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盡接過來往臉上一抹，白色毛巾瞬間染成了鮮紅。

    “這什么東西??？不會洗不掉吧？”

    “放心，純天然的，火龍果汁?！闭f完，大漢還伸手摸了下他的下巴，指尖放在嘴里嘗了嘗，“甜的，不信你試試?！?/br>
    聞雪撲哧一聲笑了。

    “大哥，你演技不錯啊。”

    大漢調(diào)侃道：“你也不賴啊。剛剛那場哭戲，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啊，可以去演瓊瑤女主了?！?/br>
    方寒盡擦干臉上的污漬，換了件干凈外套，又從箱子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大哥。

    “謝了?！贝鬂h打開信封，飛快地數(shù)了一遍。

    “還有——”

    “放心?！贝鬂h猜到方寒盡想說什么，“我會隔三差五去sao擾他們一下的，樓道里貼傳單、門口潑紅漆、大喇叭宣傳什么的，畢竟我們是專業(yè)團隊，一條龍服務(wù)嘛?！?/br>
    聞雪不放心，忙叮囑道：“嚇唬嚇唬就行，也別太過火了?！?/br>
    大漢收起信封，回頭斜瞥她一眼，說：“人家都不認你這個女兒了，你還替他們cao心呢？”

    聞雪低著頭，抿唇不語。

    方寒盡捏了捏她的手，問：“舍不得？”

    聞雪沉默片刻，搖搖頭。

    談不上舍不得。畢竟她在這個家里，有太多痛苦的回憶，多待一天都會讓她窒息。

    但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點不甘心。

    哪個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愛呢？

    可是愛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不愛就是不愛，她勉強不來。

    聞雪嘆了口氣，對大漢說：“走吧。”

    “去哪兒？”

    “云湖賓館?！?/br>
    昨晚制定計劃時，方寒盡已經(jīng)在那里訂好了一間大床房。

    面包車緩緩啟動，在逼仄的巷子里七彎八繞，很快就將這片破敗的街區(qū)甩在身后。

    聞雪回過頭，透過灰蒙蒙的后窗，看著曾經(jīng)的家漸行漸遠。

    她突然有些傷感。

    “沒想到，最后是以這種方式離開。”

    她想起出門時，父母背對著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樓下看熱鬧的街坊中有許多熟悉面孔，但是看她的眼神，都變得陌生和防備……

    方寒盡一本正經(jīng)道：“這叫以毒攻毒。你不是想脫離父母的控制嗎？與其斗個魚死網(wǎng)破的，不如讓他們主動趕你走?！?/br>
    聞雪悶悶地說：“這招挺有用的，就是有點丟臉?！?/br>
    方寒盡拿胳膊肘推了她一下，開玩笑道：“你還有偶像包袱呢？”

    聞雪幽幽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她雖然不優(yōu)秀不突出，但性格溫順，又早熟懂事，深得街坊鄰居的喜歡。

    樓下有個老婆婆，經(jīng)常拿她當(dāng)榜樣，來教育自己的小孫子：“你看小雪jiejie多能干，上小學(xué)就會做飯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

    “你看看她，考上了大學(xué)，還不用交學(xué)費，以后出來就是老師，鐵飯碗！”

    “你聽她英語說得多溜，多跟她學(xué)學(xué)……”

    于是，聞雪就成了這小孫子的英語家教，每個寒暑假都得上門教學(xué)，還是免費的。

    剛剛她被一群大漢押送上車時，老婆婆也擠在圍觀的鄰居之中，小孫子被她緊緊護在身后，滿臉的驚恐和戒備。

    在她的眼神中，聞雪仿佛看見，過去的二十多年，她努力樹立起來的乖乖女形象，又被自己親手摧毀。

    土崩瓦解那一瞬間，她體會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快感。

    可現(xiàn)在塵埃落定，淡淡的憂傷又爬上心頭。

    方寒盡打開窗，寒風(fēng)卷進車廂，將聞雪吹得清醒了點。

    方寒盡摟住她的肩，手心用力捏了捏，似是在安慰。

    “給你講個故事吧，是真事?！?/br>
    “被學(xué)校開除后，我走投無路，想去找親戚借點錢。我舅舅平時跟我家關(guān)系很近，所以我第一個找的他。他給我錢的時候，說了一句話?！?/br>
    “他說，以前你一直是全家的驕傲，現(xiàn)在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樣了？簡直是家族之恥。這錢你不用還，以后不用再來找我們了?！?/br>
    聞雪一下子握緊拳頭，忿忿不平道：“怎么能這么說你？他應(yīng)該知道你是被逼無奈的。不借就不借，有必要這么羞辱人嗎？真是過分！”

    方寒盡望向車窗外，目光漸深漸遠。

    “你知道我當(dāng)時是什么心情嗎？就好像有個沉重的包袱一直壓在我心頭，突然間卸下了，我一下子松了口氣?！?/br>
    “啊？”聞雪愣了。

    不是應(yīng)該生氣嗎？還親舅舅呢，整個就是一勢利眼。

    方寒盡回過頭，淡淡一笑。

    “從小到大，親戚們都夸我是全家的驕傲，漸漸地，這個詞成了我的光環(huán)。”

    “作為全家的驕傲，我必須保持優(yōu)秀、必須聽話懂事、必須考上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總之，必須符合他們對我的期待?！?/br>
    “那時候我還不懂，所謂的光環(huán)，其實也是一種精神綁架?！?/br>
    “后來，我家破產(chǎn)、父母過世、我被開除，一步錯步步錯，我從全家的驕傲，一夜之間淪為家族之恥。我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br>
    “其實，當(dāng)個家族之恥挺好的，當(dāng)你不用在乎別人對你的期望時，你才能活得輕松自在，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

    聞雪終于笑了。

    這一刻，心頭如釋重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