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一幕的聞人連笑出了聲，他抬手為以前的自己鼓起了掌。

    浴室里，男孩大喘了口氣，他艱難地從中年男人身下爬了出來，走到男人頭邊查看。

    一片尖利的玻璃渣插入了男人的頭顱，男孩試了試男人的鼻息，人死了。

    他面上閃過茫然和害怕，又慢慢變成了冷靜。

    男孩抱著膝蓋，靠墻坐在尸體旁邊，直到傍晚他的母親從外面回來，在浴室里找到了衣衫碎裂的他和已經(jīng)冷卻的尸體。

    聞人連看著母親抱著小時候的自己痛哭，在痛哭之后愣愣地看著尸體半晌，面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堅(jiān)定。

    她拿來一身干凈的衣服給聞人連換上，不斷撫摸著聞人連的腦袋，“mama把你送到外婆那里過幾天好不好？你爸爸這邊mama會處理好的，兒子別害怕?！?/br>
    說完，她神色一變，表情嚴(yán)肅到了扭曲嚇人的地步，“今天這件事你不準(zhǔn)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的外婆外公！聽到?jīng)]有？你今天一直都在外面玩，中途沒有回來過家，也從來沒見過你爸爸！聞人連，你給我記住，不管任何人來問，你都不準(zhǔn)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忘記，全部忘記，不準(zhǔn)記得一點(diǎn)事情！知道不知道？！”

    小聞人連不安地道：“媽……”

    明明才三十多歲，兩鬢卻已花白，形如四五十歲的女人眼中閃過淚光，她用力地抱住聞人連，“兒子，mama對不起你……mama對不起你……”

    房內(nèi)的燈光緩緩滅了，猶如一出戲走到了盡頭。躺在地上被砸爛頭的尸體突然睜開眼睛站起了身，露出陰毒的笑容，他從地上撿起玻璃瓶，直直朝著門口的聞人連走去。

    聞人連看著這具尸體，感嘆道：“這就是我從小到大最常做過的噩夢?！?/br>
    “我總覺得自己沒有殺死他，”他自言自語地道，“或者又擔(dān)心他死了之后會變成鬼找我復(fù)仇，現(xiàn)在，這個噩夢變成了現(xiàn)實(shí)?！?/br>
    這時，尸體留在地上的血組成了一行字：【關(guān)上門離開，你就可以通過這關(guān)，到達(dá)十八樓】

    聞人連若有所思，“原來這就是最后一關(guān)。只要關(guān)上門無視他，我就能贏。”

    他嘆了口氣，走了進(jìn)來，關(guān)上身后的浴室門。迎著尸體走去，輕松地躲過尸體的一擊后，聞人連攻勢凌厲地從尸體手里奪過玻璃瓶，他面無表情，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但是即使是輸，我也要再殺他一次?！?/br>
    手中的玻璃瓶深深扎進(jìn)了尸體的身體。

    聞人連狠扎十幾下，鮮血濺到他的臉上。等到尸體破敗的身體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摔到在地后，聞人連將啤酒瓶一扔，哈哈大笑起來。

    浴室內(nèi)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聞人連的臉逐漸變得青紫。

    他的五官和四肢變得僵硬，但眼神卻極為滿足，他就保持著這樣大笑的表情，最終在浴室間窒息而死。

    第163章

    電梯里的液晶顯示器將聞人連的死亡過程清楚地展現(xiàn)在江落眼前。

    聞人連可以選擇通關(guān)，但他卻選擇了死。江落的臉色變來變?nèi)?，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電梯內(nèi)的監(jiān)控?cái)z像頭正對準(zhǔn)著他，好像在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黑發(fā)青年突變的臉色。江落即便知道池尤有可能在后方正閑適看著自己的表情，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臉色。

    心生煩躁，格外復(fù)雜。

    因?yàn)槁勅诉B和前面三個同伴的死亡方式不同。

    但這又是聞人連主動選擇的結(jié)果，江落并不能反對或者阻止。聞人連這么做一定會有自己的原因，至少他死了時臉上還掛著笑。

    但親眼看著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江落還是壓抑不住的不爽。

    池尤是惡鬼，他在滿是惡意的環(huán)境中成長，曾經(jīng)所經(jīng)歷的一切黑暗、痛苦，將他拉進(jìn)深淵，浸泡在污濁泥潭之中。

    他在這個過程中明白了弱rou強(qiáng)食，而這個夢將他瘋狂的精神世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世人在苦海浮沉，在人性掙扎中變得丑陋，這一切都是池尤最熟悉的樣子。

