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燕是個心思十分細(xì)膩的女人，又因為結(jié)婚多年從來沒生過，甚至都沒懷過孩子，特別喜歡孩子，這大院里的孩子她一個個如數(shù)家珍，尤其是小貓蛋，那是她最喜歡的。

    此時，見她低著頭扣手手，一直不說話，忙小聲問：“小貓蛋怎么啦？”

    “我不是小貓蛋，我是小野。”本來，小丫頭只是有點(diǎn)委屈，現(xiàn)在都委屈爆炸了好嗎？直接帶著哭音說：“阿姨，我是我mama的小貓蛋，我mama一個人的……嗚嗚……”

    哎喲，這可嚇壞姜海燕了，趕緊把小悠悠放床里側(cè)，用被褥圍擋起來，抱著小貓蛋哄：“這是咋啦，跟阿姨說說唄，咋這么委屈呢？”

    小貓蛋也說不上來，明明mama以前也兇過她，還兇過哥哥的，可今天她就是覺著委屈。只有做錯事才應(yīng)該兇，她又沒做錯事。

    是的，安文野固執(zhí)地認(rèn)為，自己沒做錯事，一點(diǎn)也沒錯。因為她完全能抱得動meimei，也沒摔過meimei，meimei還超喜歡她呢，為什么mama就是不許抱呢？

    姜海燕看她哭就心疼，比自己哭還難受，忙摟住她顛了顛：“阿姨給你泡麥乳精好不好？香香甜甜吃了就不生氣啦?！?/br>
    大部分孩子聽見麥乳精都會高興，但安文野那是從小到大吃慣了的，不饞也很懂事，不會說辜負(fù)別人好意的話，“謝謝阿姨，留著給meimei喝吧，我……我是大朋友，不是小朋友了。”

    海燕哈哈笑，“你在阿姨心里，你mama心里，永遠(yuǎn)都是小朋友，小寶貝知道嗎？”

    “真的嗎？”可她怎么感覺她已經(jīng)不是mama的小寶貝了呢？

    自從那天在新華書店，她算出明朝哥哥的題目后，mama就不愛她了，一點(diǎn)兒也不愛了。

    悠悠現(xiàn)在正是饞嘴的時候，啥都喜歡吃，聞見香香的麥乳精味道，口水就流到下巴上，“麥麥，麥麥！”

    顯然是很喜歡喝的，小貓蛋就跟她你一勺我一勺的喝起來，jiejie特別貼心的幫著meimei吹吹，meimei就眼巴巴的口水滴答的看著……就這樣，房平西站在門口，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姜海燕看見他，腦袋都大了，“這位同志，你怎么又來了？”

    小貓蛋迅速支楞起耳朵，房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沒聽見他說話，小丫頭終究沉不住氣，急急忙忙問：“叔叔，我爸爸回家了嗎？”

    “還沒，怎么，想他了？”房平西把小悠悠抱起來，輕輕的拋了兩下。

    安文野羨慕壞了，她爸爸小時候也是這么給她舉高高的，現(xiàn)在她都變成大寶寶啦，爸爸肯定已經(jīng)抱不動她啦……想想就有點(diǎn)難過呢。

    不過，輸人不輸陣：“嗯吶，我爸爸力氣比你大?！?/br>
    房平西一頭霧水：“？？？”

    “我爸爸怎么還不回來，他也不愛我了嗎？一點(diǎn)兒也不愛了嗎？”

    房平西樂了，“你個小丫頭誰跟你說的愛不愛啊，你懂什么意思嗎？”

    “懂啊，愛我就要抱抱我，親親我，還不能兇我。”小嘴巴嘟著。

    “哎喲，這是誰給你委屈受了？誰兇你？”他故作神秘，“嗯，讓我猜猜，兇你的人一定是個女同志，很漂亮的女同志，對嗎？”

    “我mama才沒兇我，她……她就是……嗚嗚……”不打自招，說著說著又委屈上了。

    她為什么會這么在意mama兇她呢？因為哥哥說了，mama兇巴巴的天天只會罵他，他一點(diǎn)兒也不愛她的mama，可吃她mama做的菜那叫一個利索，風(fēng)卷殘云。

