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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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和鄧汶一樣,洪鈞和韓湘也都穿著西裝,但他倆都沒打領(lǐng)帶,襯衫的領(lǐng)口都敞開著,也沒有鄧汶掛在胸前的那種標(biāo)牌,雙手空空,與其說是來參觀展會的,不如說是忙里偷閑出來逛街的。 洪鈞向鄧汶擠了下眼睛,伸出右手,笑著說:“多年不見,你也學(xué)會這么享福了?瀟灑啊?!?/br> 鄧汶本來已經(jīng)喜出望外地展開雙臂,預(yù)備和洪鈞熱烈擁抱一下,沒想到洪鈞只是平靜地伸出一只手,鄧汶的雙臂一下子僵在半空,才又趕緊順勢握住洪鈞的手,上下左右地?fù)u動著,咧嘴笑著說:“哪兒啊,什么享福啊,我這是給資本家賣命,偷偷出來打個盹兒?!?/br> 洪鈞等鄧汶的手停止運動,便很自然地把手抽了回來,向旁邊側(cè)了一下,把身后的韓湘讓到鄧汶的面前,先向韓湘介紹道:“這位是鄧汶,小平同志的‘鄧’,三點水的‘汶’。鄧汶是我的大學(xué)同窗,又是‘同床’?!?/br> 鄧汶向前邁了一步,和韓湘邊握手邊解釋:“你好你好,我是鄧汶。你別聽他開玩笑,我們的床是上下鋪,他睡下鋪,我睡上鋪,這么著同床四年?!?/br> 韓湘也熱情地笑著自我介紹:“我是韓湘,也是三點水的‘湘’,在普發(fā)集團(tuán)工作。你們都是出身名門,精英啊,認(rèn)識你很高興。” 鄧汶趕忙客氣道:“我算什么精英啊,洪鈞是,我不是。普發(fā)集團(tuán)?大公司啊,幸會幸會?!彼洲D(zhuǎn)頭問洪鈞:“咱們多長時間沒聯(lián)系了?有兩三年了吧?我最后一次聽說你的消息是你在ice。” 洪鈞掏出名片夾,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鄧汶,說道:“我現(xiàn)在是在維西爾,哦,就是vcl,去年剛離開ice的?!彼蚯疤筋^盯著鄧汶胸前的標(biāo)牌,說:“原來你在這家公司呀,這家公司不錯,聽說在北美做得挺好的?!?/br> 鄧汶翻看著洪鈞的名片,叫道:“呵,‘中國區(qū)總經(jīng)理’,厲害呀,混得不錯嘛。”他聳了下肩膀,說“我們公司不行,比起vcl、ice只能算是二流的小公司?,F(xiàn)在不是it展嗎?我們公司也來湊熱鬧,露露臉,我就是來參展的?!?/br> 鄧汶一邊和韓湘交換名片,一邊問洪鈞:“你怎么也來了?不會也是沖這展覽來的吧?這破展覽有什么意思,還勞你總經(jīng)理的大駕?” 洪鈞一下子愣住了,心想這鄧汶怎么還像當(dāng)年在學(xué)校的時候一樣,說話不過腦子。洪鈞有些尷尬,因為他正是以參觀這個世界信息技術(shù)產(chǎn)業(yè)大展的名義,由維西爾公司承擔(dān)全部費用安排韓湘來美國轉(zhuǎn)一圈并親自作陪,鄧汶隨口把這個展覽說得一無是處,似乎洪鈞和韓湘都沒見過世面,弄得洪鈞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旁邊的韓湘反應(yīng)很快,他笑著給洪鈞也給自己打著圓場:“洪總不想來,是我自己非要來看看,逼著洪總專門來陪我的,呵呵?!焙殁x心里暗自贊賞韓湘不愧是秘書出身,解圍如此及時而自然,而鄧汶顯然根本沒有意識到由他引出的這段插曲。 洪鈞馬上轉(zhuǎn)移話題,對鄧汶說:“要不咱們先約好等一下再碰頭,我們還要在周圍轉(zhuǎn)轉(zhuǎn),你肯定也要忙你的,不如看看你晚上有什么安排?!?/br> 鄧汶沒想到洪鈞這么急就要分手,他還有很多話要聊呢,但也只好一臉遺憾地說:“我沒問題啊,就看你們什么時間有空,我隨時都可以,還想和你們好好聊聊呢?!?/br> 洪鈞用征詢的目光看著韓湘,說:“不如今天晚上吧,先一起吃飯,邊吃邊聊,我和鄧汶有十多年沒見了?!?/br> 韓湘痛快地說:“好啊好啊,這是他鄉(xiāng)遇故知啊,我也陪你們好好聚聚?!?/br> 洪鈞便和鄧汶約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然后又拍了鄧汶的肩膀一下,揚了揚手,就和韓湘轉(zhuǎn)身走了。鄧汶站在原地望著,直到洪鈞他們的身影沒入人群中看不見了,才轉(zhuǎn)身向公司的展區(qū)走去。 鄧汶的心里有些悵然若失,四年的摯友,十余年的分離,而重逢竟會是如此地出乎鄧汶的意料。