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在雨中撐著四角青傘，走到離佛塔有兩三丈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她還未及細(xì)看，一陣夾著冷雨的急風(fēng)卷著她面前兩扇沒有固定的窗戶，狠狠往窗框砸去。

    姜無芳心下一驚，生怕發(fā)出的聲響驚動他人，趕緊把兩扇窗順勢扣上了。

    那香爐里的幾炷香已經(jīng)燒去大半了，就在她投眼過去的那一瞬，一截子香燒盡，長長的香灰段子斷落到供桌上碎成粉末。

    她雙手合十，這次再沒有雨水落到她臉上，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濕意流了滿臉。

    “阿耶，阿娘，阿玉，下次再會也許我就已經(jīng)報了仇，和你們真正在一起了。”

    她已經(jīng)等了五年了。

    昭德四年的今日，一朝被那皇座上的人猜忌，大廈幾乎是在一息之間就傾頹下來，連給他們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全家除了被阿娘冒死送出來的她和阿玉，回了老家的小滿，全部死在了昭德四年的春天。

    而阿玉，也在逃出來之后的次年，沉痼纏身而死。

    她頭埋下去，眼眶盛不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臏I，只往蒲團(tuán)上落，砸出了深色的濡濕。

    半刻之后，她起身，整理好形容，重新將帷帽戴上，打開門，撐著那把黃色的油皮紙傘走進(jìn)了雨幕之中。

    *

    白衣男子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聲音，往四周略略掃視了一番，沒見端倪，才復(fù)又轉(zhuǎn)過身來。

    “相公，就是這里了。當(dāng)時圣人下令匆匆，又事關(guān)皇室陰私，處置隱秘，我等的線人也是今日才知曉在此處?！币姶抻尉昧⒉徽Z，崔東上前一步稟告情況。

    崔游往天上掠了一眼，因?yàn)橄掠?，今日沒有人放紙鳶，陰沉的天空好似被黑墨填滿，在他眼里看著卻好似是空蕩蕩的。

    他的目光在佛塔上掃了一眼，道：“回吧。”

    他轉(zhuǎn)頭，不敢再看那佛塔，離開。

    崔東一頭霧水，不知道崔游打的什么主意，不過也并無多嘴。

    崔東是昭德五年跟著的崔游。那時候崔游還只是空有爵位卻沒有朝中話語權(quán)的博陵崔氏的嫡子，這幾年算無遺策，一步步將擋在他面前的荊棘斫開，走出一條坦途，拜相為宰。

    這個小崔相公雖然年紀(jì)輕輕，可城府極深，一切都有他把握呢。

    崔東只猶疑片刻，跟了上去。

    *

    雨在姜無芳剛離開杜若寺門口就已經(jīng)小了不少，待她到了姜家門口，已經(jīng)是完全停雨了。

    饒是如此，她進(jìn)了家門口之后，楊氏還是急急扯了過來，往身后的披風(fēng)一摸，果然手上濕淋淋的。

    楊氏將她往屋里一推，門帶上，在外面道：“讓你伯父攔著你，等我回來了一起去上香，坐著可以避雨的牛車去，豈不是兩全其美？偏偏你性子急，自己去了。這一身濕漉漉的，傷寒了可如何是好。衣服和熱水都給你放在房里備下了，凈凈面，趕緊把濕衣服換下才好。”

    俄頃，姜無芳已經(jīng)把衣服換好了，干干爽爽才出了門。

    她辯解道：“我早去早回，這天陰沉沉的，我的腳程快?！?/br>
    她知道楊氏擔(dān)心她的心，也知道楊氏是真真嘮叨，看到從廚房抱著一盆菜走出來的小滿，趕緊道，“你做飯口味太重。我來做菜，你搭把手?！?/br>
    小滿傻乎乎抿著嘴笑道；“娘子快些來吧?！?/br>
    姜無芳趕緊過去把她手里的洗菜盆接下，就往廚房里鉆。

    楊氏還要追上去嘮叨，姜豫詠在一旁把人拉住了，捋著山羊胡子，“好了好了，今日特殊，由得她去吧。她能心里松快一些比什么都重要?！?/br>
    楊氏雖是個急性子，也只好按捺住了。

    *

    “娘子，這是你要的烏飯樹葉。”小滿把滿筐的綠油油往姜無芳面前送。

    姜無芳接了過來，將洗干凈的烏飯樹葉放在面盆大小的石臼里頭，用木杵將樹葉都舂爛搗碎，放一把白生生的糯米進(jìn)去，加水浸泡，不一會兒就染上了墨綠色。

    小滿把柴架上，架在火上的青汁咕嘟嘟冒出泡，姜無芳把墨綠色的糯米放入鍋里，蓋上了蓋子。

    姜無芳在另一個灶臺上架上一個鍋，燒熱，把煉好的豬板油用勺子剜出大大的一塊兒，放進(jìn)鍋里。

    在她的手下，那柄菜刀把羊rou收拾得服服帖帖，切成大小相同的rou丁。她又拍一塊兒白生生肥胖胖的蒜頭，一段兒蔥白，一片生姜，砸得扁扁的，丟進(jìn)油鍋里，發(fā)出滋啦滋啦的聲音。

    等到油鍋被爆出了蔥姜蒜的香味兒，放進(jìn)蔗糖，炒出糖色，再將切好的羊rou丁放進(jìn)去，加老抽爆香，加鹽調(diào)味兒之后出鍋。

    小滿在一邊拉著風(fēng)箱，傻兮兮吸著鼻子：“娘子做菜真是香?！?/br>
    “小滿。”姜無芳把炒好的牛rou放到一邊，然后接著道，“我打算回汴京?！?/br>
    小滿拉著風(fēng)箱的手頓了一下，繼續(xù)往蒸著米飯的灶臺里添柴火，堅定點(diǎn)點(diǎn)頭，“娘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小滿雖然心思單純，可當(dāng)初除了自己回了老家躲過一劫，自己的爺娘還是在李家的，也隨著那一場潑天大禍沒了，哪有不恨的。

    姜無芳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外面又飄起細(xì)細(xì)密密的雨絲，姜豫詠和楊氏在廊下看著，不知道在說著什么。

    她手下的動作加快，又炒了一個時蔬并一碟豆腐。

    這時候蒸的青精飯也做好了，盛出來之后散發(fā)著烏飯樹葉的清香，顏色充滿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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