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叫了起，而后攜皇后在正寧殿上落坐，鄭嬪與濟(jì)昆坐在于下手相陪。憲劉侍在旁，皇帝落坐時搭了一把他的手，又順勢在那如羊脂玉般細(xì)化的肌膚上摩挲了一把，皇后看入眼中卻一言不發(fā)，只是手中的掐數(shù)的菩提子快了幾顆。

    劉憲并不動聲色。但就那么一瞬之間，殿中眾人腦中已千回百轉(zhuǎn)，各人存下了各人的心思。

    艷羨，嫉妒，惡心，麻木，五味雜陳，掩過了滿院菊花幽香。

    皇帝先開了口。

    “濟(jì)昆啊，哪一個是你說的繡姑娘。”

    此話一出，眾人皆向殷繡看過來，濟(jì)昆朝著眾人的目光處一指。

    “貧僧上回見繡姑娘，還是在寒山寺，那日品過姑娘所點的陽羨，回味三年。”

    殷繡順著他的話從后面走至殿中，跪地行了叩拜之禮。

    皇帝并沒有細(xì)看她，笑對濟(jì)昆道：“所以，你就認(rèn)輸給了這個丫頭?！?/br>
    濟(jì)昆圓融笑道：“人外人，天外天，輸便是輸，不打緊不打緊。姑娘雖不修禪，卻將‘靜，定’二字擊拂其中，堪為濟(jì)昆一日之師?！?/br>
    大陳宮的規(guī)矩，主子不問話，宮人不能出聲，因此，皇帝與濟(jì)昆的話頭雖然都在殷繡的身上，殷繡卻一直靜靜地垂著頭，候著皇帝的旨意。

    濟(jì)昆將那團(tuán)茶餅呈上，又從采摘時說起，至蒸茶，過黃，壓餅的工序，說透了一個碗口大茶餅的前世今生。皇帝在這些技藝上頗有心得，不時評點，席上似兩個個中高手來往口舌過招，眾人含笑旁觀，面上都掛著幾乎要僵了的笑。

    好一會兒，皇帝才命人將茶餅呈到殷繡面前。

    “好，朕也看看這讓濟(jì)坤都汗顏點茶之藝?！?/br>
    殷繡低頭接過茶餅。

    這是一餅未啟封的新茶，點制之法極其繁瑣。殷繡平吸一口氣，盡力將自己的心力集于茶上，沒有人愿意辜負(fù)絕世的好茶，尤其是她這樣養(yǎng)于雅樂文書中的女人。

    炙茶，碎茶，碾茶，羅茶，行云流水之間，室已散出混合沉香，龍腦香的茶香味。

    看大陳的女子點茶，本就是一種享受，無論是纖纖玉手映著各色古雅的器具，還是女人的體香混燒茶香，都是雅趣天成。若有心者，甚至還能品出一絲暖情的香。

    水燒至第二沸，殷繡取水沖滌兔毫盞，趁其尤有余溫之間撥入茶末，執(zhí)壺注湯調(diào)勻茶膏，而后，她抬起頭來，向這劉憲所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目光相錯間莫名求得一點安心，殷繡握了握掌，伸手取過了茶筋。

    這是點茶最關(guān)鍵的一步，擊拂。

    一邊令滾水入盞，一邊用茶筋機(jī)打茶湯，使之出現(xiàn)浮沫。

    擊七回，每一回的力道都不相同，每一回都是落手無悔，七回之后，殷繡手中的盞中乳花洶涌，此時方松出一口氣，平手將茶至于茶托之上。再取干竹條，于茶沫之上繁復(fù)細(xì)致得勾勒，眾人看去時，則見白沫上呈現(xiàn)一朵栩栩如生的“瑤臺玉鳳”。

    一場茶事，聲，色，行，藝，禪，五樣具齊。

    劉憲親自走下來，捧了茶呈與皇帝手中。

    皇帝品了一口，闔眼凝神細(xì)呷良久。

    “果不是凡人之手。”

    6.紅酥手 身體的美需要某種機(jī)緣巧合下的……

    皇帝的稱贊不是人人都能受的，在一進(jìn)一退都有人看在眼里的宮廷之中，出錯是大罪，出風(fēng)頭也是大忌諱。

    殷繡被濟(jì)昆硬推到了這個顯眼的位置上來，確是在兩難之間，出錯則是大罪，平庸亦有不負(fù)盛名之嫌，恐怕連濟(jì)昆都要跟著遭罪，極致又恐當(dāng)真被誰看入眼，背負(fù)逆臣之后的罪名，一旦走入眾人的視線，以后的事就很難握在自己手里。

    殷繡不敢抬頭去看皇帝，但隱約之中，她感覺到有人在看他。

    其人所思所想和她是一樣的。

    在所有人都不曾開口的沉默之中，皇后腕上的菩提串嘩啦嘩啦地碎想，菩提串被皇后纏了三圈在腕上，她看了鄧蟬一眼，又看了一眼殿中的窗，鄧蟬忙會意，同幾個宮人一道去把側(cè)面的要華板子打開。

    門外已是黃昏，暖黃色的光暖烘烘地落進(jìn)來，穿過殷繡身旁的，過九疊青鳥屏風(fēng)，斑駁地照在案前古雅的茶器之上，兔毫盞烏青當(dāng)中每一根銀毫都熠熠生輝。

    皇后的聲音卻偃偃的。她坐直身子，朝著皇帝那邊挪得近了些。

    “官家，看看鄭嬪養(yǎng)的花吧?！?/br>
    鄭嬪聽皇后說了這句話，忙起身接道“外頭起風(fēng)了，到不好挪出去，臣妾命人剪幾枝模樣姿態(tài)都好的，捧進(jìn)來給官家和圣人賞看。”

    皇帝顯然是感覺到了皇后的不滿，但這到?jīng)]什么好直得掛心的。

    他并不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什么意思，不過是沉默寡言，空有一身雅氣，卻也是個了無風(fēng)情的人。

    但奇異的是，皇帝覺出身旁劉憲的目光也有兩三分微妙，然而，皇帝并沒有把這個目光中的意思看得很大，相反，他想到了另外一層意思上去——這個他身下的寵兒，也會在意在有女人入自個的眼，要分去他的恩寵。

    于是心情愉悅，點頭準(zhǔn)了鄭嬪的話。

    鄭嬪命人下去傳話了，不多時殿正門被推開。

    一雙繡蓮花紋的玲瓏?yán)C鞋從雕花門后邁入，精心包裹住一雙金蓮般的玉腳，順著腳在往上看，進(jìn)來的女子身穿水紅色如意紋褙子，露出一段雪白如玉般的脖頸。手中抱著一個紅釉玉壺春瓶，釉色暗紅，通體無一分瑕疵。瓶中插著三支怒放的“瑤臺玉鳳”，花姿倩影綽綽，色似雪，形如佛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