    小孩再聰明，也只會聽字面意思，記著哥哥說的，愛她就不兇她。

    房平西笑笑，也沒把她的小心事當(dāng)回事，但可以順便問問宋工到底啥時候回來，他后院起火了，他們家最厲害的兩個女同志干架咯。

    宋致遠(yuǎn)在沙漠里接到這個衛(wèi)星電話的時候一臉懵，他妻子和女鵝吵架了？而且女鵝還委屈壞了，那可不是小事啊，必須回，馬上回，等最后一次試飛結(jié)束，把所有數(shù)據(jù)填完立馬快馬加鞭回去，收尾工作就留給房平東了。

    當(dāng)天下午，傳說中的“干架”的母女倆帶著東西，開著車子又折回石萬磊家門口。正是吃午飯的時間，胡同孩子都在自個兒家里吃飯，外頭很安靜。

    安然叫小貓蛋來只是增強(qiáng)她的參與感，其實全程壓根沒讓她幫忙，石灰和油漆都是有刺激性氣味的，安然讓她離遠(yuǎn)些，自己穿著一身宋致遠(yuǎn)的舊衣服，頭上包一塊頭巾，戴著手套一刷子一刷子的，站在一把高板凳上，一個小時累得那叫一個腰酸背痛，好容易才把一整個院墻外圍給刷得雪白雪白的，白得簡直都晃眼了！

    “哇哦！好白呀！”小貓蛋圍著墻跳了兩圈，哪兒哪兒都是白的，不過以她的觀察力倒是很快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白的很不均勻，有的地方還露著一點(diǎn)點(diǎn)原來的土黃色。但她是mama的捧場王，mama做啥都是棒棒噠！

    這時候的她，哪里還記得早上鬧的矛盾??？誰說她委屈了，她一點(diǎn)兒也不委屈！誰說mama不愛她？明明很愛她的好嗎？

    這時候，胡同大孩子出來了，也被這面雪白雪白的大白墻給驚到了，“你們干啥呀？”

    “當(dāng)然是給我石頭伯伯刷墻咯?！毙∝埖皩W(xué)著哥哥，一副很拽的樣子。

    小拽妹。

    “不是，你們刷了干啥？又不是你家的?！笔也灰X啊。

    小拽妹想都沒想：“因為，這是我石頭伯伯家的呀?！?/br>
    其他人：這小傻子，不就是一無兒無女的獨(dú)眼龍嘛，討好他還能怎么著？是把他的霉運(yùn)分一半給她們，還是再被他嚇瘋一個呢？

    要說這胡同里的孩子為什么這么討厭石萬磊呢？小貓蛋不知道，安然卻是清楚的，石萬磊得罪了封登輝，封登輝作為這個街道的“土皇帝”，只要表現(xiàn)出對石萬磊的不喜和排斥，其他人為了一個工作名額，甚至一點(diǎn)點(diǎn)微不足道的好處，多的是上去直接挑釁石萬磊，排擠石萬磊的。

    他這幾年還能住這里，估計也就是自己夠強(qiáng)硬夠兇惡，要是換了別人，不被趕走也得抑郁了。

    而支撐著他在這個誰都不喜歡的環(huán)境里住著，大概就是小石榴吧。

    等著小石榴的魂魄歸家。

    小貓蛋“哼”一聲，不跟這些壞哥哥壞jiejie說話了，石灰刷上去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干，但好在安然刷的并不多，只是薄薄的一層，今兒又出了個大太陽，一會兒就干了。

    不僅孩子們在看，就連胡同里的大人，也三五成群躲在一邊看著吶，就想看看這個女同志她到底想干啥，這兩年來還沒人敢跟石萬磊接觸，更別說是幫他。這女同志到底是爛好人呢，還是不清楚狀況呢？

    想著，只見安然又拿起刷子，蘸著紅色的油漆，在墻上刷起來。

    有老太太問小貓蛋：“這是誰家孩子?。俊?/br>
    小貓蛋想了想，雖然不喜歡這里的哥哥jiejie，但老奶奶是老人，她要懂禮貌：“小安主任家噠?！?/br>
    這孩子白白胖胖，又很文靜，不像胡同串子，一看就是家庭條件不錯，家教也好的娃娃。就有人問，“小安主任又是誰??？咱們街道上有姓安的干部嗎？”

    小貓蛋看了看mama，見她沒反對，這才字正腔圓道：“小安主任是工會的?！?/br>
    其他人還想再問，忽然有人說：“嘿，這女同志咋在墻上畫五角星吶？”

    原來，安然用紅油漆在白墻上畫出幾顆鮮紅的大大的五角星，每一顆都有臉盆那么大。但凡是上過學(xué)的，誰不會畫??？安然畫得很標(biāo)準(zhǔn)，還很快，用據(jù)此木板在下頭隔斷擋著，不然油漆會往下淋。

