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夫人接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女兒。

    魏檀玉做好了袒白的準(zhǔn)備。

    “孩子是他的？”鄭國公夫人晃了晃手中的信。

    “嗯。他沒有逼女兒，女兒是自愿的。有這個孩子，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蔽禾从耦A(yù)想母親會發(fā)怒，會指責(zé)自己不守婦道，與男人私通，傷風(fēng)敗俗。

    然而，母親沒有。鄭國公夫人只是擔(dān)憂地皺眉問她：“這個孩子，他知道么？”

    魏檀玉十根指頭在袖中握了握又松開?！安恢?，女兒不想讓他知道，此時還不是時候讓他知道?！?/br>
    鄭國公夫人嘆了口氣：“陛下近來沉迷丹藥，已不如往日清明，你爹早上下了朝回來說，陛下今日在朝上宣布，明日由太子主持朝政，還說，要讓秦王蕩平西羌再班師回朝。娘只怕……他一時回不了長安……”

    “女兒明白娘的意思。他會回來的?！蔽禾从窈V定地說。

    送走母親。魏檀玉把母親說過的話又回憶了一遍。明日太子主持朝政……

    紅蓼聽見了全程的對話，也不禁心生憂慮，嘴上還是安撫她：“小姐不要太擔(dān)心了，身體和孩子要緊?！?/br>
    “我知道。不擔(dān)心?！蔽禾从襁@話說得一點(diǎn)都不假。

    當(dāng)時，皇帝屏退眾人，獨(dú)留下她說：“讓你去東宮，對你和腹中骨rou而言，屬實是冒險之舉。但朕以為，憑你的聰明才智和太子對你的感情，你定能在東宮找到太子謀逆的證據(jù)……”

    “謀逆？”

    “你若找到證據(jù)，不用急著呈給朕，你將發(fā)現(xiàn)的，也許跟朕所料不差。所以，找到證據(jù)后你只管等待，待時機(jī)成熟。”

    第79章 .  反轉(zhuǎn)（二）   jiejie有想過肚里孩子的將來……

    魏檀玉問：“陛下與太子乃父子, 對臣女一個外人說懷疑太子謀逆的話，為什么覺得臣女信得過？”

    皇帝答：“朕不只可以告訴你太子謀逆，還能告訴你太子是聽了國師的攛掇, 與國師沆瀣一氣，就等著朕沉迷丹藥早日歸西，朕和秦王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只可惜手里沒有證據(jù)，只能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自己的計劃逐步得逞，從而露出真面目。朕還能告訴你，是朕故意設(shè)計皇后讓她去前朝行宮賜你死的，朕還同時讓太子知道了皇后去行宮看你的事情。朕知道，你不會乖乖就范, 太子也會想方設(shè)法救你，等太子救你出來，朕就做個順?biāo)饲樽屇慊氐綎|宮為朕辦事。只是朕沒想到，在太子趕去之前，你就以腹中孩子自保了一命……”

    原來如此。魏檀玉不得不嘆服皇帝的心思。原來他早就洞悉一切，信賴國師是假, 沉迷丹藥是假, 把皇后太子國師都玩弄于股掌之間。那褚厲呢？是不知道他父皇這些計策，還是和他父皇一起演著一場戲？

    “你比朕想象的還要有些手段, 避子藥是朕安排的, 你把秦王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在朕安排人的眼皮底下把藥掉了包，還偷偷懷了秦王的孩子……也罷，這些朕都不會再追究。是站在太子還是秦王一側(cè)，你比誰都清楚應(yīng)該怎么選。”

    ……

    ——

    “小姐, 良娣來看你了?！奔t蓼話音剛落，門外的女子已經(jīng)不請自入。

    “jiejie?！比宋吹铰曇粝葋?，良娣一邊掀著簾子朝里直走一邊說道：“jiejie回來這么些時日，怎么一直把自己悶在房里，看來meimei不主動來找jiejie，jiejie是不會出去了？”

    魏檀玉迅速把手里的書信裝進(jìn)匣子里，按上了鎖扣。平時看了信她都會燒掉，今日一早鄭國公府送來的補(bǔ)藥里夾雜了這張紙，她才看到了一半。

    衛(wèi)良娣出現(xiàn)在面前時，魏檀玉已經(jīng)安靜站好，做好了迎接客人的準(zhǔn)備。

    她笑道：“玲瓏，你這身子也就比我大了不到一月，同樣還不滿三個月，你也要當(dāng)心些，不要光顧著玩，到處亂跑?！?/br>
    衛(wèi)玲瓏也不見外，主動捉起她的手引她過去坐下，仿佛她才是這屋子里的客人?？刹皇敲矗克褪且粋€客人啊。