鄧汶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與洪鈞久別重逢的場景,但根本不曾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與洪鈞巧遇,而洪鈞剛才的態(tài)度更讓他詫異,洪鈞是冷淡嗎?不,不能說是冷淡,應(yīng)該說是平靜。鄧汶搞不懂他和洪鈞反差如此之大的原因在哪里,是因為自己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所以思念懷舊之情更加濃烈,而洪鈞想必有了更多新的朋友、新的天地,早已把他淡忘了?還是洪鈞比自己成熟,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而自己其實還像個單純的學(xué)生? 鄧汶覺得洪鈞剛才的反應(yīng)還不如當(dāng)年假期過后返校團(tuán)聚的時刻開心,平靜得倒像是早上一覺醒來在宿舍里彼此打個招呼,先分頭去上各自選修的課程,反正中午在食堂又會見到。鄧汶這么一想,竟然不自覺地咧著嘴笑了起來,是啊,晚上吃飯的時候就又能見到了,只不過不是在彌漫著泔水味道的學(xué)生食堂,而是在紙醉金迷的賭城。鄧汶的心情好起來,又感覺到莫名的激動和興奮,時空變幻,就是這樣的讓人無法把握,但又讓人神往。 *** 位于別名“strip”的拉斯維加斯大道中段東側(cè)的veian酒店,正如它的名字“威尼斯人”所昭示的,是一座模仿威尼斯名勝風(fēng)格的建筑,酒店的外觀竭力做得像是教堂與鐘樓的樣子,臨街還矗立著一根石柱,頂上立著那只肋生雙翼的雄獅,讓人仿佛置身于圣馬可廣場。酒店里面,居然鬼斧神工般地修造了一條威尼斯式樣的運河,九曲環(huán)繞的運河兩旁那些大理石的建筑都是各種店鋪和餐館,運河上方的穹頂圖案是精心繪制的藍(lán)天和白云,在燈光的巧妙掩映之下,使人不由得感覺頭頂上就是無盡的天空。 運河旁邊有一家墨西哥風(fēng)味的餐館,餐館的露臺緊挨著河畔的欄桿,洪鈞專門選了一臺臨河的桌子,與韓湘、鄧汶一邊吃飯一邊欣賞周圍的景致。運河上不時劃過一條條“岡多拉”就是那種威尼斯特有的小船,身穿藍(lán)白相間的條紋衣衫的船夫,常常停下手中的槳,高歌一曲意大利的民歌,給船中三三倆倆的游人助興,連岸上圍觀的人也會報以陣陣掌聲。 洪鈞看見韓湘望著剛剛過去的一條岡多拉出神,便笑著說:“發(fā)現(xiàn)了嗎?這些船上的,都是一男一女成雙入對,咱們?nèi)齻€大男人坐一條船,加上個船夫,倒是正好打麻將了,太煞風(fēng)景。就算沒碰上鄧汶,就咱倆也怪別扭的,呵呵,不然我早就預(yù)定好這個節(jié)目了?!?/br> 韓湘也笑了,點著頭說:“是啊,咱們還是別破壞人家的情調(diào)了,我要求下次活動可以自帶家屬,既有集體活動也可以分頭行動,哈哈?!?/br> 洪鈞知道韓湘這次原本是很想帶老婆一起來美國的,但是因為洪鈞親自來陪,而洪鈞又不方便帶著菲比,他便只好把老婆留在家里了。洪鈞立刻接了一句:“好好,一言為定,我的任務(wù)艱巨啊,找機(jī)會再來一趟倒是容易,關(guān)鍵是我得盡快把家屬落實了?!闭f完,他轉(zhuǎn)頭看著鄧汶,問道:“哎,你怎么樣???廖曉萍還好嗎?對了,得先問一句,還是廖曉萍嗎?沒換吧?” 鄧汶正感覺自己很難參與到洪鈞和韓湘的對話之中,冷不防洪鈞沖他來了,忙有些尷尬地回應(yīng)道:“沒換沒換,你這張嘴怎么還是這么損?。俊比缓笏致柫寺柤绨?,認(rèn)真地說:“換了再找誰去呀?不過說真的,她來了這邊倒比以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好了,不怎么吵架了,可能是年紀(jì)也大了吧,嗨,相依為命唄?!?/br> 洪鈞和韓湘面帶微笑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鄧汶沒注意,而是反問洪鈞:“你怎么樣???老婆、孩子有了嗎?” 洪鈞立刻說:“我?沒呢。我屬于下手比較慢的,不著急,一個人漂著吧。” 韓湘笑著插話說:“可我聽說,洪總倒是一直不停地?fù)Q啊,而且是:歲數(shù)越來越小、身材越來越好、容貌越來越俏啊。” 洪鈞對韓湘的玩笑并不介意,而是忍不住接茬補(bǔ)了一句:“脾氣越來越刁?!?/br> 韓湘對洪鈞的口吐真言有些意外,因為洪鈞平素是從來不和他深談個人方面的事情的,但他沒再做聲。鄧汶?yún)s不明所以地一臉茫然,他剛打算再細(xì)問一句,正好服務(wù)生走到桌旁收拾杯盤和餐具,洪鈞朝服務(wù)生做了個結(jié)賬的手勢,鄧汶便把話咽了回去,三個人靜靜地看著運河上往來穿梭的岡多拉。 服務(wù)生走回來,洪鈞抬手接過他遞上來的賬單,韓湘還是扭頭看著欄桿外的風(fēng)景,鄧汶倒是湊過頭來,盯著洪鈞拿在手里的賬單問:“打算給多少tips???” 