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沒有繼續(xù)言語。

    洛久瑤接道：“讓皇兄見笑了，想是我與世子少有交談，言語間才叫世子誤會了許多?！?/br>
    洛久琮支起手臂，目光落在她身上：“我知臨春宴時你們在白鷺亭見過一面，也聽聞你曾與賀家小姐走得很近，如今賀家一案結(jié)了，賀小姐的尸身會在三日后下葬?！?/br>
    “秦征與她有過婚約，理應(yīng)前去相送，你呢？可要與一同前去祭奠？”

    “宮人間傳些不著調(diào)的流言，竟也傳到皇兄的耳朵里去了?！?/br>
    洛久瑤推卻：“說來臨春宴時，其實(shí)是因賀小姐在意世子，我與她才會在懷明湖有那一面之緣?！?/br>
    洛久琮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又開口：“你在懷明湖落水一事我有所耳聞，說來我還有些好奇，賀小姐會失了分寸拉你下水，可是因你們說了什么不愉快的話？”

    洛久瑤的指節(jié)微不可查地收緊，瞥一眼秦征：“那日賀小姐曾撞見我與世子閑話，想來是因傾慕世子而心生不安，一時情急所致。”

    洛久琮神色復(fù)雜，似乎還想問什么，卻被門外的通報(bào)聲打斷了。

    青棠上前通稟，說是太子妃聽聞洛久瑤今日回宮，請她去往東宮一趟。

    洛久瑤點(diǎn)頭，攥緊衣擺的指節(jié)松下來。

    東宮有請，洛久琮與秦征自是不好繼續(xù)留下，洛久瑤順勢與二人一同走出，行禮道別。

    秦征卻自后喚住她，走近她，瞧著她的肩側(cè)低聲問道：“殿下前去東宮，不換一身衣裳？”

    距離忽而拉近，洛久瑤不由得退后兩步：“世子擔(dān)憂過多了?！?/br>
    秦征忽略她言語中的拒絕，亦不顧她避開的動作，轉(zhuǎn)而對跟隨在側(cè)的桃夭道：“初春寒涼，你這個做奴才的不想著為主子披一件外袍，是等著領(lǐng)罰嗎？”

    桃夭匆忙去取。

    直到桃夭取了外袍出來，秦征終于移開目光，徑直離去。

    第31章

    洛久瑤終是披了件外袍才到東宮去。

    眼下來不及重新包扎傷口, 以外袍作掩確是最簡單的辦法。

    只是秦征為何作此舉動？這傷口本是他造成，如今與洛久琮一同來打探她的底細(xì)便罷，他們之間早已相見眼紅, 何必假意關(guān)心？

    洛久瑤思緒難停，跟著侍從走入東宮的內(nèi)殿，才發(fā)現(xiàn)一路上始終沒有看到洛璇的身影。

    這個時辰見不到人，大概是在溫書。

    內(nèi)殿溫暖如常, 浮動著花草香氣，洛久瑤繞過屏風(fēng)，望見放滿花枝的長案。

    案前坐著的卻不是唐寄月，而是另一道陌生的身影。

    少女指尖捻著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是在思考手中的花如何與瓶中花枝作配，聽到腳步聲后迅速抬起頭來。

    洛久瑤看清楚那張臉，有一瞬的恍惚。

    唐折衣。

    她其實(shí)是見過唐折衣的。

    那是在前世了。

    少女抱著藥箱，身后跟著相送的孩童，她自貧民所居的寒窯巷走出，垂首向身側(cè)的孩童囑咐著什么。

    孩童散開, 她隔著很遠(yuǎn)便瞧見她，遙遙朝她綻開一個笑, 明艷得像是盛春時節(jié)最繁盛艷麗的海棠花。

    花動一山春色, 洛久瑤見她的第一面就知道，燕京城困不住這朵海棠花。

    她本該長于山野, 該無拘無礙，該行于天地, 四海生風(fēng)。

    “九殿下?！?/br>
    唐折衣瞧見她, 放下手中花枝，“說來宮里的每一位殿下我都曾見過, 唯獨(dú)沒見過殿下你?！?/br>
    坐在一旁的唐寄月道：“折衣，不得對殿下無禮?！?/br>
    唐折衣卻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彎著眼睛，起身去拉洛久瑤。

    洛久瑤先朝唐寄月行禮，又朝旁側(cè)躲了躲。

    “皇嫂?！?/br>
    她轉(zhuǎn)向一旁，“這位是折衣小姐？”

    “嗯，坐下說罷?！?/br>
    唐寄月應(yīng)，說笑道，“折衣向來沒規(guī)沒矩的，拿這兒當(dāng)自家府邸一樣，還請殿下不要見怪?！?/br>
    洛久瑤依言坐下。

    還未坐安穩(wěn)，唐折衣走上前，毫不見外地去解她的外袍。

    洛久瑤又朝旁側(cè)躲了躲。

    唐折衣按住她的手臂：“走了一路，又這樣躲我，傷口不疼嗎？”

    洛久瑤猛然頓住動作：“是誰告訴你？”

    唐折衣點(diǎn)過她肩側(cè)滲血的細(xì)布：“知道你這傷處，又能找到我的，哪兒還有第二個人？”

