變低了。

    第一次出去時,尋日歡快極了,她便說:“若哪一日有敵軍來犯,尋日定能帶著我跨過山川,追到郎君的身邊。”

    只是一句玩笑話,趙恒卻變得嚴(yán)肅無比:“不對,若有敵軍來犯,你不該去找我,應(yīng)該留在州府,有什么事,讓人往前線給我送信就好?!?/br>
    說話時一本正經(jīng),滿是告誡的樣子,將月芙唬了一跳。

    那日以后,趙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慢慢抽出些時間,親自教月芙騎馬。

    半個多月的時間,月芙的騎術(shù)已大大進(jìn)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