洪鈞從錢包里取出信用卡,和賬單一起遞還給服務(wù)生,然后回答道:“20%吧?!?/br> 鄧汶提醒說:“其實fifteenpert就行了,這兒的service也就只能算是soso吧?!?/br> 洪鈞笑了,拍了下鄧汶的肩膀,說:“沒關(guān)系,他們肯定知道咱們是中國人,我就多給一點小費,用他們美國人的錢,來長長咱們中國人的志氣,劃算啊。” 一直好像置身度外的韓湘忽然笑了起來,鄧汶也隨著笑了笑,他心想看來維西爾公司在費用上還是挺大方的,可轉(zhuǎn)念一想,洪鈞這是在招待客戶,花多花少都不會算在個人的日常開銷里的,但他馬上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洪鈞身為總經(jīng)理,還會受那些限制嗎?鄧汶正在胡思亂想,洪鈞已經(jīng)在服務(wù)生又拿來的信用卡單子上填好數(shù)目、簽了字,再要了報銷用的收據(jù),便對韓湘和鄧汶說:“既然到了這兒,不去白不去,走吧,去o?!?/br> 三個人沿著運河走了一段,又踏著宏偉壯觀的大理石臺階下了一層樓,來到與街面平齊的底層大廳,立刻被一片老虎機(jī)的鳴叫聲包圍了,四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交相閃爍,三個人都仿佛感受到了賭場對他們的召喚。洪鈞帶著韓湘和鄧汶在賭場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幾張玩輪盤的臺子前面。正好鄧汶和他們打個招呼就自己找洗手間去了,洪鈞便立刻走到最近的一張輪盤臺子旁,從錢包里拿出十張百元面額的美元鈔票,放在絨布臺面上,沖莊家說了句:“hundreddollarchips,please?!?/br> 領(lǐng)口扎著蝴蝶結(jié)的莊家,從臺面上拾起那摞鈔票,再熟練地一張挨一張在臺面上攤開,十個胖胖的本杰明?福蘭克林的頭像仰面朝天,驕傲地接受檢閱,莊家按洪鈞要求的拿過十個百元面額的籌碼,五個一摞,整齊地排成兩摞,轉(zhuǎn)身對站在幾張臺子中間的領(lǐng)班唱了一聲:“ohousanddollars!”領(lǐng)班探頭瞟了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檢閱完畢,驗證通過。莊家把兩摞籌碼貼著臺面推到洪鈞面前,說了句:“goodluck!”便用一個塑料板把十張鈔票塞進(jìn)臺下的錢箱里去了。 洪鈞抄起那十個籌碼,塞到韓湘的手里,說:“看你的了,贏了算你的,輸了算維西爾的?!?/br> 韓湘手里接過籌碼,嘴上說:“不必了吧,看看就行了,我也不怎么會玩兒?!?/br> “嗨,都來了還不試試?光看著有什么意思???重在參與嘛?!?/br> 韓湘把籌碼裝進(jìn)兜里,說:“那我就學(xué)一次壞,碰碰運氣。你說的啊,輸了算維西爾的,那我就不客氣了,要是你自己的我可是不會收的喲?!?/br> 洪鈞點了下頭,又說:“這種帶面額的籌碼,在其它的臺子上都能用,‘21點’什么的,都可以試試,我是只玩輪盤?!?/br> 正說著,鄧汶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倆的身后,三個人便找了處人少的臺子,各自拽了把高腳凳坐下來。洪鈞自己又換了一百美元,他挑的是沒印有面額的每個一美元的藍(lán)色籌碼,二十個一摞,五摞籌碼擺在他面前,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洪鈞看著鄧汶,問:“你不玩兒會兒?不喜歡輪盤?” 鄧汶正在張著大嘴打哈欠,忙抬手捂住嘴,不等嘴閉上就含混不清地說:“哦,不玩兒,我就看著吧,觀摩觀摩?!?/br> 韓湘的手放在兜里,按著那些籌碼,不讓它們互相碰撞發(fā)出聲音,看樣子也沒有馬上投入戰(zhàn)斗的意思。洪鈞又問鄧汶:“困了?我們倆有時差反應(yīng)的都還沒困,你倒先困了。從來不玩兒?不會吧,被資本主義腐蝕這么多年,一直出淤泥而不染?” 鄧汶笑了笑,說:“早上起得早,一大早飛過來的。o倒是見過不少,但都只是看看熱鬧,沒玩過,怕輸錢,呵呵。” 莊家把輪盤上的白色小球擲得高速旋轉(zhuǎn)起來,洪鈞掃視著顯示屏上排列的一串?dāng)?shù)字,想從之前幾輪小球曾經(jīng)落定的數(shù)字中尋找出一些規(guī)律,再決定自己的押注策略。他對身旁的韓湘和鄧汶說:“我是見到賭場一定要進(jìn)來的,不過我不算是賭徒,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我倒不在乎輸贏,就是喜歡這種體驗,其實在賭場里真的很能鍛煉一個人的心理素質(zhì)和承受能力。” 