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道：“他剛才看到了，跟了幾步，又轉(zhuǎn)去那邊水榭了?！?/br>
    “好，咱們找他去！”公孫佳對鐘府是再熟不過了，她的侍女對鐘府也是極熟的，她倆就是故意把章晃帶在章昺面前走一圈的。一對主仆相處十余年，彼此之間有些自己才懂的暗號。阿姜看到暗號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上半場她已經(jīng)遛完了章晃，下半場該去找章昺了。公孫佳抬抬手，阿姜很自然地扶著她，主仆二人踉踉蹌蹌跑去找章昺。

    章昺看到章晃與公孫佳的，他是知道這個堂弟有拉攏人的心思。

    他打算不去問公孫佳，即使問也不是現(xiàn)在問，需要有一個合適的話頭，否則直接質(zhì)問他覺得不好，公孫佳在他這兒印象極佳，他不想讓公孫佳太難堪，萬一沒什么事兒，他問了，顯得他是個小心眼兒，還暗中窺探表妹的行蹤。這話好說不好聽，太難堪了！這事兒是章晃壞！他很自然地將鍋扣到了章晃的頭上。

    哪知公孫佳跌跌撞撞地過來了：“哥哥，他們說你在這兒，你果然在的！”

    章昺吃了一驚，抬手將她扶穩(wěn)了：“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罪犯！公孫佳跌跌撞撞的，頭發(fā)都有點(diǎn)亂了！她什么時候跑過路？讓人抬著都來不及了！還背著長輩找自己？

    公孫佳吞吞吐吐的：“這……”

    章昺眼神凌厲地削向阿姜：“怎么回事？”

    阿姜一跪：“是燕王世子……”

    “他干了什么？！”章昺大怒！他這人，自己有內(nèi)寵，卻自認(rèn)是個道德君子，是見不得什么調(diào)戲婦女的事情發(fā)生的。更不要說公孫佳擱他這兒算是個好meimei，哪個哥哥能容忍自己meimei被調(diào)戲？

    公孫佳道：“我是不是還有個阿姨？嫁給了你舅舅？”

    章昺沒法回答，眼神愈發(fā)陰沉地壓迫著阿姜。阿姜跪得更順溜了：“是燕王世子說的……”

    她一五一十把章晃的話說給了章昺聽，連“皇太后”都說出來了。聽得章昺背上生出一層冷汗來！

    章昺道：“起來！”然后對公孫佳道，“你別信他胡說，我們怎么會向外戚不向著自己姑母家？”這話一點(diǎn)說服力也沒有，當(dāng)然是舅家更親??！

    章昺用力捏住公孫佳的肩頭說：“我必給你一個交代！”

    他娘的章晃！我宰了你?。?！

    公孫佳道：“哥哥，我不是說的我自己，我是擔(dān)心你。”

    “我？”

    公孫佳道：“他的話也不無道理，這個事兒他看得出來，別人也看得出來，對不對？紀(jì)氏高枕無憂了，是不是？外公與他糾纏了這么些年，原因我知道的?？墒悄鞘俏彝夤剑瑝褐?，結(jié)果呢？他只要活下去，就會一天比一天得意，他穩(wěn)贏。這是陽謀，只要你入局了，怎么樣只有任人宰割了。我還擔(dān)心……”

    “什么？”

    公孫佳有些慌亂地垂下了眼睛。

    章昺道：“你我兄妹，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公孫佳道：“我擔(dān)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擔(dān)心哥哥你的性命。表哥和舅舅都要丁憂，他們領(lǐng)著宮城的守衛(wèi)。我不是信不過樂平侯，是信不過他手下人的貪欲。哥哥想想，紀(jì)宸出征，回來爭功鬧得多么的難看。憑心而論，紀(jì)宸不是眼皮子淺的人，可他得給追隨他的人一個交代，要把他們喂飽了，他是被追隨者驅(qū)使的漁鷹。你就是那魚，天下是條大魚。”

