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明栗沉靜的態(tài)度，書圣感嘆道：“你總是對我抱有敵意，對我誤會頗多，認為一切都是我主導的?！?/br>
    明栗說：“我也很難相信你什么都沒做過?！?/br>
    “我做的事情，只是幫陛下保守秘密，按照他的命令讓人將梁平山養(yǎng)大，送他進武院學習修行?！睍フf，“陛下偶爾也會來宮外看他，關心這個孩子?！?/br>
    梁平山進武院學習時還不知道每月來看他一次的男人是文修帝，卻把對方當做是親近的人，會跟他說生活中的瑣碎小事。

    直到他在帝都惹了麻煩，惹上了武監(jiān)盟，險些被武院退學，他被帶進武監(jiān)盟時，看見了那個男人對帝都最強的八脈滿境朝圣者下達命令。

    “陛下在那天告訴梁平山他的身世，對這個孩子表示抱歉，并表明朝中局勢不穩(wěn)，告訴他你母妃家族的事是朝中幾個權貴世家聯(lián)合誣陷，如今他們還在掌權，所以無法恢復他的身份，要他耐心等待?！?/br>
    于是梁平山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隨著文修帝對這個孩子明顯對比其他皇子的偏愛，讓梁平山對他越發(fā)信任。

    明栗卻只從中感受到文修帝對這個孩子滿滿的惡意。

    這種感覺很熟悉。

    扮作善良的模樣將自己的孩子當做玩物折磨身心，編織一個個謊言讓目標淪陷。

    梁平山為了復仇而努力修行，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為了他含冤而死的母妃，為了深愛他的父皇。

    文修帝告訴他，我最愛的孩子只有你，我會為你鋪路，讓你成為我的繼承人。

    梁平山并非為了他承諾的權力和王位，在他渴求父母寵愛的十多年人生里，文修帝的出現(xiàn)讓他美夢成真，因此無比珍惜這段親情。

    “直到某天，陛下似乎有些膩了。”書圣說，“便讓這個孩子發(fā)現(xiàn)了某些真相，與他的認知完全相反的真相惹怒了這個孩子?！?/br>
    明栗問：“什么真相？”

    書圣：“比如說，陛下最愛的孩子不是他?！?/br>
    梁平山透過那慈愛的眼神，看見了背后的冷漠與嘲弄。

    在無數(shù)個他以為是父親溺愛的背后，是看跳梁小丑的戲謔。

    “他的母妃之所以會死，是陛下故意為之。”

    文修帝埋在梁平山心中仇恨的種子，讓他把自己的一生過得極其狼狽。

    “從一開始，他就只是陛下消遣時間的玩物。”

    梁平山回到帝都，是為了殺文修帝。

    他第一次見到朝圣者明栗的時候其實在想，是否要成為像她一樣的人，才能做到他想要做的？

    如今他化作白骨，充滿遺憾地結束自己惡心的一生，也沒能做到。

    “這孩子太生氣，所以失去理智，做出刺殺陛下這種罪無可赦的事來?！睍ポp聲嘆息，“你的兄長東野昀包庇這孩子，作為他的同伙，也與之同罪。”

    明栗聽得笑了。

    “你的意思是，我哥哥因為陛下殘忍地折磨自己的孩子，導致殺身之禍，卻因此將我哥哥定罪關在帝都多年？”

    書圣好似善意地提醒：“是因為你的兄長包庇刺殺陛下的兇徒在先，無論如何也不愿開口說出梁平山的下落，這讓五殿下和陛下都很生氣?！?/br>
    那愚蠢的五殿下常寒禾，正是文修帝這幾年消遣捉弄的目標。

    明栗問：“他被關在哪？”

    書圣朝她攤開手道：“你若是未經(jīng)陛下的允許去救人，那就是劫獄，違背陛下的命令，會讓我出手阻攔，也許這也是陛下樂意看到的?！?/br>
    明栗抬眼朝他看去，眼眸如明鏡，亮且冷。

    “你似乎生氣了。”書圣卻笑道，“如何，作為北邊的朝圣者，你不是一向對地鬼仁慈的嗎？”

    梁平山死前曾對東野昀說過，他的父親狡猾、殘忍、毫無人性，就像地鬼一樣。

    明栗從書圣給出的信息中，也能感受到文修帝如地鬼一樣的作風。

    “你在北邊放走的地鬼，從西邊天坑里放出來的地鬼，他們每一個都可能做出跟陛下一樣可怕的事情來，你的仁慈，會讓更多的人和這個孩子一樣，和你哥哥一樣?！?/br>
    “事到如今，你還堅持地鬼不需要滅絕嗎？”

    面對書圣的提問，明栗沒有猶豫，沒有過多思考，直接回道：“不需要。”

    屋內(nèi)陷入詭異的寂靜。

    屋后隔間內(nèi)，方回看了眼身邊安靜外間兩人對話的千里。

    千里的目光望著屋外那個模糊的身影。

    *

    陳晝等人在外邊聽不見屋中的談話，安靜時忽然聽見屋門打開，明栗從里邊出來，頭也不回地離開武監(jiān)盟。

    屋外大雪紛飛，總監(jiān)察使等人都已退下，屋門沒有關閉，隨著明栗和陳晝走遠，門前出現(xiàn)一道黑影。

    雪花和燈光穿透黑影，在夜色中變得漫目無的。

    周子息目光輕慢地朝屋內(nèi)看去。

    白面下的目光落在黑影停留的位置，書圣對周子息說：“她過于頑固?！?/br>
    周子息冷淡道：“輪不到你說她?！?/br>
    “你也是?！睍バΦ溃斑@種東西還是不要學你師姐。”