小球在輪盤底部分別標(biāo)著三十八個數(shù)字的一圈凹槽上彈跳了幾下,最后停在其中的一個槽里,臺子旁邊的人們立刻發(fā)出不同的反應(yīng),有人興奮地?fù)]著手歡叫起來,也有人嘆息著連連搖頭。洪鈞接著說:“人啊,其實都有兩種本性,天生的,無一例外,一種是貪婪,一種是恐懼。都希望得到的越多越好,又害怕到手的反而失去,在賭場里這兩種本性就全都暴露出來了,就是想贏怕輸。貪婪勝過恐懼了,就會孤注一擲;恐懼勝過貪婪了,就會畏縮不前?!?/br> 韓湘笑著打斷說:“我和鄧汶,現(xiàn)在就都是屬于后者。你呢,是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架勢,然后又畏縮不前?!?/br> 洪鈞也笑著說:“是啊,我正在觀察形勢,蠢蠢欲動呢。其實咱們在平時都會遇到這種關(guān)鍵時刻,職場、商場、情場上,是放手一搏還是坐失良機(jī),那時候可試不起,代價太大了。而在賭場里,大不了全部損失就是這點錢,可以好好考驗一下自己在各種情況下的控制能力。連著贏了幾把,是小富即安、見好就收還是趁勢大干一場?連著輸了幾把,是愿賭服輸、就此收手,還是再豁出些本錢,爭取翻本?人在賭場里的表現(xiàn)是最真實的,一方面可以看看自己的表現(xiàn),還可以觀察一下其他人,挺有意思的?!?/br> 韓湘等洪鈞剛一說完就站了起來,拍著洪鈞的肩膀說:“那我還是出去躲躲吧,不能讓你把我的本性給看穿了。你們在這兒玩兒,我找個地方先去練練,看看我是更貪婪還是更恐懼,呵呵,不如我也從小打小鬧起步,先去拉拉老虎機(jī)?!?/br> 洪鈞立刻擔(dān)心自己剛才一番喋喋不休的高談闊論令韓湘感到不快,但他從韓湘的眼神里感覺一切還好,這才放下心,站起來說:“那你等一下還到這張臺子來找我吧,我應(yīng)該不會換地方了。” 韓湘答應(yīng)著,走出兩步卻又轉(zhuǎn)回來說:“看情況吧,我要是玩得差不多了也可能直接回房間去,明天早上碰頭也行?!?/br> 洪鈞說那就早上打電話,鄧汶也忙著起身和韓湘握手告別。 等韓湘很快就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見了,洪鈞便探著身子,在臺面的格子上像蜻蜓點水一般地押著籌碼,鄧汶忽然問:“那些chips,他會都拿去玩呢還是會直接換成cash回房間?” 正忙著的洪鈞心里一驚,心想剛才自己塞給韓湘籌碼的那一幕還是被鄧汶看到了,但他仍然一臉平靜地準(zhǔn)備接著押注,莊家卻已經(jīng)在臺面上揮了一下手,押注截止了。洪鈞坐回到高腳凳上,無奈地看著莊家把小球擲起來,擔(dān)心它最后恰恰停在自己剛才沒來得及押到的數(shù)字上,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說:“誰知道,也可能玩兒一會兒就回去了吧,估計他怕輸?!?/br> 小球在輪盤底部輕快地跳躍著,洪鈞期待著,鄧汶忽然又幽幽地說了一句:“拿錢的時候不怕,賭錢的時候倒怕了?!?/br> 洪鈞的心里又是一驚,扭頭看著鄧汶,鄧汶聳了下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說:“難道不是嗎?”洪鈞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 小球已經(jīng)落定,莊家隨手把像個放大的跳棋棋子似的透明玻璃圓錐押在了臺面上標(biāo)記“00”的格子里,這個格子的里面和邊線上沒有一個屬于洪鈞的那種藍(lán)色籌碼,洪鈞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說:“真是‘雙零’!我從來不押‘雙零’的。美式輪盤就是比歐式輪盤多這個‘雙零’,歐式的只有‘單零’和1到36共37個數(shù)字,美式的就是38個數(shù)字。我偏不信邪,我還是不押它。” 又開始新的一輪押注了,洪鈞一邊飛快地在格子上擺著籌碼,一邊問鄧汶:“晚上還有別的安排嗎?” 鄧汶又打了個哈欠,回答道:“沒有啊,我的那幾個人都不用管,人家估計也在玩兒呢?!?/br> “那你晚上別回hilton了,就在我這兒擠一宿吧,咱們還沒好好聊聊呢。” 鄧汶一聽,高興得揮拳捶了洪鈞的后背一下,說:“好??!這還差不多,你今天一直跟我裝深沉,到現(xiàn)在也沒好好聊幾句?!?/br> 洪鈞有些不好意思,略帶愧疚地解釋說:“有韓湘在嘛,我和他再怎么熟,他也是客戶呀?!?/br> 鄧汶忽然大叫了一聲:“哇,double!” 