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南，照亮了來時(shí)之路。而那黃沙蔽日的他鄉(xiāng)隱在山陰，久久不能得到霞光的眷顧，仍舊是灰蒙蒙一片。

    樂苓從他的斗篷中鉆出個(gè)腦袋，看向故土。

    朝陽穿透了溟蒙的霧靄，勾描著城池內(nèi)每一片青瓦的輪廓。街上的游人叁五成群，早餐鋪?zhàn)拥拇稛熆|縷生起。

    在山頂望去，城中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景都成了水墨丹青畫上的一點(diǎn)，看不真切，卻又無比鮮活。

    她有些發(fā)怔……

    那是生她養(yǎng)她的故土，人離鄉(xiāng)賤，她如何舍得？

    她站起了身，立于風(fēng)雪之中。肆虐的寒風(fēng)凍住了她臉上的淚痕，疼意入骨，面目因此扭曲。

    “樂苓……”韓離榛在背后輕喚她。

    她不敢回首，或許只要回過首，她身上的力氣就會(huì)抽離，失去了滿腔的勇氣。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跪倒在地。

    彎腰曲背，雙手貼地，額頭磕入寒涼的雪中。

    一跪天地，偷得半世榮華，德不配位，俯仰有愧。

    二跪父母，無力挽狂瀾于既倒，也無勇黃泉路上相送，只能跪謝養(yǎng)育之恩。

    叁跪故鄉(xiāng)，春風(fēng)十里揚(yáng)州路，二十四橋明月夜，從此皆是鏡中花、水中月。

    手指緩緩地蜷曲，握住一把雪，感受著雪在手心融化，寒意刺痛著手骨。

    她的膝蓋逐漸失去了知覺，心卻愈跳愈烈。

    溫暖的陽光落在了她的手心。她仰首伸眉，用手接起這抹溫暖。

    是故鄉(xiāng)的陽光……那么繾綣溫柔，讓人好生留戀。

    樂苓，你當(dāng)真要背井離鄉(xiāng)，再也不歸來嗎？

    韓離榛掙扎地站了起來，踉蹌地走到她身邊，陪她一道跪地。

    “樂苓……”他的聲音有些縹緲，呼出的熱氣化作一縷又一縷的白霧。

    他的手放在她凍得通紅的耳廓上，緩慢地?cái)n住，指尖輕柔地摩挲。

    她看向他。

    他的眸光堅(jiān)定且溫暖，一如早春的那抹暖陽，吹散了一冬的寒冷。

    “樂苓，不要害怕。無論是前行還是退后，你都是勇者。前路不會(huì)有荊棘，因?yàn)槲視?huì)化作砍柴人，為你披荊斬棘?！?/br>
    她的眼眶一熱，哽咽道：“你知道嗎？五年前，我的家人都死了，只有我一個(gè)人逃了。我時(shí)常夢(mèng)魘纏身，我的爹、我的娘、還有meimei都在夢(mèng)境中撕扯我的衣裳，痛罵我懦夫，怪我為何一個(gè)人茍且偷生。他們說我才是有辱門楣之人，趙家不需要這么軟弱的人。我似乎也覺得自己真的懦弱啊……”

    她珠淚盈眶，一度失聲。

    韓離榛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就如同敲窗的夜雨，緩慢溫柔。

    “韓離榛，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譴責(zé)中……”

    她掩住了臉：“我不想活在泥潭之中，當(dāng)個(gè)見不得光的臭魚爛蝦?！?/br>
    “不會(huì)的……”韓離榛輕聲細(xì)語道。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狠狠地?fù)u首：“我想要堂堂正正站在揚(yáng)州的市井閭巷中，站在青天白日下?！?/br>
    “可以的……”他輕聲道。

    “我想要……聞聞?chuàng)P州城的煙火氣，是不是沾染了脂粉的味道?！?/br>
    “我想去逛揚(yáng)州城的夜市，看那千燈映亮了半邊天，聽一夜笙歌曲?！?/br>
    “我想……站在十里長(zhǎng)街上，看那滿樓紅袖招……”

    “我……”她再度哽咽。

    許久，她轉(zhuǎn)過首，攥住了韓離榛的衣袖，橫下了心：“韓離榛，帶我回?fù)P州吧。我要自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