    “這一顆顆五角星，象征著的是最高領(lǐng)導(dǎo)人對咱們的關(guān)愛和指揮?！卑踩缓喍痰卣f。

    剛才問話的老太太又問：“小女同志，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墻嗎，你居然就敢畫上去，當(dāng)心那個瘋子出來，他發(fā)起狠來可是誰都敢打的！”

    “就是，他連咱們街道辦主任都敢打，就是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簡直不是人，他就是個畜生！”

    其他人紛紛附和。

    安然也不反駁，冷笑著，大聲喝問：“這里的一寸一土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嗎？”

    眾人不明所以，“是啊，肯定是?！?/br>
    “那這是社會主義的墻嗎？誰敢說不是？啥誰家的，你敢說你家的墻是你私有化的嗎？你是想走資本主義道路嗎？”

    被她指出來的罵“畜生”的年輕人，臉色就一變，立馬改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家的墻，不不不，這兒的墻都是社會主義的?！?/br>
    安然冷哼一聲，高聲道：“這道社會主義的墻上，畫著五角星，知道五角星怎么來的嗎？那可是革命先烈用鮮血染出來的，誰要是敢把它們擦掉，敢在上頭亂寫亂畫，敢把墻拆掉，誰就是跟咱們唱反調(diào)！”

    她的聲音很清脆，吐字非常清楚，每一個字之間的停頓都恰到好處，保證能讓所有人都聽清楚，那是她的決心，也是她的力量，更是她的“魔法”。

    所有人為之一振，這小女同志看著不吭不聲的，咋跟斗天會那些小將一個樣啊，動不動就大帽子一戴……但心里吐槽歸吐槽，大人們立馬改口教育自家孩子：“聽見沒，這面墻以后再不能亂寫亂畫了，不然……”

    “誰要是敢玷污革命先烈的鮮血，我第一個不饒他！”剛才被安然反問的年輕人，忙著第一個表決心，他家庭成份不太好，最近準(zhǔn)備去只接收紅五類的廠里上班，要是讓人抓住小辮子就沒戲了。

    “對！誰要是敢拆墻，我第一個不同意！”

    “對，我們不同意！”孩子，八九歲半懂事的孩子，其實是最容易被“鼓動”的，只要有人帶頭喊口號，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安然很滿意，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得再上一道保險。

    只見她繼續(xù)用剩下的紅油漆，在白墻上大大的寫了一排最高指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有識字的大聲念出來，所有人肅然起敬，這句偉大的真理，在今后的幾十年得以驗證。安然寫完都有點(diǎn)恍惚，什么樣的偉人，能夠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總結(jié)出這樣的真理，并將之付諸一生？

    真是，想想就熱淚盈眶啊。

    第65章 三更合一

    接下來幾天, 安然都帶著楊芳芳和李菊花搞調(diào)研，在市里各大小單位里跑。別的不說，世面倒是見過了, 安然以前從來不知道, 一個小小的陽城市居然有這么多家單位, 除掉各機(jī)關(guān)，哪怕每天跑四家, 每家待一小時，除掉路上的時間，大家伙也累得夠嗆。

    兩千塊錢倒是已經(jīng)撥到樊麗萍那兒了，其他部門的已經(jīng)各自領(lǐng)到部門手里, 馬上就能花出去了。

    可安然的目的不是把經(jīng)費(fèi)花出去, 兩千塊錢無論怎么花也不可能花出花兒來, 她有自己的計劃。

    因為實在太累了，安然就讓楊芳芳和李菊花在辦公室休息幾天, 換另外兩個跟著出去, 一個叫邵梅, 一個叫何青青，還有一個正懷著孕, 安然得照顧一下，這種雪地里騎車的事堅決不能讓人干，平時沒啥事安然都是催她早點(diǎn)回家的。

    親力親為慣了, 安然還真是不放心把工作甩手給別人, 去哪兒都自己帶著個本子，一圈下來她算是了解整個陽城市的情況了。

    但人也瘦了兩斤，好像連皮膚也曬黑了兩個度，氣溫是低, 但石蘭省的紫外線也是真強(qiáng)。

    但跟工作能帶來的成就感和滿足感比起來，這點(diǎn)外貌上的變化又算得了什么呢？

    邵梅和何青青比她就好多了，因為出去時間沒她多，雖然說這年代的人沒啥防曬意識，但每天辦公室坐著，雪花膏擦著，出門還把帽子戴著，倒沒啥太大變化。

    尤其邵梅，是安然叫了好幾次，才不情不愿出門的。平時安然沒安排到她的時候，她就仗著資歷老陰陽怪氣，一會兒說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會兒又說其他人是拍馬屁準(zhǔn)備拜碼頭……可安然要是哪天沒出去調(diào)研吧，她又要背后嚼她不干正事只會做辦公室。