    江落越來越清楚這個世界有多么危險(xiǎn)了。

    尤其是對于善良的人而言。

    很快，液晶顯示器上又出現(xiàn)了第二個同伴的身影，匡正。

    或許是有聞人連的死亡做了鋪墊，江落很快冷靜了下來，他專注地看著匡正的一舉一動。

    與聞人連一樣，匡正也踏入到了夢中夢之中。

    但不一樣的是，匡正的夢中夢卻很溫馨和諧。

    一間小小的屋子被簾子隔開了好幾個空間。江落知道匡正家里還有個meimei，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匡正的父親還身有殘疾。

    床上，身形枯瘦的中年男人左腿斷到了腿根，右腿肌rou萎縮。他正努力地翻身下床，匡正的meimei憋紅了臉努力幫助爸爸。一簾之隔的門口，匡正的母親正神色柔和地做著飯。

    匡父滿頭大汗地拄著拐杖上完廁所回來后，就站在匡母身后的位置看了一會，他的臉龐雖然飽含滄桑，但神色卻積極而輕松，笑著道：“今天早上烙甜餅?zāi)?？瞧這個味道，真香?！?/br>
    匡母莞爾一笑，“你女兒昨天在蛋糕店門前多看了好幾眼，饞得都快流口水了。我原本想咬牙給她買一個蛋糕讓她嘗嘗味，她死活不要。我回來之后就想著給她烙個甜餅，不都是甜絲絲拿面做的東西嗎？味道估計(jì)差不多?！?/br>
    匡父轉(zhuǎn)頭看著身邊的女兒，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遠(yuǎn)遠(yuǎn)想吃蛋糕？等這個月月底，讓你哥帶你去買一個?！?/br>
    meimei盯著鍋里的甜餅咽了咽口水，聲音稚嫩，卻格外懂事，“遠(yuǎn)遠(yuǎn)不想吃蛋糕，遠(yuǎn)遠(yuǎn)想吃甜餅。”

    匡父和匡母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這間房屋雖然破敗又狹小，但匡家人卻把家打掃得干干凈凈。窗戶被打開，晨起的眼光透入房內(nèi)，窗臺上放著幾朵盛開的野花，野花上殘留著清澈的水珠。充當(dāng)窗戶簾的，是meimei親手做的毛線編織的鈴鐺繩。

    風(fēng)一吹，悅耳的聲音丁零當(dāng)啷。

    匡母將飯菜放到桌上，桌上也有一個花瓶，里面插著束朝氣十足的迎春花。

    大門被打開透氣，門里的一家三口笑得和氣洋洋，貧窮的痛苦和生命的衰敗好像被他們對生命的尊重和認(rèn)真所打敗，沒有在他們臉上流下一分半毫的陰暗。

    江落看得有些失神。

    有這樣的家庭，難怪匡正是那樣一副老實(shí)的性格。

    匡正站在門口，也在笑著看著這樣的一幕。他目中柔和，屋內(nèi)的父母和meimei也看到了他，忙讓他趕快進(jìn)來吃飯。

    他走了進(jìn)去，坐在meimei身邊，沉默地低著頭吃飯，匡正不愛說話，但手上卻默默將家人所需要的東西遞到了他們的手邊。

    一切都溫馨美好極了。

    但江落知道，這樣的溫馨一定會被打破。

    果然，很快就有一群人闖進(jìn)了匡正的家。他們砸爛了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將驚慌的匡父匡母推倒地上，要搶走匡正的meimei，“哎呦，這小姑娘長得好，帶走還能賣不少錢。你們這一家既然沒有錢還賬，那就不要怪我們把你女兒搶走了！”

    匡父痛苦地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聽到這話又氣又急，“我們家從來不欠別人錢！”

    拿著菜刀和斧頭的一群人笑笑嘻嘻，根本不在意他的話。他們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看到?jīng)]什么東西可搶之后，一個個臉色陰沉了下來。

    “真他媽晦氣，這家人怎么這么窮，白來一趟！”

    “媽的，什么都沒有，怪不得敢打開門吃飯?！?/br>
    “劉哥，咱們接著搜下一家？”