洪鈞忙往臺面上看,小玻璃圓錐居然又放在了“00”上面,連續(xù)出現(xiàn)“雙零”自己當(dāng)然又是全軍覆沒,他懊惱地拍了一下臺面上的絨布,把面前剩下的三摞籌碼推到莊家手邊,說了句:“cashout,please。” 鄧汶看見洪鈞把莊家推過來的兩個面額25美元和一個面額10美元的籌碼放進(jìn)兜里,便問:“怎么不玩兒啦?恐懼啦?” 洪鈞拍了下鄧汶的肩膀,說:“走,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聊呢?!?/br> *** 洪鈞把酒店客房的門推開一條縫,回頭對鄧汶說:“先說好怎么睡法再進(jìn)去,我這兒只有一張kingsize的大床,che的時候特意要的,誰想得到會碰上你呀。怎么辦?咱倆同床?” 鄧汶不理睬,猛地從后面一推,連洪鈞帶自己一起都撞進(jìn)房間里,等洪鈞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鄧汶已經(jīng)走到了客房的中央,他把鞋脫掉,踩在松軟厚實的地毯上,雙手叉腰環(huán)視一下房間,說:“喲,原來堂堂的洪總也只住這種豪華間呀,連我這小百姓在hilton的也是這種房間,比你這里好像還稍微大些,您怎么沒要個te呀?” 洪鈞把西裝脫下來掛在壁櫥里,笑著說:“我要是自己定個套房,就必須也給韓湘定個套房,那就太貴了,全程坐的都是商務(wù)艙,就已經(jīng)讓我心疼了。再說本來也沒打算在房間里呆多少時間,要不是碰到你,我可能就在o混一宿了?!?/br> “那我就睡地毯,您還是睡您的大床。不過丑話先說在前頭,本人的呼嚕還是不減當(dāng)年,夜里要是吵得你睡不著,你還可以去o混混?!?/br> 洪鈞一聽,也不客氣,說了句:“主隨客便?!敝噶酥缸郎戏胖目Х染?,又打開柜子的門露出里面的小冰箱,問道:“你是喝咖啡呢,還是喝飲料?要不咱們喝點兒酒,意思意思?” 鄧汶擺著手說:“別別,咖啡我今天喝得夠多的了,酒和飲料也免了吧,我出差住hotel是從來不敢動minibar里面的東西的,花那個冤枉錢干嘛?”他說著就拿起一個玻璃杯走進(jìn)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往杯子里灌水,大聲說:“我就喝這個。據(jù)說lasvegas的自來水是美國最干凈的,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這里沒有任何工業(yè)污染?!?/br> 洪鈞拿著個空的玻璃杯走過來,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用空玻璃杯從鄧汶手里把他接滿水的杯子換過來,鄧汶一愣,洪鈞笑著說:“我也喝這個,說了主隨客便的嘛。咱倆的交情向來就是淡如水啊,想當(dāng)年在學(xué)校的時候,咱們都懶得拎著暖瓶去鍋爐房打開水,從別人的暖瓶里倒不出開水了,咱們不是也到水房喝自來水嗎?” 鄧汶又把第二個杯子接滿,說:“還行,還沒忘本。” 兩人各自端著個杯子,走到窗前坐在沙發(fā)上,洪鈞說:“我怎么會忘本?是你一畢業(yè)就跑了,這么多年也不回國一趟,說說吧,向組織交待一下,這些年打入敵人內(nèi)部都做什么了。你把博士學(xué)位混到手以前的事我差不多知道,最近這三、四年就沒你消息了?!?/br> 鄧汶立刻回?fù)簦骸澳阒霸趇ce,現(xiàn)在跑到vcl,你這算什么?我是深入敵后,你是在前線直接投降做了漢jian。說說吧,漢jian的日子過得如何?” 兩個人就這么彼此揶揄,互不相讓地打著嘴仗,倒是也逐漸把這幾年的近況都彼此了解了,但是鄧汶還是不滿意,他說:“你這家伙還是這樣,從來都是你問的多,我答的多,我問你什么你都是沒幾句話就糊弄過去了,藏著掖著的?!?/br> “既然從來都是你吃虧,那你現(xiàn)在也就別抱怨了。再說,是你在美國變化大呀,我在國內(nèi)能折騰出什么大動靜呀?還不是老樣子。” 鄧汶剛張嘴要反駁,洪鈞揚起手沖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把鄧汶噎了回去。但是洪鈞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靜靜地盯著鄧汶,直到鄧汶有些發(fā)毛,洪鈞才慢悠悠地說:“我先替你總結(jié)一下你的現(xiàn)狀。你現(xiàn)在是:妻子,一個;孩子,一個;車子”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鄧汶,鄧汶伸出兩根手指擺了個“v”字型,洪鈞接著說:“車子,兩部;房子”他又看著鄧汶,鄧汶舉著的“v”字型旁邊的無名指也翹了起來,洪鈞驚訝地叫出聲來:“三棟房子!你小子夠能混的呀!” 