    章昺對這事兒反應(yīng)迅速，很快就想到了“皇太后”，他打個寒顫。別人聽了這話可能不會心驚甚至想笑，但是他家的外戚不是普通的外戚！別家外戚沒這個膽子，他家的外戚……難講！太子妃緊緊看著阿福，親自撫養(yǎng)，紀(jì)炳輝對他也是擺長輩的譜不甚尊敬。呂氏姐弟倆也不顧他的顏面。更可惱的是，呂氏能公然行兇，帶人毆打吳孺人。如果哪一天她們安排一隊健婦毆打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真的可能出事！

    對，紀(jì)炳輝可能只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是他的手下們，譬如李銘！眼前公孫佳就是個苦主！他們干得出那樣的事！

    章晃是個小畜牲，但是這件事情上他說對了！皇太后家族，心軟一點(diǎn)、手段次一點(diǎn)的皇帝都會被“皇太后”三個字吃得死死的！

    章昺望進(jìn)了公孫佳的眼睛里，她的眼睛還帶點(diǎn)濕潤的意思，像是要哭了，章昺神色沒有變緩，而是說：“已是出征過的將軍了，怎么還這么膽小呢？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許說出去，我來辦！”

    “哥哥？”

    “紀(jì)氏勢大，此事要從長計議，你看阿翁阿爹，哪個又……咳！記住了，不許聲張。”

    “好，我會幫你的?！?/br>
    章昺失笑：“你臉都紅了，又發(fā)燒了，好好養(yǎng)好身體就幫我們的大忙啦?？煨┗厝バ?，別小病拖成大病?！?/br>
    “哎。你要小心呀！”

    “知道了?！?/br>
    第161章 無害

    章昺對公孫佳說“我來辦”的時候是真心實(shí)意的, 他認(rèn)為這件事只有他自己才能辦得成，公孫佳是不成的。

    有這心思，也不是他覺得公孫佳無能, 公孫佳之所以是個“好meimei的模子”, 就是因為她有能力解決恰到好處地解決一些事情，這個章昺是承認(rèn)的。然而他們說的這件事不一樣, 這干系到章昺的家族以及皇位繼承的內(nèi)部事務(wù)問題，雖然需要大臣的支持, 但是不能讓大臣決定。

    這個重點(diǎn), 章昺一直抓得很準(zhǔn)。

    除了這個, 除了他自己需要的“尊重”之外，章昺自認(rèn)是很好說話的。以這兩點(diǎn)這標(biāo)準(zhǔn)，章昺對公孫佳的評價挺高。

    公孫佳在他心里的“無害”, 說得詳細(xì)一點(diǎn)是：對我無害。則無論她有什么樣的能耐，有什么樣的脾性, 她都是“無害”的。

    他很安心地讓好meimei不要聲張出去，并且很放心, 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他相信公孫佳不會壞了他的事兒。

    鐘府在辦喪事，哭聲、哀樂聲、各種匆忙而奇怪的聲音響成一片，空氣里也彌漫著燃燒各種材質(zhì)不同的東西的味道, 不適合冷靜的思考。章昺有些不吉利的感覺，又不能在這兒發(fā)作, 憋得有點(diǎn)辛苦，最后罵了一句：“燕王一府都是狗！”

    罵完了才覺得痛快了一些，正一正衣冠，他又得趕著去他爹太子那兒幫忙。不但是他, 他弟弟章昭、章旭等人都到了，他要是消失得太久，怕又被坑。

    到得傍晚，章昺也沒有聽到絲毫鬧起來的風(fēng)聲，可見公孫佳的口風(fēng)是真的嚴(yán)。他卻不知道，公孫佳早就對靖安長公主說出過“太子妃何如皇太后”這樣的話。這種流言，實(shí)在沒有再傳的必要。

    傍晚，章昺勸太子：“阿爹，天色不早了，回家歇息吧，明天一早再過來?！?/br>
    他這已是考慮到了鐘府的面子了，哪知太子說：“哦，你們回去吧，我來守一夜?！?/br>
    章昺微驚：“阿爹？”

    太子心里很難過，說：“去吧，侍奉你的母親回去，宮里不能沒有人。今天回去之后先看看你阿翁如何，有消息盡快報來，明天一早先去給你阿翁問安?！?/br>
    太子安排得很細(xì)，章昺聽他提到皇帝，也就不過份堅持了，道：“那……讓五郎留下來陪您吧，他心細(xì)?！?/br>
    太子道：“不用了，都走吧?！?/br>
    章昺猶豫了一下，還是遵從了太子的安排，帶著弟弟們、護(hù)送著東宮的女眷們離開了鐘府。換一個人，太子妃也就要留下來陪著了，這鐘府，她愿意留，主人家還不愿意呢，靈前犯了口角，這過錯估計得落她身上，她也就跟著回去了。

    單留下一個太子，在大臣們眼里比皇帝留下來更能接受一點(diǎn)，但也只是一點(diǎn)兒。不明就里的人直犯嘀咕，很希望趙司徒等人能勸上一勸。當(dāng)然，勸不下來也就算了。

    趙司徒要被氣笑了，說：“那還勸什么？就這樣吧！”

    朱勛也在一旁幫腔：“都吃飽了撐的吧？怎么專好跟人家的喪事過不去？”

    有這兩個人壓著，太子竟順順當(dāng)當(dāng)在鐘府一直忙到了出殯。

    出殯這一天，眼尖的人卻發(fā)現(xiàn)，章昺的王妃呂氏并沒有出現(xiàn)。這可真是怪了！太子妃一向講究這些個禮數(shù)，大家越是知道紀(jì)氏與鐘氏不和，她就越要做得面面俱到、讓人挑不出理來。如今她的兒媳婦竟然不出現(xiàn)……

    燕王妃很關(guān)切地說：“大娘是又病了么？哎喲，這年紀(jì)輕輕的總生病可不好，趁早調(diào)理好了，才能接著生呀?！?/br>
    太子妃擺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客套的表情說：“是呀，我也正愁呢，御醫(yī)換了幾個了。奏樂了，該上車了?！敝兄沽苏勗?。

    她的樣子一向是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燕王妃也看不出端倪來，心下暗疑：究竟有沒有效果呢？

    為何公孫佳那里沒有動靜，鐘府也沒有動靜呢？這太子也太會裝了！真把自己個兒當(dāng)鐘家女婿了嗎？！不！鐘家兩個活女婿都沒太子這么體貼，蹲在老頭子家里蹲到出殯！延安郡王前天就回京兆府里主持大事了。

    燕王妃又哪里知道太子妃現(xiàn)在心里正前所未有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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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也在送殯的隊伍里，她不用丁憂，哪家也沒有死了外公讓外孫丁憂的道理。不過她可以請假，這個事多請幾天假無論是上司安樂縣公還是最大的上司皇帝都是準(zhǔn)的。她就多請了幾天假，一氣請到了出殯后三天。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了。

    離京幾個月，積攢下來的事務(wù)反而沒那么麻煩。阿姜是個極合格的管家，府內(nèi)府外她都理會得。朝廷上的事有趙、鐘、容等相幫，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麻煩的是以后！

    她本來都算好了的，回來之后先復(fù)盤，將這次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一下。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這仗打的是大獲全勝，面面俱到。其實(shí)具體的戰(zhàn)爭技巧沒什么太高的提升，她用的不是術(shù)、是道。戰(zhàn)爭技巧不是她的長項，類似戰(zhàn)略才是。

    接下來，她是計劃辦完了宗親們的婚事就要求出京。主要是帶著汪斗這一批要實(shí)邊的人，親自去安排一下，同時走到邊塞去看一看。雖然也不能說就看得有多么全面，她到那兒都春末夏初，比較宜人了。真正邊塞的寒冬她是見識不到的?？偙仍诰┏窍氘?dāng)然的好。

    以及，這樣一批人，她費(fèi)了老大的勁兒給活著帶到京里來，就不想浪費(fèi)了。她要再親自把他們活著帶到邊塞，讓他們定居下來，并且如果有可能，聯(lián)系上這些人在軍中的親人子弟。這也是她以后的資本，誰知道什么時候能用得上呢？而且出京她也不怕，因為京里有她的親友們守著，

    現(xiàn)在全完了！

    鐘祥一走，鐘家男人在朝的多半是要丁憂的，她要出京也得把他們被迫讓出的位子給安排好了。

    然后是太子與燕王之間的麻煩，以往，皇子之間也有競爭，只是這種競爭公孫佳都不甚在意?，F(xiàn)在幾乎要擺上臺面了，麻煩的不是自己的立場之類，而是……皇帝確實(shí)已經(jīng)很老了！

