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波沒有摘下軍帽。這是他唯一與往常不同的地方。除此以外，不論是那溫和寬容的態(tài)度，還是端正挺拔的坐姿，都和上一次、再上一次沒有任何區(qū)別。

    “過去一周你去上課了。雖然只有一節(jié)，但也是好事?！?/br>
    彌雅不答話。

    “我重新確認過你的檔案，你沒有需要重修的課程。只要通過政治傾向測試和之后的面試，你就能進入觀察期。”

    “這份資料我希望你之后幾天閱讀一下?！碧m波手中有個硬紙文件夾。

    彌雅沉默地抬頭瞪視他。

    “這是外交部最新的項目，獲得推薦的學(xué)員只要通過語言考試，就能前往海外高校作為交換生就讀。我認為這項目非常適合你。具體的說明和需要的材料清單都在這里面，當(dāng)然，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很樂意幫忙?！?/br>
    語畢，蘭波起身，把文件夾輕輕放在椅子上。

    彌雅半瞇起眼睛，吃不準(zhǔn)蘭波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么，今天就到這里?！?/br>
    她愕然凝視蘭波，卻陡然注意到他眼下蓋著兩筆不健康的青灰色。

    歉疚和幼稚的快慰交織著涌上心頭。彌雅半真半假地提醒自己，那也可能是帽檐落下的陰影。再說她也一宿沒睡，和克拉拉遛回宿舍之后半夢半醒地小寐一會兒，就差點遲到。

    沒有等來彌雅明確的表態(tài)，蘭波也不強求，轉(zhuǎn)身在墻上內(nèi)嵌的面板上cao作數(shù)下，確認面談結(jié)束。

    而后，蘭波便離開了。

    彌雅盯著敞開的門呆坐了許久，一拍一動地站起來，挪到蘭波的那把椅子面前，拿起硬紙文件夾。里面厚厚一沓紙，摸著就很有分量。她翻開看了一眼，確實是什么新交流項目的宣傳資料。

    煩躁地咂舌，彌雅動作忽然一頓。

    資料手冊的紙張都嶄新平整，如果有一頁被折過角的混在里面，便會分外顯眼。

    心頭猛跳，手指發(fā)顫。

    彌雅狼狽地翻過前面的資料頁，找到有折痕的那張紙。

    那是一張申請表的打印件，她一眼掃到底，什么都沒填。她訝然咬住下唇，不死心地往后翻，下一頁是完全相同的申請表。似乎準(zhǔn)備資料的人不小心重復(fù)打印了兩份。再看第一張申請表，頁面正中隱約有從背面透過來的墨跡。

    心跳聲吵得嚇人。彌雅將文件夾啪地一聲闔上，壓在胸口，而后面無表情地走出接待室，直接離開學(xué)員中心。

    反復(fù)確認附近沒有人窺探之后，彌雅再次翻開資料。她咽了口唾沫，抽出第一張申請表，迫不及待翻到反面。

    “辦公室”。

    只有以藍色墨水書寫的這么一個單詞。

    沒有冠詞，沒有任何特定的指代。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彌雅不由以指尖跟著筆觸描摹字母，卻弄花了蘭波的字跡。鮮紅液滴壓上藍色線條暈開。她懊惱地抽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食指被紙張劃開了口子。她將這張紙小心地疊起來放進外套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往教員辦公樓走去。

    上次已經(jīng)偷偷摸摸來過一次，彌雅自然熟門熟路。

    面談的時間段樓內(nèi)幾乎看不見人影。蘭波辦公室門關(guān)著，她走過去，叩門一下。

    片刻之后，蘭波來開門。門縫拉大到可容一人出入寬的時候他突然停住，眼睛掙扎地閃了閃，似乎在臨時猶豫是否真的要讓彌雅入內(nèi)。

    她仰起臉，無言地與他對視。

    “請進，”蘭波退后，沒有坐回書桌后的扶手椅，而是靠在桌沿，“隨便挑個椅子坐?！?/br>
    確實，這間辦公室就椅子多。方凳圓凳，高背椅，扶手椅，形形色色的椅子錯落放置在門邊桌旁，在沒來得及整理的紙箱后，在窗戶邊。蘭波來這里已經(jīng)一個月，這間辦公室還是給人到任第一天的感覺。

    彌雅懷疑其他辦公室用不上的家具和雜物都依舊堆在這里。

    “需要鎖門么？”她冷靜地問。

    蘭波以缺乏感情的口吻應(yīng)道：“麻煩你了?！?/br>
    彌雅走到窗邊，沒有坐下，只是往那里的扶手椅把手上一靠。

    兩個人都沒有看向?qū)Ψ?，蓄力似的沉默持續(xù)了很久。

    “你在生氣？”彌雅冷不防問，口氣輕快，唇角上翹，“在對我生氣？”

    蘭波沒有回答。

    即便身處蘭波的地盤，彌雅依舊感到自己是更強勢的那方。她隔著外套按了一下藏起來的那張紙，坦率地說道：“你竟然會想出那種方法，我還挺高興的?！?/br>
    聞言，蘭波的眉頭快速地蹙起又展開，搭在桌沿的手指輕輕敲擊兩下。

    “雖然面談理論上一般不會被監(jiān)聽監(jiān)視，但說不準(zhǔn)?！?/br>
    彌雅歪頭，口氣輕挑：“所以，我們接下來要談的是不適合被其他教官發(fā)現(xiàn)的事？”

    蘭波的表情談不上嚴(yán)峻，但也找不到往常柔和的微笑。然而就控訴而言，他的口氣又太平淡溫和了：“彌雅，你使我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br>
    “我當(dāng)然知道?！鳖D了頓，她擠出天真無邪的假笑，“但真的那么難選擇嗎？在我看來，這很簡單。放棄我，那樣就可以了?！?/br>
    即便那樣，她也會畢業(yè)。彌雅在心中默默補上一句。

    蘭波平靜地應(yīng)道：“我不會放棄你?！?/br>
    他明知徒勞卻還是分毫不讓的執(zhí)拗令人火大。

    彌雅收斂起笑意，冰冷地問：“那么你準(zhǔn)備好接受我的條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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