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cè) 第181節(jié)
皇帝這段時間老得更快了,頭發(fā)白了一大半,臉上的壽斑也更明顯了?;实勖媲爸挥刑印⒀嗤?、趙司徒、朱勛、紀(jì)炳輝等數(shù)人。這幾個人里,沒有任何兩個人是一定站在一邊的,甚至互相能揀出幾對仇人來。難為皇帝能把他們湊齊,還很平和地聊天兒。 哦,還有一個霍云蔚,他縮在一個角落里,差點(diǎn)沒看到。 述職敘舊,皇帝很開心,老人家說話不像侄孫章明那么忌諱,說了一句:“黑了?!?/br> 公孫佳道:“陛下怎么不說我瘦了呢?表哥就說我瘦了?!?/br> 皇帝笑瞇瞇地說:“你辛苦了?!?/br> 公孫佳又正經(jīng)地回了場面話,說的是為陛下盡忠是應(yīng)該的。 皇帝道:“不說場面話了,說說,都干什么了?早點(diǎn)說完,早點(diǎn)回去讓你外婆看看,省得她總鬧我!新城建好了?” “是,陛下賜名新開,輿圖奉上?!惫珜O佳進(jìn)宮帶那一車東西里,最有象征意義的就是這個。皇帝含笑收下。 公孫佳又進(jìn)獻(xiàn)了些方物,最重要的是一石糧食,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有,每樣都不多,小米豆子之類里還雜了一斗稻米?;实鄣溃骸氨狈疆a(chǎn)稻?” “他們是南方人,離家的時候帶了些稻種,也算是念想了。好像說是水土不服什么的,產(chǎn)量不好。不過總算是種出來了?!?/br> 皇帝很珍惜地捧著稻米,對朱勛說:“來瞧瞧,哎喲,她小孩子家不懂,這個難得?!?/br> 一旁趙司徒含笑對公孫佳點(diǎn)頭,心說,她要不懂,干嘛帶回來給你看? 公孫佳倒像真不懂似的,說:“我哪里就不懂了?我曉得它不值什么錢,比我給外婆帶回來的藥材方物便宜多了,不過它有用,對不對?” 皇帝讓稻米從指間滑落,心情似是愉悅,命人拿到后面去,說晚上煮碗雜糧飯吃。問公孫佳:“還打了幾仗?” “小仗,比械斗強(qiáng)點(diǎn)兒。瑣碎煩人?!惫珜O佳說。她巡邊的時候打了幾場遭遇戰(zhàn),場面都不大,對方一般也就是幾百人的規(guī)模,少的時候百騎左右,多的時候也不足千人。 朱勛道:“不對勁!胡人的sao擾變多了,或許是在試探,試探完了就該打了。”這基本上就是中樞的判斷了。 皇帝問道:“打起來趁手嗎?” “比汪斗他們硬些,而且不散亂,看來是有些經(jīng)驗(yàn)。要么是頭先的老兵,要么……他們這幾年也在內(nèi)斗,內(nèi)亂里練出來的。他們的士卒幾乎沒有鎧甲,但是騎術(shù)精湛,這也是應(yīng)有之義。打也能打贏,就是很麻煩?!?/br> “那就不太好應(yīng)付了?!敝靹渍f。 皇帝道:“你的奏報我都看完了,九月最后一封之后,還有別的戰(zhàn)事發(fā)生嗎?” “沒有?!?/br> 皇帝又問公孫佳此行之見聞,以及她都做了什么。 公孫佳也給了他一個簡要的概述——她在巡查的過程中給有矛盾的將領(lǐng)調(diào)解了一下,順手讓他們互相通個氣,建起了兩道半的防線(也可以說是攻守同盟)。 地圖前,公孫佳指出了兩處大的山脈間的缺口:“往前數(shù)五百年,南下不是走這兒,就是走那兒,沒有第三條路。沒有陛下的旨意,臣不敢擅專,只好提醒他們在這附近的人多多聯(lián)絡(luò)、互通有無,修好烽燧,約定好救援的信號、路線。” 另外所謂半道防線就比較松散,落在這兩處的后面,算是個預(yù)備方案。 這也不是公孫佳的獨(dú)創(chuàng),前代眼神不太瘸的名將都能看出來,難得的是公孫佳把它整出個模樣來了。 皇帝非常滿意,道:“很好。司徒、司空、太尉,你們會同征北與諸將,做好防備。也差不多了,就在這幾年。豺狼之性,他們只要有余力,必然會犯邊的。現(xiàn)在看來,他們恢復(fù)得差不多了?!?/br> 三人都答應(yīng)了,皇帝又對一直不說話的霍云蔚說:“你來擬詔?!苯o公孫佳從宗正寺少卿挪到了兵部去做侍郎。 兵部尚書現(xiàn)在是缺的,亦即,如今兵部只有公孫佳與朱勛的另一個兒子朱雄兩個侍郎。兵部的權(quán)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yàn)殚_國之初,各種功臣滿天飛,頭上還有一個太尉鐘祥,等閑兵部尚書也壓不住這些鬼神,干脆就成了一個掌管常備武官之銓擇、任用和兵籍、軍機(jī)、軍令之類事務(wù)的地方——開國的勛貴武官,兵部還沒法管。 所以這個兵部尚書,有他沒有他,起初作用并不大,空著不填也沒啥。 