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會高高的鐵門開啟，駛出一輛高級黑色轎車，像幽靈，優(yōu)雅而無聲地穿過廣場往前方地環(huán)形路前進，一路驚起鴿群撲扇的羽翼。

    帝國首領(lǐng)雕像落地時也許有同樣起飛的塵埃。

    一個時代就此落幕。

    蘭波的話語中有藏著鋒銳的嘲意。那是一種談?wù)撈鸸嗜税愕膽涯?，即便對方并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好回憶：“而那一刻，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切地感受到，我能夠寄托仇恨的最后一個確鑿無疑的對象也消失了?！?/br>
    “最后一個？”

    “對，殺死安東尼婭的國家機器在那一刻徹底瓦解了?！?/br>
    猶豫了一下，彌雅還是決定問出來。也許下面的話會徹底破壞今天他們之間還算良好的氣氛，但她沒法放過機會解開蘭波身上的謎團。蘭波看上去越自持成熟，她就越想知道蘭波平靜的表面下究竟藏了什么。他的神秘讓她坐立不安，又心癢難耐。

    “我之前就不明白。為什么你說你的恨意無處安放？就算是別無選擇，過錯還是過錯，事實就是事實?！辈恢老氲绞裁矗瑥浹偶饪痰匚⑿ζ饋?。

    為了防止有過路人聽到，她壓低了聲音：“要找一個人繼續(xù)恨應(yīng)該很容易，至少比原諒容易。比如少年軍的總指導(dǎo)員，比如想出那個襲擊計劃的人，或者說隨便哪個少年軍精英隊員，像我這樣的。我不明白為什么那反而會讓你空虛，為什么你非要選擇原諒所有人不可?！?/br>
    蘭波的藍眼睛閃爍了一下。

    “我……覺得怨恨是不對的，它不能讓安東尼婭復(fù)生，也無法支撐我前進，只會不斷內(nèi)耗，”他艱難地停頓良久，“可能是我太軟弱了，無法再承受仇恨，只能原諒?！?/br>
    福至心靈，以防萬一，彌雅隨口追問：

    “那么，你原諒自己了么？”

    蘭波的瞳仁驟然收縮。

    她這個簡單直白的問題讓什么東西碎得非常徹底，比齏粉更細。

    第21章 零下七十七

    在失態(tài)后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如果可以稱作大人的從容，那么蘭波的就要再進一步。他會仔細地將一地的碎片全部集齊收好，再拼回原狀，但不否認他確實慌亂過。

    “這是個好問題。”他以這句話找回表面的平靜，沒有掩飾自嘲。他看向曾經(jīng)有雕像聳立的廣場中心，吃痛般快速扎了兩下眼睛，以古怪的認命口氣坦白：“我沒有原諒自己。一生都不會?！?/br>
    蘭波很少將話說得那么絕對，彌雅不禁一怔。

    “但生活還是要繼續(xù)，而且我也沒有資格沉溺在悔恨之中。我確實失去了親人，但這片土地上幾乎所有人都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什么人。和絕大多數(shù)人相比，我至少是幸運的，毫發(fā)無傷，也沒有真正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

    這番論調(diào)彌雅剛剛在湖畔已經(jīng)聽蘭波說過一次。

    那時她被更重要的話語吸引住，沒來得及留意。再聽蘭波重申自己的“相對幸運”，她居然感到不舒服。嚴格來說沒有任何問題，但就是不對勁。

    彌雅盯著他看，良久不說不動。

    蘭波不解地抬起眉毛，隨即帶了點歉疚地說：“抱歉，我不該自顧自開始說這些事。但這里給我的印象太深刻，觸景生情了?！?/br>
    彌雅用力搖頭，同時恍然明白：她不喜歡蘭波這樣低姿態(tài)地淡化自己的傷口。

    他像在以天秤嚴格衡量彼此苦難的深重，因為她那邊要多一些，他的就無關(guān)緊要。她不覺得蘭波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那樣他只會更痛苦。

    彌雅因為這個念頭打了個寒顫。她為什么要關(guān)心蘭波是否痛苦？好奇心害死貓。被蘭波那崇高又令人無法理解的姿態(tài)吸引，她似乎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涉足太深。

    垂下視線，彌雅故意冷冷說：“沒什么好看的，走吧?！?/br>
    “好。”

    車繞著環(huán)形路轉(zhuǎn)出聯(lián)邦廣場區(qū)域，空氣中的重荷似乎也被拋在了身后。

    “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彌雅思索良久，瞟蘭波一眼：“你在這座城市里最喜歡的地方?！?/br>
    蘭波沒有分心看她，但側(cè)顏流露出訝色。

    “除非是什么不方便帶人去的地方?！彼a充一句，故意拉長聲調(diào)，唇角掛著意有所指的惡意微笑。

    “那里人很多。沒關(guān)系么？”

    她沉默了一下，看向窗外，沒好氣地反駁：“不試一試怎么知道?！?/br>
    蘭波在首都最喜歡的地方的確人流如織。

    彌雅被人群弄得不自在，又不愿意就此服軟表現(xiàn)出來，便揪著袖管站得筆挺。她瞪著中央火車站正門上方的巨大表盤看了好一會兒，才朝蘭波皺眉頭：“就是這里？”

    “我是個很無趣的人，喜歡的地方自然也很無趣?！碧m波好脾氣地應(yīng)道。

    “為什么喜歡這里？”

    他被問住了，緩了數(shù)拍才徐聲給出答案：“不管什么時候，只要有列車，這里就很熱鬧，可以見到各色各樣的人。而再擅長掩飾內(nèi)心的人也會在旅途中露出本性?！?/br>
    “你的愛好就是觀察人類么？”

    蘭波被她的說法弄得苦笑不得，卻還是寬容地頷首：“可以那么說?！?/br>
    “怪癖?！?/br>
    他勾唇，不置一詞。

    玻璃門和時鐘幕墻的后方，時刻表隨刷新閃爍。彌雅隨口問：“這里的火車都到哪里？”

    “修復(fù)鐵路網(wǎng)絡(luò)是重建政策的重要一環(huán)。從這里可以抵達聯(lián)邦任何一座中大型城市，再小一些的站點就必須中轉(zhuǎn)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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