    劉哥不耐地道：“把人帶上，咱們走?！?/br>
    meimei大哭著拼命掙扎，匡母奮力抱著他的大腿，用盡力氣大喊：“來人?。】靵砣税。∮腥藫屝『⒘?！”

    劉哥火冒三丈地踢了她一腳，“老娘們，你還敢喊人？！”

    匡正被他的兩個同伙用力壓在地上，他氣喘呼呼地掙扎，使勁掀翻了身上的兩個人，從劉哥的手里搶走了meimei。

    劉哥陰陰一笑，“小子，你是要和我對著干？”

    匡正將父母扶起，把meimei和他們推到身后，防備地看著闖入家里的陌生來客，“我不會讓你們傷害我的家人?！?/br>
    劉哥拿著菜刀，他明顯被激怒了?？镎劝l(fā)制人地朝他撲去，但挾持住劉哥的雙手奪下菜刀后，他卻突然看到了天花板上出現(xiàn)了一行字。

    【關(guān)上門離開，你就可以通過這關(guān)，到達(dá)十八樓】

    離開？

    匡正的掙扎停了下來，他茫然地看著這行字。

    這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人被欺辱，然后視而不見嗎？

    他沉默了短短一瞬，繼續(xù)手中的動作。

    即便他知道這是假的，他也做不到視而不見……

    *

    江落閉上了眼睛，已經(jīng)能猜到匡正會是什么結(jié)局。

    片刻后，他睜開眼，果然看到匡正身上插滿了菜刀斧頭的死亡畫面。

    匡正和聞人連一樣，他們都選擇了死亡，但他們死亡時都掛著滿足的笑容。

    江落的心里已經(jīng)很平靜了。

    他耐心等待著葉尋的出現(xiàn)。

    稍后，葉尋踏入電梯后的內(nèi)容也出現(xiàn)在了顯示器上。

    葉尋最后的結(jié)果和聞人連、匡正一樣，葉尋為了保護(hù)即將死去的母親，拒絕了通向十八樓的機(jī)會，而是死在了幻境之中。

    江落不知道池尤為什么要給他看直播，就像是他不知道對待同伴們寧愿自己死也要堅(jiān)持本心的行為是怒其不爭還是欣慰交加。

    江落抿著唇角，等顯示器滅下來之后，他靜靜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夢中夢開始。

    從聞人連到葉尋的經(jīng)歷來看，在電梯內(nèi)看到的東西無疑是自己心中最恐懼的幻想。聞人連是自己殺死的繼父重新活了過來，匡正是自己所珍視的家庭遭到破壞，而葉尋則是母親的死亡。

    換一個角度去想，這也是他們?nèi)齻€人心中最深處的欲望。

    聞人連想要確保繼父死得不能再死，匡正想要保護(hù)家庭，葉尋希望拯救母親。

    所以每個人看到的東西，是恐懼和欲望交織出來的畫面嗎？

    江落若有所思，他已經(jīng)做好了自己會看到那對垃圾父母的準(zhǔn)備。

    幾秒鐘后，電梯門緩緩打開。

    江落撩起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看去，但看清電梯外有什么東西之后，他的眼皮卻突然跳了一跳。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那對垃圾父母，而是靠在墻角奄奄一息的池尤。

    池尤與他不過兩三米的位置，靠坐在墻角上，頭垂著，生死不明。

    他修長的雙腿快要占據(jù)了大半個電梯走廊，一只蒼白的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另外一只卻無力地垂在身邊，鮮血從他的手腕處流下，染濕了一大片地面。

    一向整齊的西裝此時微微凌亂，江落只能看到池尤蒼白的下頷，和失去血色的薄唇。

    鮮血好像要在他身下開出一朵糜爛的花。但即便是這樣虛弱的狀態(tài)，靠坐在墻角處的惡鬼也有幾分矛盾而又吸引人的奇異魅力。

    他的姿態(tài)狼狽，但又好似優(yōu)雅迷人。既危險(xiǎn)，又蠱惑人。

    好像只要靠近了惡鬼，就會發(fā)現(xiàn)他從來沒有昏迷過，而是睜著漆黑詭異的眼睛，帶著森寒扭曲的笑意，等著別人自投羅網(wǎng)。

    但又像是失去了意識，可以讓人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