鄧汶的臉立刻紅了,忙著解釋:“不是不是,是三層,樓上、樓下、地下室。” “誰問你幾層了?好,接著總結(jié),房子,三層的一棟;票子,你和廖曉萍都有工作,我估計你是九萬左右,廖曉萍大概六萬左右,所以你們兩口子年薪大概是十五萬美元左右,差不多吧?” “我的差不多,廖曉萍的是五萬多,還不到六萬。而且這都是稅前的呀,交完稅差不多thirtypert都交掉了啊?!?/br> “那點誤差就忽略不計了,再加上各種各樣的波nus和be,反正算起來你們一家全年的凈收入有一百萬人民幣吧。妻子、孩子、車子、房子和票子,你這五子登科已經(jīng)超額完成了吧?” 鄧汶聽洪鈞這么一番總結(jié),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不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強(qiáng)烈的成就感,他聳了下肩膀,低頭撫弄著自己的褲線,盡可能擺出謙虛和內(nèi)斂的姿態(tài),說:“還湊合吧?!?/br> 過了幾秒鐘,洪鈞默不做聲,一直低著頭的鄧汶有些納悶,他做好思想準(zhǔn)備,洪鈞可能正在用羨慕甚至嫉妒的目光瞪著自己,他琢磨著該怎么把自己的處境說得慘一些,好讓洪鈞別太郁悶,他抬起頭,呆住了,洪鈞果然正在盯著他,不過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羨慕或嫉妒,而是充滿了惋惜、同情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洪鈞凝視著鄧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再過二十年,咱倆又碰到了,你肯定還是你現(xiàn)在這樣,我都能想象出來你退休的時候是什么樣子?!?/br> 這次輪到鄧汶沉默了,洪鈞說的每個字都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如今的鄧汶日子過得的確安逸,但在這種安逸背后,就是一種令他越來越害怕的感覺:他已經(jīng)沒有夢想了,他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這種感覺,簡直讓他絕望、讓他窒息、讓他瘋狂,而他寧可選擇瘋狂。 洪鈞又說話了,他的語氣變得輕松了一些:“可能你周圍的人都會覺得你已經(jīng)混得很不錯了,你可能也覺得挺滿意,什么都有了,還折騰什么?我倒是覺得,什么都有了,那才正應(yīng)該折騰呢,現(xiàn)在不趁著心還沒死折騰一把,更待何時?” 鄧汶琢磨著洪鈞的話,他覺得洪鈞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長驅(qū)直入,直擊自己的痛處,喚起了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的共鳴。那些五子登科的勝利果實,在別人看來是鄧汶二次奮斗的羈絆,而讓洪鈞說得卻成了鄧汶“折騰一把”的條件。 鄧汶喝了口涼水,嗓子里還是好像塞著東西,他清了清喉嚨說:“有時候我也想,這么混下去,明年和今年一個樣,后年和明年一個樣,真挺沒意思的,一點兒刺激都沒有?!?/br> 洪鈞笑了,說:“哎,我想起聯(lián)想的那句廣告詞兒了,‘人類失去聯(lián)想,世界將會怎樣’,我篡改一下安在你身上,就是‘鄧汶失去夢想,日子將會怎樣’,呵呵?!?/br> 鄧汶也笑了笑,臉上的肌rou好像有些僵硬,他現(xiàn)在真怕聽到“夢想”這個詞。他囁嚅著說:“不過,一切還是得看機(jī)會啊,總不能什么機(jī)會都沒有,就把所有這些全扔了,硬干、蠻干肯定不行吧?” “瞧你說的,好像我是在攛掇你閉著眼睛往火坑里跳似的。當(dāng)然要看機(jī)會,但如果你自己根本就沒想法、沒動力,什么機(jī)會在你眼里也不是機(jī)會了?!?/br> “那你覺得什么是機(jī)會呢?自己開公司?我現(xiàn)在是什么夢都做不出來,想折騰都不知道怎么折騰、往哪兒折騰。” “先不要動不動就只想著開公司,干什么是個問題,在哪兒干更是個問題。我倒是覺得首先要確定的是你的舞臺在哪里,然后再設(shè)計演什么?!焙殁x特意停頓了一下,直到鄧汶滿含期待地望著自己,才拿捏出擲地有聲的效果說了三個字:“回國吧!” “我是想找機(jī)會回國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做的,我倒是也沒想什么出人頭地、什么以身報國,說實在的,在美國這些年學(xué)的也沒多少是有用的東西,我就是想干些自己覺得有意思、有意義的事。