待到功臣逐漸凋零的現(xiàn)在,兵部漸漸顯出比較重要了。起先,公孫佳她三舅還在兵部呆過,現(xiàn)在全家丁憂,不提也罷。 皇帝下詔之前早有所權(quán)衡,公孫佳的長處就不是親自上陣,雖然上陣硬扛也行,但不是這么個用法的。她的長處還在于統(tǒng)籌,在平日、在后勤、總之,在一切親自砍人之外的事情上。則讓她到兵部去歷練歷練就非常合適了。 再者,她到兵部,可以彌補(bǔ)一下皇帝因年高精力不濟(jì)對將校武官的安排。由少卿而侍郎,看似平調(diào),對公孫佳而言還是栽培。且兵部再不如何,只要“掌銓選”,它權(quán)力就是有的。 皇帝又故技重施,盯著趙司徒等人畫了押,這事就定下來了。 皇帝道:“好了,都散了吧,藥王吶,跟我走吧,去中宮,你外婆怕是已經(jīng)在那里了。” 公孫佳哼唧了一聲。 皇帝道:“你哼什么?” “想起來普賢奴說的笑話了?!?/br> “哦?” “他一個同學(xué),在學(xué)里人模人樣的,跟同學(xué)正在外頭吃酒,叫他阿婆路過看到了,見他臉上通紅,心肝寶貝兒叫了一通,還叫人拿了乳酪蜜水來喂他。從此此君絕跡江湖,再也不肯與人鬼混了?!?/br> 皇帝大笑了起來:“咱們?nèi)コ圆?,行了吧?普賢奴是你那個外甥?” “是啊,有點(diǎn)憨?!?/br> “憨點(diǎn)好。” 皇帝擺著手命眾人退下,自己與公孫佳慢慢去皇后那里。太子、燕王對望了一眼,又別開眼去,雙雙跟了上去。 ~~~~~~~~~~~~ 追上皇帝非常的容易。 皇帝與公孫佳走得都很慢,兩人仿佛是兩個同齡人,步子的緩慢程度都差不多,一人一根手杖。說的話題也相當(dāng)?shù)耐g,他們在講養(yǎng)生?;实壅f自己睡眠不太好,公孫佳說自己時不時病一場,也睡不大穩(wěn)?;ハ嘟涣髁艘幌伦萄a(bǔ)的配方,最后說到了神佛身上——都對壽命有所擔(dān)憂。 聽得太子和燕王面面相覷——這是個什么聊天法? 唯一新鮮的是皇帝問公孫佳:“元錚也跟著回來了?” “是,我把薛憑留下了,元錚還是跟著我再看一看、練一練的好,他是個好苗子,放出去自己長未必長不好,沒人管容易走彎路,浪費(fèi)了?!?/br> 這便是抱個大腿的好處了,大腿們之間會有交流,隨時就能給你推上去?;斐⒌?,絕大多數(shù)混得好的,都要有這樣的門路,沒有門路的,即使自己強(qiáng)悍,也要多費(fèi)不少力氣。 太子與燕王都記住了元錚這個名字。 皇帝又問:“你身邊帶著那些個丫頭,還行?” “都很好?!?/br> “是嗎?” “陛下,我也不過是個丫頭?!?/br> “哦,”皇帝慢吞吞地說,“阿姜年紀(jì)不小了吧?” “嗯,我也說來著,不過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打算讓她自己拿主意?!?/br> “也好……” 說話間到了中宮,又是扎進(jìn)了女人堆里。這回大家不哭了,抱在一起笑,嘰嘰喳喳,沒說半句正經(jīng)話?;实勰X仁嗡嗡的,說:“好了,帶回去你們慢慢聊!”飯也沒留她們吃就將人趕走了。 趕完了靖安長公主等人,皇帝又瞪著兩個兒子:“你們還在這里做甚?”兩人白白跟了一趟,難兄難弟一齊灰溜溜地走了,期間,二人沒有交談一句。 皇后看在眼里,也沒有提醒皇帝,事情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哪是她能提醒的呢?她還有自己的親兒子要管,可不想親兒子因?yàn)樽约憾喙荛e事被連累了。心里想的卻是:藥王從宗正寺調(diào)到兵部,這算是好事吧?不知她可有主意,為我兒籌劃一二? 有這心思的不止是她,太子與燕王都覺得需要派人再與公孫佳接觸一下?;实蹖λ钠珢凼欠浅C黠@的,一個她一個霍云蔚,都透著股“教導(dǎo)”的味道?;实垡呀?jīng)足有十多年沒有“教導(dǎo)”什么臣子了。 另一邊,公孫佳也知道,自己這次回來之后會有更多的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她也不怯場。先滾進(jìn)靖安長公主懷里撒嬌:“這次回來,你們沒有上次寶貝我了?!?/br> 被靖安長公主揉臉之后又說帶了好些東西來,要分給大家。靖安長公主道:“那都不急,你好好兒的回來了就好。人在兵部,這很好!” 鐘家人還是在武職的多,公孫佳在兵部,他們起復(fù)之后的安排就會變得更加的便利?;实圻@番考量,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靖安長公主沒把公孫佳往鐘府帶,而是將她送回公孫府,祖孫倆進(jìn)了府,靖安長公主說:“妙妙快臨盆了,這一胎總是不生,你娘擔(dān)心?!?/br> 喬靈蕙這一胎照說差不多該生出來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動靜,照御醫(yī)的說法,再過兩天要是不行,就得下藥給它催出來了。有這一出,今天鐘秀娥就沒在中宮,而是在大女兒身邊。又因?yàn)殓娦愣饚状位橐霰容^復(fù)雜,接到趙府去也不太合適,母女倆一起去鐘府也不合適,丁晞家就更指望不上了。 最后母女倆還是在公孫府里暫住。暫住這事兒公孫佳知道,因?yàn)檫M(jìn)府得得到她的許可。但是喬靈蕙至今沒生,她還不知道,原本打算問的,現(xiàn)在省話了。 公孫佳道:“再請兩個御醫(yī)。” “口氣越來越大了?!?/br> 公孫佳給靖安長公主咬耳朵:“我直接找中宮,我還有好事要給她呢?!?/br> “嗯?” “您等我跟宗正辦完交割,到兵部赴任,再跟您說明白其中的道道。” 長公主答應(yīng)得痛快:“行?!?/br> 公孫佳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安樂縣公,得您幫幫我,我怕他哭。”這位表舅才抓到她一個苦工,如今她要被調(diào)走,表舅怕不要鬧。 長公主笑道:“好!你娘出來了。” 還是熟悉的二門,還是熟悉的位置,鐘秀娥的身影也還是那么的熟悉。時間好像又被拉回了幾年前,公孫佳深吸一口氣:“阿娘?!?/br> “瘦了?!?/br> “瘦了顯精神?!?/br> 兩人答了幾句話,祖孫三代往里走,鐘秀娥道:“虧得還有你這個地方,不然吶……”喬靈蕙在夫家過得也可以,卻總不如親meimei這里舒坦。鐘秀娥到了女兒的府邸里,不再住正房那兒,她與喬靈蕙同住,也比在趙家人來人往覺得輕松。 靖安長公主道:“今天有件喜事兒,別的我不知道,陛下重新安排了你,就一定是好事,大家在你這兒樂一樂。給你接風(fēng)。” 公孫佳道:“好?!?/br> 鐘秀娥道:“屋子都給你收拾好了,先洗沐去?;貋碓蹅兡飪簬讉€消消停停地說話。” “好?!?/br> ~~~~~~~~~~~~~ 等公孫佳收拾妥當(dāng),外婆家的人也陸續(xù)到了,公孫佳扶著手杖,慢慢走出自己的居所。站在院門前,往前望去,前院一片燈火輝煌。 阿姜給她拿了件披風(fēng)給她披上,問道:“想起烈侯了?”不然不至于抽風(fēng)跑這兒站著。 公孫佳道:“想起那一天,我就站在這兒,親自把阿爹的舊部送走,最后就剩下我一個人。那天怎么送走的,現(xiàn)在我就要怎么把他們都召回來!” 阿姜也升起一股豪情來:“我陪著您!” 第172章 提議 凡出差、出征回來都會有假期, 視具體的情況長假不定。如果是特別重要的人物,朝廷一天也離不開他,又或者自己不想歇、只想回到原職做事的, 第二就能跑回去銷假。 公孫佳不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種,認(rèn)認(rèn)真真地休她該休的假。一則是身體需要休息,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借這幾天假期處理一些事務(wù)。 她說要將當(dāng)初送走的人再親自薅回來,豪言壯語, 放話的時候痛快,實(shí)現(xiàn)的時候卻盡是瑣碎。在能夠痛痛快快的“一舉定乾坤”之前,無數(shù)磨人的事是必得做的。恰如公孫佳此次巡邊,大仗是一場也沒經(jīng)歷過,零敲碎打的亂七八糟是一點(diǎn)也不少。 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現(xiàn)在, 公孫佳一定要在自己舒服的床上, 美美地睡上一覺。在她的隔壁,住著她的母親和jiejie,宛如當(dāng)年。公孫佳非常的安心,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睡飽了, 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隨意套了身衣裳, 跑到喬靈蕙那兒一塊兒吃飯。 一邊吃飯一邊說:“我也不太懂, 她們說日子有些長了?這兩天我還要去皇后娘娘那里,這事兒不用經(jīng)過陛下,問娘娘討個御醫(yī)來吧?!?/br> 喬靈蕙也有些犯愁, 本以為生孩子這事已是熟能生巧,誰知道現(xiàn)在出了這么個麻煩?鐘秀娥已經(jīng)搶先說了:“那倒是更方便了——哎,你要見皇后娘娘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