    “jiejie，玲瓏就是想和你親近一些，同你說說話，一個人悶在屋里，玲瓏覺得很無聊，jiejie憋了這么多天，把自己一個人憋在屋里，就不覺得無聊么？”

    “還好。我母親來了幾回。”

    當(dāng)魏檀玉說起母親，衛(wèi)玲瓏的臉色顯然有些沉了。魏檀玉從來沒敢問起她的家人，知道她是三品之家出身，記得她從前提起過家里姐妹之間的關(guān)系。

    魏檀玉不是什么好事者，不喜歡過問別人的事，馬上轉(zhuǎn)移話題。“哦，你若是無聊的話，可以時常來找我一起對弈彈琴。只可惜，我們都不能跑出去騎馬，打馬球了，逛茶樓了。真想念從前那些日子?！?/br>
    “是啊?！毙l(wèi)玲瓏說，“已經(jīng)回不去了，jiejie和我很快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我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瘋來了。孩子還在肚子里的時候，就得時時刻刻想著孩子，不能亂跳，不能到處亂跑。孩子出生后，又要為了撫育孩子徹夜難眠，還要為他的將來著想。jiejie說是不是？”

    “是?！?/br>
    “那jiejie有想過你肚里這個孩子的將來么？”

    “玲瓏，你想說什么？不妨直說。”

    “那jiejie就不要怪玲瓏直言了。jiejie的孩子本來是嫡子，他出生后jiejie打算怎么辦？不做太子妃，離開孩子？jiejie舍得孩子么？舍得孩子忍心看他將來被人嘲笑他的親娘從太子妃變成了一個沒有名分的人嗎？”

    “不妨告訴jiejie，若是其他女人，玲瓏自私，巴不得她離開東宮之后永遠(yuǎn)都不要再回來，她生了孩子也要離太子遠(yuǎn)遠(yuǎn)的?？墒菍iejie，玲瓏不能那樣想。jiejie是怎么想的呢？jiejie是真的沒有考慮過孩子的將來還是jiejie其實就是要重回太子妃之位、嘴上卻不肯對玲瓏說實話？”

    “玲瓏……這些話你在心里憋了很久了吧——”

    綠云進(jìn)來到衛(wèi)玲瓏身邊道：“良娣，太子殿下回來了。陳元來喚你去書房?！?/br>
    “你去回陳元，我馬上就去。”

    衛(wèi)玲瓏收了一些外放的情緒，努力平復(fù)后道：“是我有些過激了。在這里給jiejie賠不是。自從jiejie走后，太子殿下就再也沒有進(jìn)去過和jiejie從前的寢殿，打多數(shù)日子都在書房，仿佛書房有什么寶貝，偶爾來我這里歇一歇。我知道，殿下心里始終忘不了jiejie。”

    魏檀玉起身相送，替她把衣袖的褶皺整理好，道：“玲瓏怎么會這么想呢？我回東宮的這些日子，殿下從不曾來看我。他召你，正是把你放在心上了?！?/br>
    衛(wèi)玲瓏笑道：“jiejie說的是。陛下沉迷丹藥，下旨不讓秦王回朝，朝中大小事務(wù)都交給了太子殿下處置，殿下是太忙了，才不得空來看jiejie。玲瓏今日會和他說一說的?！?/br>
    “不必了?！蔽禾从裥Φ?，“殿下由meimei照顧便好?！?/br>
    衛(wèi)玲瓏最后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出門后問綠云：“從前jiejie在閨中時，跟秦王沒有來往么？”

    “回良娣，沒有?！?/br>
    “jiejie及笄時，外面?zhèn)餮郧赝踝屔磉叺奈具t將軍前去送禮，這事總不是假的吧?！?/br>
    綠云沉默。

    “jiejie及笄之前，跟秦王見面多么？從前是否互生過情愫？”

    “這……秦王來府里，都是找大公子的，奴婢不曾見過他和小姐私下見面。”

    可是提到秦王不得返朝的時候，jiejie一向云淡風(fēng)輕的神色有了一絲變化。

    ***

    衛(wèi)玲瓏一走，魏檀玉又重新把鎖在匣子里的信拿出來讀。這封是褚厲的親筆。

    他在信中告訴她，說了邊境穩(wěn)定的局勢，還提到了她兄長。問她一切可好。又說自己可能沒有那么快回到長安，早知道事情不如預(yù)料的那般，要在外滯留如此之久，當(dāng)初就該不顧她的意愿把她帶去自己身邊，寧愿讓她受些長途跋涉之苦也不要把她留在長安，無所依靠。此時此刻，他非常地想念她。問她有沒有想念