但總不能兩眼一摸黑就回去了吧?現(xiàn)在回國去的太多了,我們在波士頓三天兩頭地聚餐、餞行,一個個地都往國內(nèi)跑,都說國內(nèi)的機(jī)會多,可是回去的主要還是在美國混得不如意的、沒有站住腳的?!?/br> 剛說完這句,鄧汶看見洪鈞臉上又露出一絲笑容,好像在嘲諷他,忙解釋說:“當(dāng)然,我不是說我算混得好的、算站住腳的,我的意思是,起碼得有個目標(biāo)、有個方向,再回去吧。” 其實,洪鈞剛才的笑容并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釋,而是趁勢說:“我倒是知道有個機(jī)會,想不想聽聽?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你的目標(biāo)和方向。” 鄧汶忙著催促:“你說你說?!?/br> 洪鈞拿起兩個已經(jīng)滴水不剩的玻璃杯,一邊向衛(wèi)生間走,一邊背對著鄧汶說:“ice,你了解得多嗎?感覺怎么樣?” 鄧汶忙站起身,追到洗手間門口,從洪鈞手里奪過杯子,又灌滿兩大杯,和洪鈞一起走回沙發(fā)前,說:“ice當(dāng)然是好公司啊,topthree嘛,至于了解就談不上了?!?/br> 洪鈞從床上拿過來兩個靠墊,扔給鄧汶一個,說:“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枕頭了?!彼蚜硪粋€塞進(jìn)自己的后腰和沙發(fā)之間,使自己坐得舒服些,接著說:“ice,它這三個字母是什么意思,知道吧?intelligenputierprise的縮寫。其實,還有另一層解釋,i是irwin的頭一個字母,c是carpenter的頭一個字母,艾爾文和卡彭特創(chuàng)立的這家公司,ice也就是irwin&carpenter的enterprise的意思。” 鄧汶不明白洪鈞為什么云山霧罩地講這些典故,但也不好打斷,只好耐著性子聽。洪鈞接著慢條斯理地敘說革命家史:“艾爾文現(xiàn)在是chairman兼ceo,卡彭特是搞技術(shù)的,他的頭銜兒是執(zhí)行副總裁兼cto,負(fù)責(zé)全球的產(chǎn)品研發(fā)和技術(shù)導(dǎo)向。這個卡彭特有意思,雖說是技術(shù)出身,但是對政治、歷史和地理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特別感興趣,還喜歡四處旅行啊探險啊。應(yīng)該是前年吧,對,前年夏天,他專門跑了趟中國,不是為了公司的業(yè)務(wù),是他要去西藏玩兒。這家伙是叫囂西藏獨立的,在e-mail里就說他要‘經(jīng)過中國去西藏’,把中國和西藏并列了,我就告訴他,錯了,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北京、成都去西藏’,根本就沒出中國呢。我專門陪他去的,來回兩個星期,我和他爭了兩個星期。我說如果他認(rèn)為西藏應(yīng)該獨立,我就認(rèn)為德克薩斯州應(yīng)該獨立,結(jié)果后來就變成爭論德克薩斯該不該獨立了。我說德州本來是墨西哥的,后來獨立了,不久就被并入美國了?,F(xiàn)在想讓西藏獨立的人,也不會看到一個獨立的西藏就善罷甘休,也是打算先讓西藏獨立出去,再被他們納入他們的勢力范圍。后來又說到臺灣鬧獨立,就更是這樣了,日本人最不是東西,他們之所以支持臺獨,就是為了將來把臺灣像琉球一樣并入日本?!?/br> 鄧汶實在受不了,夸張地咳嗽了一聲,洪鈞笑了,故意不理睬鄧汶的抗議,繼續(xù)說:“卡彭特這個人,不能順著他,越順著他他反而越看不起你,就得和他爭,但要爭得有理有據(jù),只要你說出他不知道的或者他沒想到的,他就對你另眼相看。我們倆一路抬杠,越吵越有交情,后來我還救了他一次。在西藏有一段路要騎馬,實在太累了,向?qū)挛覀兇蝽飶鸟R上掉下來,一路上不停地說話,后來卡彭特說就是向?qū)切﹩枇ㄍ劾驳乃韭牪欢脑捙盟Я耍隈R上睡著了,結(jié)果一下子歪下來,窄窄的小道旁邊就是河谷,深不見底,他雙手扒住一塊大石頭,我和向?qū)зM了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拽上來,那家伙死沉死沉的。這么一來,我算他的半個救命恩人,他和我關(guān)系一直不錯。我剛才不是給你講了我離開ice的時候不太愉快嗎?當(dāng)初ice那么多高層,沒有一個出來說句公道話的,只有他,后來給我發(fā)了e-mail,說他不認(rèn)同我老板peter的做法,但是因為他只負(fù)責(zé)公司的技術(shù)部門,不好干預(yù)peter,他表示我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幫忙的,只管和他聯(lián)系。