    書圣抬起手，指尖點向門前的黑影說：“抓緊時間逃吧，這次被抓回去，我會記得把你的影子也關上?！?/br>
    周子息嗤笑聲，身影消散。

    遠在東陽暴雨屋檐下跟周香分著吃饅頭的程敬白忽然瞧見一抹黑影出現(xiàn)在暴雨中，他咬著饅頭說：“你擱外邊淋雨干什么？”

    周香也咬著饅頭，朝雨夜中的周子息眨眨眼。

    周子息瞥了眼周香，對程敬白說：“讓她改個姓?！?/br>
    改掉這個被詛咒的姓氏。

    *

    明栗從書圣那得到了答案，與陳晝長話短說解釋完，陳晝才明白她蹙眉時的殺意是為什么。

    東野昀被關在地星死牢，還是被文修帝這個變態(tài)關進去的，可以預見他在里邊的日子有多么不好過。

    兩人朝宮內(nèi)的地星死牢瞬影趕去，寂靜的街道兩旁只有路燈還亮著，明栗忽然停下，伸出手，掌心星之力散開。

    “怎么？”陳晝回頭問她。

    剛問完卻挑眉看了眼夜空，他感覺到了帝都的守護之陣正在運行。

    明栗卻說的另一件事：“之前在沉獄牢我放了一只竊風鳥出去，發(fā)現(xiàn)那人回了東宮太子那邊，但我沒有收回來，現(xiàn)在她在西墻外，地星死牢的位置?！?/br>
    她本想聽聽竊風鳥在那邊都聽見了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竊風鳥忽然消失了。

    飄落的雪花忽然爆裂出無數(shù)水團，熟悉的虛化物攻擊讓明栗回首看去，陳晝余光掃去，一眼看穿眾多水團中的本體，抬手間雪粒子飛射而去，如利劍將水團穿透。

    在他破除虛化物攻擊的瞬間，原本寂靜無人的街道已布滿身披斗篷的北境外族。

    幽游族戰(zhàn)士單手拎著壇酒朝二人晃了晃，挑釁道：“喲?！?/br>
    明栗輕嘖聲，陳晝聽出了她的不耐煩，對她說：“你先去找狗昀?！?/br>
    陳晝看向前方幽游族戰(zhàn)士，路燈昏黃的光芒灑落在他身上，襯著那雙眼明明滅滅：“前幾年沒能領略北境外族的實力，現(xiàn)在正好補一補?！?/br>
    *

    常曦公主自從明栗走后就一直在嘗試更改守護之陣的星線試圖回溯倒流陣中景象，可每次都失敗了。

    她沒有沮喪，卻越發(fā)猶豫。

    猶豫是否應該答應明栗。

    方回今日也沒有來見她。

    天色暗下來，遠處亮起萬家燈火，常曦公主目光怔怔地望向遠處的燈火，又一次想起皇后，想起棺中那張臉。

    她沉默許久，最終妥協(xié)般試圖在帝都尋找明栗，答應她的提議。

    常曦公主再次啟動重目·天眼，沖鳴·鈴舌，卻從中聽見了一聲“楚曉”，聽見了又一聲“楚姑娘”。

    她看見了從東宮宴會出來的兩個女人。

    她們朝著西墻外走去。

    也看見了藏在宮墻之上的生死境。

    常曦公主驟然睜眼，起身朝外瞬影而去。

    在高高的宮墻之外，夜色下的黑井依舊沉默，雪地中的腳印凌亂，血色還未被全數(shù)掩蓋，但只要這一夜大雪不停，那些痕跡總會消失。

    楚曉提著夜燈往宮墻內(nèi)走去，卻忽然被漫天而來的星之力威壓震懾停下腳步，雙膝顫抖時震驚抬頭看去。

    兩道身影同時落在高高的宮墻之上。

    明栗與常曦公主望著下方臉上沾血的楚曉，各自皺眉。

    第100章

    自上而下的星之力威壓讓楚曉感覺呼吸困難，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突然咆哮的風雪讓站在宮墻上的兩人顯得無比巨大又恐怖。

    楚曉甚至有些看不清這二人。

    西墻這邊的恐怖星之力威壓驚動禁衛(wèi)軍們，原本守在書房外的陸弋當即帶隊趕去。

    明栗沒想到會在這看見一個普通人，在她眼中，連一脈滿境都沒有的楚曉約等于普通人。

    可這名看似柔弱的普通人卻身上染血，聯(lián)想在這里消失的竊風鳥，明栗沒有輕視。

    倒是常曦公主盯著下方楚曉對明栗說：“她就是梁俊俠要找的那位楚姑娘。”

    常曦公主知道那名琉璃子是北斗弟子，雖然不知道明栗為什么來這，卻還是順便告訴了她。

    這情報來得正好。

    “是她啊?！?/br>
    明栗有些驚訝，看向楚曉的目光有了微妙的變化。

    風雪太大，威壓讓楚曉沒法抬頭，更別提仔細打量上邊的兩人，她心中惶恐，這完全是預料之外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