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繡眼中的淚水已干，魏釗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指猛然一顫。

    “魏釗……”

    魏釗抬手撫著她散落的長發(fā)，溫暖的手指扣在她的耳旁“繡兒，是我沒有護好你。你受的罪，我一定讓他們償還?！?/br>
    殷繡低頭望著他：“沒有，我要說的不是這些。若我能決絕一些，你與劉知都，也不會這么為難?！?/br>
    魏釗搖了搖頭，輕輕將殷繡攬入懷中。

    殷繡的身子有些微微發(fā)抖?！皠梺硇旄娺^我?！?/br>
    “朕知道?！?/br>
    “他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br>
    魏釗沉默了一時，聲輕，“在刑部大牢?！?/br>
    說著，他換了姿勢一手垂下，一手撫在她的背上，臉頰就貼在他耳畔。他仰起頭，聲音有些發(fā)澀“你若想去見他，朕陪你去?！?/br>
    “魏釗，幫他。他若為你而死，你我這一生，怎么才能平寧下來”

    魏釗的肩膀一僵，“你要做什么?！?/br>
    “送他走?！?/br>
    魏釗看著她的眼睛，長時地沉默，半晌，他靠在她身邊坐下來，“殷繡，大陳有大陳的底線，朕也有朕的底線?！?/br>
    殷繡彎下腰，“等我還了我的，我在到你面前請我的罪好么？繡兒，真的不是什么有大道理的人，天下于我太大，你們與我的恩義深情又太多，我彷徨不可終日，但我絕不能一直躲在你的身后，枉顧他的情深義重。”

    她說得有些激動，“我不知道，作為帝王的女人，這有沒有過錯……我愛你，我愿意舍棄一切為你，但若劉憲真的死了，我就再也無法堂而皇之地活在之后的歲月里了。魏釗，我明白你和他的關(guān)系，我知道，你不能在這個時候赦他，但你幫我好嗎？幫我好嗎？就當(dāng)是幫我，好嗎？”

    “若朕不呢?！?/br>
    “魏釗，就算我什么都不做，程……”

    話到口邊，她突然又怔住了，她意識到這話如今還是不能夠輕易的說出口?；屎?，鐘情于一個閹人，就算魏釗對程靈毫無夫妻之情，但身為君王，這也是極其荒唐的奇恥大辱。想著，她將被激起來的情緒如泄氣的皮囊一般軟了下去。

    無話可接，好在魏釗緊接著堵住了她后面的話。

    “你愛他嗎？”

    殷繡一怔，愛他嗎？

    不是愛吧，但這世上最無法消受的，不就是那舍出去一切去愛一個人的姿態(tài)嗎？歲月更替多年，他一襲青衣不染塵，一顆真心不蒙灰，干干凈凈地落在玉盤上，一直，一直，捧在她面前，想她所想，疾她所疾。

    于是，要她如何？

    殷繡突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低手握住魏釗的手腕，男人分明的骨節(jié)有些發(fā)涼，她很少看到他這般頹然的模樣。她想說些別的。

    魏釗卻突然站起了身，朝外道：“楊嗣宜！”

    楊嗣宜站得有些遠，聽到魏釗喚他，忙跑過來，“官家。怎么？”

    “去刑部大牢?！?/br>
    “啊……這會兒嗎？”

    “你聽不懂朕的話了？”

    楊嗣宜抬頭悄悄看了一眼魏釗，又看了一眼殷繡，只覺二人之間氣氛詭異，也不敢再問了，忙對駕車人道：“去刑部?！?/br>
    殷繡咳了幾聲，魏釗取過一旁的披風(fēng)替她她披上，聲稍平和下來，一面替殷繡系領(lǐng)口的系繩，一面對楊嗣宜道：“穩(wěn)著些?！?/br>
    刑部的大牢在大陳宮的西面。

    劉憲對這里并不陌生。前朝的刑部，幾乎是攬在他手中，先帝不理朝政，所以，與其說是大陳的監(jiān)牢，到不如說和掖庭獄一樣，是他殺伐決斷的地方。刑房中的那把紫檀椅子，是當(dāng)年的刑部尚書，為了討好特意安置在其中，用的是上好的小葉紫檀打造，材料是內(nèi)東門司出的，手工是汴京城最有名的工匠。

    因為私用紫檀不和規(guī)矩，為了不走漏消息，當(dāng)時的刑部尚書，甚至把那個工匠師傅活活勒死在刑部大牢。

    那個年代，真的是個亂世，瘋狂攫取權(quán)力的時候，劉憲對人命這個東西也沒有什么心疼和敬畏。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看到太多高昂著頭顱的讀書人，最后匍匐在地，苦苦哀求。很多尋死覓活的人，最后，為了求一口干凈的水，跪在他的面前磕頭。

    從那個時候起，是非的界限于他而言，就已經(jīng)不清明了。

    如今，他的牢房就在那把紫檀椅的對面。

    魏釗命許成宗接管刑部以來，刑部清查歷年冤案，為很多人平反，釋放了很多人，這一兩年，刑獄冷清，偶爾，甚至能聽到遙遠的大陳宮里，傳來的更漏之聲。

    劉憲坐在牢中一角，雙手搭在膝上，抬頭瞇著眼睛看那張紫檀椅，跟他有關(guān)的很多東西都被許成宗清理出去了，唯獨留下這把椅子，端端正正地擺在他的面前。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輪回一般。

    劉憲回想過去，突然覺得自己如今的狼狽處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對時代和歷史的贖罪。身上寒冷，內(nèi)心平寧，甚至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定之感。

    刑獄的大門被打開。鐵質(zhì)的門鎖鏈子沉重的拖過地面，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

    其他的囚犯都站了起來，這個聲音對久在牢中的人來說，如同天籟一般。

    劉憲抬起頭來，走進來的仍然是這幾天那個又黑又狀的獄卒。

    獄卒也是刑部大牢里的老人了，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他，加上外面白慶年，楊嗣宜等人拼了命的多方打點，受人恩惠，自然對他客氣。他粗聲粗氣地呵退了其他的人，這才彎腰打開牢門，對劉憲道：“劉知都，有人要見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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