去年圣誕節(jié)的時候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到維西爾了。” 鄧汶終于等到洪鈞停下來喝水的間隙,有些不太高興地說:“哎,我怎么沒聽出來這里面有什么‘機(jī)會’呀?” 洪鈞擦了一下嘴,神秘兮兮地說:“這就是機(jī)會,因為卡彭特很可能就是你未來的大老板!” 鄧汶愣了,洪鈞終于抖出他的包袱,說道:“ice要在中國設(shè)立一個r&dter,卡彭特直接管的,你最適合去做這個研發(fā)中心的負(fù)責(zé)人?!?/br> 接著,洪鈞就把ice從去年開始籌劃研發(fā)中心的情況向鄧汶詳細(xì)介紹了一番,然后說:“我還在ice的時候卡彭特曾讓我推薦人選,因為這個人會和我合作,據(jù)我所知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確定最后的人選,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把你推薦給他?!?/br> 鄧汶心跳加速,他知道這個職位意味著什么,這簡直是一個理想得不能再理想的機(jī)會,理想得難以置信。是啊,難以置信,就像猴子看見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串鮮美的香蕉,也會猶豫懷疑一番:香蕉是假的吧?香蕉是拿不到的吧?鄧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這機(jī)會有多么完美,而是先想這機(jī)會怎么會落到自己頭上。他疑惑地說:“可是你現(xiàn)在跑到vcl去了,vcl和ipetitor啊,他怎么還會接受你推薦的人呢?” “這根本沒有影響。這幾家公司本來就是個小圈子,里面的人都是來來往往的,同學(xué)、同事、各種關(guān)系都很多。你是我的朋友,卡彭特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把你推薦給他,你得到合適的機(jī)會,他得到滿意的人才,我?guī)土藘蓚€朋友的忙,何樂而不為。而且,你到ice是做研發(fā),我在維西爾是做市場和銷售,沒有直接的利害關(guān)系,何況兩軍交戰(zhàn)各為其主,他不會擔(dān)心你我之間有什么私下交易?!?/br> 鄧汶還是不放心,又問:“你幫他就是在幫ice呀,可你為什么要幫ice呢?他會不會覺得你肯定不會推薦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人給他,而是巴不得他選個不稱職的人來做?” 洪鈞被鄧汶的問題逗笑了,盡量耐心地解釋著:“我只是推薦,至于你優(yōu)秀與否、能否稱職,這些是要由他親自來考察、判斷的。我如果是眼力不行,隨意給他推薦了一個蹩腳貨,他會瞧不起我;我如果是故意給他推薦個不稱職的,他會恨我,他知道這些都不會是我的本意。你放心,他不會因為是我推薦的你,反而立刻把你否定掉。至于我為什么要幫ice,呵呵,這也談不上是幫ice什么大忙。兩家公司競爭,決定最終勝負(fù)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你鄧汶就是個神仙,到了ice也不至于就一下子讓我們維西爾一敗涂地,弄得我連飯都吃不上。如果維西爾也在中國做研發(fā),那我一定不會把你送給ice,但既然在維西爾沒有你的機(jī)會,你到ice也對我沒什么大的傷害,我得到你們兩個的順?biāo)饲?,合情合理嘛?!?/br> 看來“香蕉”是真的了,鄧汶便開始懷疑自己能拿到這個“香蕉”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問洪鈞:“這么好的位子,一定有大把的人在搶吧?你覺得我有什么優(yōu)勢呢?” 洪鈞很清楚鄧汶的心思,他要打消鄧汶的所有疑慮,便耐心地分析道:“恰恰正是因為想搶這個位子的人太多了,所以卡彭特會讓下面的人給他仔細(xì)篩選,他只會看shortlist上很少的幾個人選的資料。老板看你的簡歷,是在尋找錄用你的理由;下面的人看你的簡歷,是在尋找淘汰你的理由,所以絕大多數(shù)競爭者都被下面的hr啊、獵頭啊、亞太區(qū)的人啊給篩掉了,如果能直接把你送到卡彭特的眼前,你面對的競爭者其實就沒有幾個人了。這是個全新的職位,卡彭特的腦子里也只有個框架,在他想象中理想的人選應(yīng)該具備什么條件,而你恰恰都具備了:第一,美國名校的博士;第二,具有領(lