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蘭波吸了口氣。

    在他開口前，彌雅搶著說：“不用管我了，真的?！?/br>
    她慢慢站起來，一直走到門邊：

    “謝謝你的好意，蘭波教官。但是真的不用了?！?/br>
    隔了一道門，彌雅不需要害怕被蘭波看到神情，因此口氣誠懇、禮貌而且平靜。就像她被從接待室?guī)ё咔暗牡绖e一樣。

    “作為教官，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但我不會領(lǐng)情。請你放棄我吧。”

    “因為……我出現(xiàn)得太晚了？”蘭波低語。

    彌雅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對?！?/br>
    “和斯坦教官有關(guān)？”

    更長的數(shù)拍停頓。

    “對?！?/br>
    “也和阿廖沙有關(guān)？”

    這次彌雅沒有回答。她陡然意識到，雖然隔了一道門板，但她與蘭波之間的直線距離比此前任何的時刻都更短。她不禁開始想象蘭波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大概又是那種困擾又溫柔的、受傷也不會被擊倒的傻瓜一樣的表情。

    而后蘭波再次開口：“我似乎還沒有和你說過，我為什么會成為你的指導(dǎo)教官。”

    “報到那天，人事處帶著我去檔案室，漢娜小姐詢問我是否有特別想要指導(dǎo)的學(xué)員類型?！彼桃馔Ａ送?，仿佛留出任由彌雅猜測的時間，隨后他才揭曉謎底，“我回答說，那么就把你們眼下最棘手最難處理的那份檔案給我吧?！?/br>
    彌雅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笑。她有點想看漢娜那瞬間的表情。

    “所以我有心理準備。我們也還有時間。之后我會更加小心。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彌雅？”

    她全身驟然緊繃，害怕又一次聽到“求你了”。

    但蘭波沒有那么說。他再次突兀地轉(zhuǎn)換話題，措辭比往常更瑣碎，像是在從細節(jié)過于豐富的海洋中打撈重點，一邊說一邊覺得詞不達意，為應(yīng)當(dāng)省略哪些、保留哪些細節(jié)而猶豫不決。

    “襲擊那天，原本該由我去使館接安東尼婭。她快上大學(xué)了，為了領(lǐng)取獎學(xué)金，需要到使館開一份親屬關(guān)系證明。官僚機構(gòu)的手續(xù)總是很繁瑣，安東尼婭不讓我陪著她排隊等，說浪費時間。而那天正好有法學(xué)院社團的朋友約我喝咖啡，我就先去學(xué)府區(qū)赴約，到了時間再去接安東尼婭。本該如此?！?/br>
    蘭波打了個寒顫。彌雅看不見他，但她無端覺得他一定這么做了。

    “安東尼婭按時辦好了手續(xù)，但我那里因為中途又加入了幾個熟人，就拖得有些久，沒能按時出發(fā)?！彼届o地說了下去，仿佛接下來的事他已經(jīng)這么敘述過無數(shù)遍，“剛開出學(xué)府區(qū)，我就聽到了爆炸聲。整條路上的車都困惑地停了下來。地平線的地方開始冒黑煙。交通癱瘓了，車流根本無法前行。開始有行人從爆炸的方向跑來，被攔下來也困惑又驚恐地搖頭，什么樣的傳言都有，但聽起來地點在大使館附近?！?/br>
    “我扔下車，跑到使館附近?，F(xiàn)場已經(jīng)封鎖起來。我沒有在等待救護車的人里找到安東尼婭。聽說第一批傷者已經(jīng)送去醫(yī)院，我就又去了醫(yī)院。那里也沒有。換了一家醫(yī)院，另一家，都沒有?！?/br>
    “到最后也沒能找到安東尼婭?！?/br>
    “她那天拿的手包，身上的首飾，衣服的碎片，什么都可以?！?/br>
    “但什么都沒有?！?/br>
    蘭波困惑地停了一會兒，他定然也頭暈?zāi)垦?，不知道該從哪總結(jié)陳詞。

    彌雅在這寂靜中顫抖起來。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能夠在人前如此平靜地自剖傷口。而且偏偏是向她，前帝國少年軍一員。他無心指責(zé)彈劾她，但她還是自感等同共犯。

    她無比慶幸他們之間有這道緊閉的門。

    但蘭波沒有就此放過她。

    “如果我按時去接她，應(yīng)該就能恰好和襲擊錯開?！?/br>
    他吐出的詞句接近囈語：

    “但是我到得太晚了?！?/br>
    也是因為這句話，彌雅猛然意識到，她終于成功地傷害了蘭波一次。

    第12章 零下七十九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彌雅抑制住內(nèi)心的動搖，盡可能冷酷地問道。

    蘭波想了想才坦白回答：“我想要取得你的信任，那樣的話，我就不能顧慮著自己，對你有所保留?！彼猿暗匦α艘宦?，罕見地露出鋒芒，聲音卻低下去：“也許我只是想找個人傾訴?！?/br>
    他的軟弱表現(xiàn)并沒有帶來喜悅。

    恰恰相反，彌雅再次被足以凍結(jié)心臟的恐懼擊中。

    只要是血rou之軀的凡人，就不可能無堅不摧，劃開皮膚就會流出溫?zé)岬难茐闹旅牟课痪蜁廊?。所以蘭波當(dāng)然也會受傷，會感到痛苦，會想要傾訴。但他選擇的傾訴對象是彌雅，她曾經(jīng)與殺死安東尼婭的人穿同樣的黑制服。但他的意圖不在于指控，話語中更不見絲毫的恨意。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憤怒，甚至連悲傷的情緒都要從字里行間解讀。他只是在講述。

    這不正常。

    如果只是想要拯救他人來彌補內(nèi)心的懊悔與缺憾，應(yīng)當(dāng)有更好的選擇。彌雅想，如果換作是自己，她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向仇人的同黨講述meimei原本要上大學(xué)，本可以領(lǐng)到獎學(xué)金，因此才會在致命的時刻出現(xiàn)在致命的地點。

    蘭波的痛苦越具體，他的平靜就越沉重。

    彌雅渾身僵硬。

    禁閉室的門成了保護罩。幸好她不用看到蘭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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