    安然心想，到了新單位就是一個新的開始，得控制一下暴脾氣，領(lǐng)導(dǎo)就該有領(lǐng)導(dǎo)的風(fēng)度，所以一直也沒翻臉。

    此時，鐵蛋看著他小姨這張有點(diǎn)黑的臉，嘆口氣：“姨你可少曬點(diǎn)太陽吧，等我姨父回來都認(rèn)不出你了。”

    安然還沒說話，小貓蛋先忍不住插嘴：“可是，可是我能認(rèn)啊?！?/br>
    “邊兒去，說的是我姨?！辫F蛋剝好一個蒜瓣，假裝要喂她嘴里，嚇得她趕緊一把捂住嘴，哼壞哥哥！臭哥哥！

    “我是壞哥哥，那誰是好哥哥？房明朝嗎？他現(xiàn)在跟我一個學(xué)校了，你要喜歡跟他玩兒，我哪天帶你去上學(xué)，怎么樣？”

    小貓蛋認(rèn)真的想了想，“好鴨?！?/br>
    鐵蛋眼睛一瞪：“那你不跟嚴(yán)斐玩了嗎？”

    小貓蛋也學(xué)著他嘆口氣：“弟弟不在家啊?！?/br>
    事情是這樣的，夏天的時候高美蘭不是調(diào)省城去了嘛，她喜歡孫子，而嚴(yán)厲安和胡文靜也心疼她一個孤家寡人在省城待著，就尋思著反正嚴(yán)斐還不到讀書年紀(jì)，給送省城去陪陪奶奶唄？當(dāng)時小伙子是高高興興的去了，還跟貓蛋jiejie夸下?？?，等他回來看她，他要每天把糖省下來帶回來給她吃，巴拉巴拉小嘴可甜了。

    結(jié)果這一去，馬上半年了，還一次也沒回來過，只胡文靜每個月上省城去看一次，聽說現(xiàn)在跟著奶奶學(xué)得可乖了，已經(jīng)會寫自個兒名字啦……可他都忘了jiejie咯，小貓蛋生氣地想。

    哼，嚴(yán)斐說話不算話，難怪他只能當(dāng)男孩，不能當(dāng)女孩！

    自從去了省城，小嚴(yán)斐只給她打過一次電話，還是打到二分廠廠辦去，忙得腳不沾地的工作人員接到一個奶聲奶氣的電話，說要找安文野，大人們誰知道安文野是誰啊，都問他們廠里有這個人嗎？

    倒是有人想起來，怕不是也是個小孩子？姓安的小娃娃，怕不是安干事家的？大家跑隔壁工會去問，還真是有這么個人。

    但等陳媛媛把小貓蛋找來接電話的時候，那邊已經(jīng)掛斷了。這么一耽擱，占著線，中途有好幾個電話打不進(jìn)來呢，廠辦的人本來有點(diǎn)意見的，結(jié)果一看小姑娘氣鼓鼓的比他們還氣，頓時又都樂了。

    mama幫她查過，查不到那天打來的號碼，小姑娘想回電話也回不了，別提多難過了。她當(dāng)時要是不睡午覺，不在悠悠家玩就好了，電話肯定就能接到了，唉。

    安然最近忙著，本來早就打算幫她去問問胡文靜的，“那你等著吧，下午下了班我去門市部問問你文靜阿姨?！彼綍r肯定跟那邊有聯(lián)系，問個號碼就是。

    高美蘭的工作也很忙，其實也沒多少時間帶嚴(yán)斐，就給早早的提前送市委機(jī)關(guān)幼兒園了，又給配了個保姆，專門負(fù)責(zé)接送孩子和祖孫倆的生活起居。

    當(dāng)然，經(jīng)過錢大媽那個壞保姆，現(xiàn)在他們的保姆可是書城市委直接給派的，經(jīng)過考察的，而且很專業(yè)，一日三餐吃啥喝啥營養(yǎng)搭配，比例科學(xué)，幾點(diǎn)接送孩子，那都是有紀(jì)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