    洛久瑤沉默片刻。

    怕她不信，唐折衣又解釋：“聽聞秦世子入宮后，沈林到唐家找我，請我入宮一趟?！?/br>
    “他倒是會找人，知道我才自撫州歸來，來尋jiejie也是順理成章。”

    聽她提到沈林，洛久瑤緊繃許久的神經(jīng)忽而放松下來。

    “多謝。”

    唐折衣掂著止血的傷藥，邊道：“舉手之勞，只是我沒想到，你竟能與沈林相處得不錯?！?/br>
    傷口因藥粉的灑落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楚，洛久瑤疑惑道：“唐小姐何出此言？”

    唐折衣忽略唐寄月制止的眼神，瞥繼續(xù)道：“我們也算幼時相識，那人自小便冷冷淡淡的，近些年性子更古怪了，你能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是有幾分本事的。"

    她這話顯然不是在夸獎，洛久瑤便道：“唐小姐抬舉，我哪里有什么本事，我們能結(jié)識，只是緣分使然而已?！?/br>
    唐折衣輕笑：“沒想到你這樣伶牙俐齒，怪不得他看重，不過你既能言善辯，為何會被你那兩位兄長與秦征壓了一頭？”

    見她言語越發(fā)放肆，唐寄月終于再次出言制止：“折衣?！?/br>
    洛久瑤卻接上她的話：“人在屋檐下，就像我如今半只手臂都在姑娘手下，你若要我低頭，我也會依你所言的?！?/br>
    “好啦，說笑而已，我可沒有要人低頭的癖好?！?/br>
    唐折衣輕笑出聲，“我聽聞太后娘娘將要回宮，想必你很快就不必受他們的氣了?！?/br>
    洛久瑤只是一語帶過：“唐姑娘倒是對宮中的事也知曉一二?！?/br>
    唐折衣靈巧地在細(xì)布尾端打了個結(jié)，亦簡單回道：“從旁人那兒聽來的?！?/br>
    重新包扎好傷口，洛久瑤起身，朝二人謝道：“二位的恩情久瑤記下了，只是眼下，久瑤還有一事相求?！?/br>
    唐寄月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說下去。

    洛久瑤道：“我一有未了之事，想在三日后出宮了結(jié)?！?/br>
    唐折衣眨眨眼，徑直問：“你想出宮去見沈林？”

    “并非如此。”

    洛久瑤道，“賀家一案賀小姐死于非命，如今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我曾在賀小姐喪命當(dāng)日與她有一面之緣，此后每每想起她，總是心神不寧?！?/br>
    “聽聞賀小姐誦經(jīng)念佛多年，生前又常在城西的寺廟祈福，我便想到寺中去為她奉一炷香，誦一段《華嚴(yán)經(jīng)》，愿她……往生人天善處?！?/br>
    --

    三日后，洛久瑤換了便服，隨唐折衣同乘馬車出宮。

    唐折衣巳時入宮，做做樣子在宮中與唐寄月說了會兒話，用膳后，再出宮已是正午。

    將洛久瑤送至城門，唐折衣只道自己不信神佛，更不懂佛經(jīng)之類，便不與她一同前去。

    她簡單囑咐，又與車夫交待了送其回宮的事宜，便換乘另一輛馬車朝城北去了。

    大概是去寒窯巷看望那些孩子。

    馬車一路行至城郊西山，有身著軟甲的守衛(wèi)上前攔下。

    馬車停下，守衛(wèi)才打開車門，卻見一枚玉佩遞至眼前，一時慌了神色，前去稟報(bào)統(tǒng)領(lǐng)。

    統(tǒng)領(lǐng)隨之前來，看過洛久瑤手中玉佩，更是頭也未敢抬，只管問道：“大人去往何處？”

    洛久瑤簡言道：“到山上寺廟去?！?/br>
    統(tǒng)領(lǐng)依舊低垂著腦袋：“前幾日靜法寺生亂，前往寺廟的路不算好走，故而我等在此守衛(wèi)——大人可需我等做些什么？”

    洛久瑤道：“多謝統(tǒng)領(lǐng)提點(diǎn)，不必勞煩?！?/br>
    車門再次關(guān)合，馬車便轆轆朝山上去了。

    洛久瑤倚著車窗，指尖輕輕捻過玉佩。

    她沒有想錯，守在西山道的，仍是沈家的人。

    靜法寺中仍有未了之事。

    不過片刻的功夫，馬車停下。

    洛久瑤走下去，沿著熟悉的石階漸行向上。

    有守衛(wèi)看守在西山，靜法寺更加冷清了，連石階上的殘葉也都被山風(fēng)卷凈。

    寺廟門前的小沙彌瞧見洛久瑤，迎上前來。

    “阿彌陀佛，施主可是來奉香？”

    洛久瑤應(yīng)道：“小師父，我今日來，是有一迷津需住持師父指點(diǎn)。”

    小沙彌愣了一瞬，這才認(rèn)出洛久瑤來。

    他頓有窘意，歉道："這……施主今日也來得不巧了，住持一整日都要在禪房誦經(jīng)，交代過今日是不見外客的。"

    “這便怪了，我九日前來此時曾與住持師父有約，算來恰是該今日赴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