    自己。

    魏檀玉很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有沒有親身參與他父皇這場將計就計的謀劃?？墒撬荒茉谛胖袉査?，那樣一來，就瞞不住皇帝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從而引起他懷疑，暴露自己回到東宮的事實。

    他沒提孩子。說明尉遲真的沒有把自己有孕一事告訴他。也不知道，來日他要是知道自己和尉遲一起瞞著他孩子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魏檀玉燒掉信，又回了一封。應(yīng)不確定褚厲到底有沒有和皇帝一起將計就計，她在信中告誡他不可為急著回長安而輕舉妄動，如今陛下沉迷丹藥，命太子處理朝事。若不聽陛下旨意急于還朝，被太子一黨反咬一口打成謀反。

    信寫好后，只待找母親下次來探望自己的機(jī)會轉(zhuǎn)交給她。

    良娣的話給了魏檀玉一些啟示。

    她說自自己離開后，太子大多數(shù)時日都在書房。

    這些天，魏檀玉一直在想，若陛下所言不假，太子與國師沆瀣一氣，行謀逆之事，那證據(jù)或許能在書房里找到?；蛟S太子從自己離開后，就開啟了謀逆一事

    。恰好，國師也是在這期間出現(xiàn)的。

    可是要找什么機(jī)會進(jìn)入太子殿下的書房搜尋證據(jù)？

    第80章 .  畫像   畫上的男子跟他生得十分相似……

    魏檀玉曾試圖去書房看望太子, 可走到書房外面，太子身邊的近侍陳元就把她攔在外面，說太子吩咐了, 最近為陛下處理朝事，政務(wù)繁忙，不讓任何人打擾。

    而白日里，太子上朝出門后，書房外也有陳元和一群下人看守。魏檀玉根本沒有靠近的機(jī)會，而轉(zhuǎn)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這一個月里，西羌邊境傳來消息，羌人守衛(wèi)故土意愿強(qiáng)烈，戰(zhàn)場上拼死搏殺, 大越兵卒雖多，但去了后許多兵卒不服水土，嘔吐頭暈，甚至還沒上戰(zhàn)場就丟掉了性命，且在一群身強(qiáng)體壯又視死如歸的羌人面前，大越士兵就算身強(qiáng)體健, 也是百人不敵一羌人。

    秦王認(rèn)為強(qiáng)攻只會久持不下, 長此以往，士氣受挫, 軍心渙散, 白白損兵折將, 遂下令停戰(zhàn)，傳書長安上奏皇帝請旨休戰(zhàn)，重施此前提議的囤田之策。但奏書不知道皇帝有沒有親自過目。后來是太子在大明殿上傳皇帝旨意，宣布同意秦王上奏之策, 并命秦王暫時駐留邊境，其離開長安時攜帶的十五萬大軍陸續(xù)撤回長安。

    朝堂上于是有了聲音，包括鄭國公之內(nèi)的大臣認(rèn)為皇帝未必看過了秦王的奏書，顯然是太子的主意，此舉既能逐步收回了秦王手中的兵權(quán)，又可以不讓秦王返回長安與太子爭奪皇位。

    魏檀玉心想，褚厲若是不從，手握十五萬大軍不放，就是抗旨，有擁兵謀反之嫌，真不知道他會如何做。太子是以皇帝的名義下的，除了皇帝自己，誰都改變不了。但她想，皇帝既然心如明鏡，太子的圖謀就不會輕易得逞。而褚厲此時最不能輕舉妄動。

    半月后，驛使快馬加鞭送來了秦王又一道奏書，奏書中表示：遵旨撤回大軍。但若同時撤離十五萬大軍，反令西羌人生疑，剛剛過去不久的一戰(zhàn)已經(jīng)激起了西羌人昂揚(yáng)的斗志，見到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撤離，難保不會助長他們的士氣，此時視死如歸的他們?nèi)糁鲃犹羝饝?zhàn)事，大越就算贏了戰(zhàn)事也必會傷亡慘重。故而，秦王建議，十五萬大軍于未來半年內(nèi)分次撤回長安。此次先撤回五萬。亦是由太子道出皇帝旨意：“準(zhǔn)奏?！?/br>
    半年后，魏檀玉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明白褚厲說的這半年意味著什么，這是他的緩兵之計，他要在這半年的時日內(nèi)解決掉太子。

    太子從一開始就不甘心前世被奪儲君之位，誓要與褚厲一爭高下，這一世兄弟二人到最后，很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從端著太子妃冠服進(jìn)宮請求皇帝廢除自己的太子妃之位那時起，魏檀玉就已經(jīng)站好了隊。太子違背諾言欺騙了她，她不會再信任太子，且從行宮出來之后聽到太子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覺得有五分是假。良娣那天的話說得沒錯，為了人母，自然要為肚里孩子的將來著想。所以，為了把孩子平安生下來，讓他將來不被人恥笑，她可以不擇手段。

    書房外有陳元和一眾下人把守，魏檀玉無法進(jìn)去，在盯了一個多月發(fā)現(xiàn)沒有機(jī)會后，她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其實早有辦法支開這些人，只是那些不擇的手段她不想輕易去用?？墒?，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不能接著坐以待斃。

    已經(jīng)入秋了，夜晚仍舊是干燥悶熱，窗外的蟬聲叫個不停，魏檀玉聽得心煩意亂，抬手摸了下脖頸，手上沾滿了汗。門聲這時傳來響動，魏檀玉小心按著肚子站起身，待紅蓼走近，問：“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紅蓼點(diǎn)頭：“小姐放心，奴婢悄悄進(jìn)去的，沒被人發(fā)現(xiàn)，就算被人發(fā)現(xiàn)，奴婢也說是給小姐拿從前落在那屋里的東西?！苯又鴫旱土寺曇魷惖剿吚^續(xù)說，“東西已經(jīng)給小姐拿來了。不過，小姐從前怎么會在房里藏著這種迷藥？”

    “防身用的，你小心些，這東西藥性很強(qiáng)，別灑出來了。”

    “能想到以鐲子作為這藏藥的容器也真是別出心裁，奴婢明白怎么用了，這鐲子上有一處機(jī)關(guān)，按一下，這些針眼大小的孔就會打開，只要抬起手在對方面前晃過，里面的粉末就會逸出一點(diǎn)，但因量少，和距對方近，只會讓對方全部吸入鼻腔?！?/br>
    魏檀玉點(diǎn)頭。想起從前那次險些和太子圓房的經(jīng)歷，自那以后，她就偷偷置辦了這種迷藥，怕太子有朝一日忍不住強(qiáng)要了自己。這迷藥藥性極強(qiáng)，人只要吸入一丁點(diǎn)粉末，就會立刻眩暈麻木，任聽支配差遣。

    “奴婢去取藥的時候，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怪事。那屋子里帷幔都是大片大片垂下來的，一些木質(zhì)陳設(shè)附近都散落著許多布匹，可是小姐從前的衣箱都好好的沒被人翻過。奴婢實在想不通?！?/br>
    “確實奇怪?！蔽禾从衿鹨傻溃骸澳俏萏討?yīng)許久沒踏足進(jìn)去了。怎么會像你說的這樣沒有經(jīng)過收拾的凌亂樣子？”

    “或許，是太子準(zhǔn)備命下人把屋子里的帷幔都換下呢？”紅蓼打了個呵欠。

    魏檀玉無暇深想，只專心計劃著明日一早等太子上了早朝后，去太子書房外對陳元那些人用鐲子里的藥了。

    然而，翌日在去往太子書房的路上時，卻聽見東宮里的下人端著盆、拎著桶蜂擁著朝自己和太子從前住的那寢殿方向去了，許多人嘴里同時在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太子書房外，陳元那些人也匆忙離了職守，趕去救火。

    魏檀玉和紅蓼在一群忙碌的人中看見了驚枝，紅蓼上前拉住她問：“是小姐和太子殿下從前住的寢殿著火了嗎？火勢怎么樣？”

    綠云咳了幾聲，拼命點(diǎn)頭：“剛剛發(fā)現(xiàn)的，也不知道怎么起的火，火勢很大，要撲滅不知要去什么時候了，良娣讓我跟著眾人一起去撲?！?/br>
    紅蓼走回來告訴魏檀玉，魏檀玉馬上吩咐她：“你也一起去救火吧，跟在陳元身邊，火將撲滅時回來提醒我?！睕_她使了個眼色，快步朝太子書房而去。

    紅蓼離開。

    魏檀玉雙手輕輕一推，推開了太子書房的門，那一剎那，把她嚇了一跳。書房里坐了個人，是衛(wèi)玲瓏。

    她的肚子已微微顯身，她摸著肚子站起來，笑著問魏檀玉：“jiejie怎么會到殿下書房里來？”

    就算是光明正大推門，陡然看見一個人，魏檀玉也會被嚇得不輕，更何況是偷摸進(jìn)來，她的慌張一時半會掩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