    他是鐘祥的親表哥，鐘祥去世已不能算是早亡，皇帝就更到了隨時會駕崩的年紀(jì)。如果有可能，皇帝可能也會留在鐘府送表弟最后一程，但是沒有，只能說明他的身體不行了！

    皇帝身體不好了！

    背后的問題讓人想想都頭皮發(fā)麻！這才是促成公孫佳改變決策，決定暫緩考慮親自出京的原因。

    要處理的問題這么嚴(yán)重，她請的這些假都還是緊巴巴的，完全不夠用！她恨不得有什么仙術(shù)，一張符燒了，讓別人的時間都停頓，只有她能行動，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別人的時間再流動起來。

    所以，打從鐘祥去世的當(dāng)天起，她就忙上了。

    ~~~~~~~~~~倒敘~~~~~~~~~

    鐘祥去世的當(dāng)天，公孫佳沒有回家，是單良等人來鐘府見她。公孫佳當(dāng)時便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們，單良道：“宮城才是要緊，接替安國公的人選也要心里有個主意?！?/br>
    公孫佳道：“外婆已經(jīng)想好了，阿姨家的表哥。”

    單良忍不住說了一句：“鐘氏可真是人丁興旺??！”

    公孫家就慘了。

    公孫佳聽了也沒有記他一筆，而是說：“帶汪斗北上的事，要托付可信之人。我要自己去呢，怎么著都好說。要是派了你們中的誰去，你們遇到的麻煩會比我遇到的多得多。唉……”

    單良道：“天氣未暖，還有時間想。要緊的是幾個職位，除了世子，還有什么人呢？”

    公孫佳低頭想了一下，說：“我想，外公、朱翁翁他們那些人，那么多的子侄輩，總會有人的！咱們自己拿不到，不妨成全他們，只要他們不投向紀(jì)氏就好?！?/br>
    接著，公孫佳又說了章晃的事情。

    榮校尉先冷笑了一聲，道：“小人心思！”

    單良道：“換個人，他就得逞了！君侯，陛下已經(jīng)七十多了，將來有一日許會有大亂！此事不可不慎、不可不想?yún)龋　?/br>
    公孫佳道：“我知道的，我還是看好東宮?！?/br>
    單良道：“這是自然，燕王正位于咱們也沒有什么好處不是？只是太子妃……”

    公孫佳擺了擺手：“不要在這里說這個人?！碧渝膯栴}太大了，章昺說交給他解決，他是能不認(rèn)這個親娘是怎么的？不可能的，就算是弒母，那也是他章昺的母！太子妃立時升天，紀(jì)家還是章昺的外家，還是“不絕若線”的存在。以后還得好好養(yǎng)著，還是有官有爵。

    這層關(guān)系是永遠(yuǎn)斬不斷的！并且，章昺這個人，他也不是恨紀(jì)氏，他只是恨紀(jì)氏不敬他而已。紀(jì)氏的態(tài)度一旦改變，章昺絕不會為難他們。厭惡紀(jì)炳輝拿大，可不會厭惡紀(jì)氏的子孫跟他稱臣。

    公孫佳不是非得要紀(jì)氏全家都死，至少她對紀(jì)瑩與紀(jì)英姐妹觀感不錯。然而她與紀(jì)氏必有一戰(zhàn)，她得把自己的親姨媽從紀(jì)家墳里摳回來！給她姨媽離個婚！這是她對老太妃的許諾，也是對外公的許諾，這是不可以違背的誓言！

    這個事一干，就真的是“死仇”了！

    具體要怎么做，公孫佳還要再想一想。一勞永逸的辦法有兩個，一是章昺廢掉，二是紀(jì)氏謀反。都不怎么好做，要做很多的謀劃，不適合在鐘府守靈的環(huán)境里說，還是干點(diǎn)零碎的事情比較好。

    公孫佳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到了元錚的身上。元錚是她栽培的人，她自己親自去邊塞，她也想要帶上元錚，讓元錚熟悉環(huán)境、熟悉人，以后出征得靠他！

    公孫佳慢吞吞地踱到他的面前，元錚個頭又長高了一點(diǎn)，比公孫佳要高了，他很乖巧地微彎了膝，將自己拉到比公孫佳略矮一點(diǎn)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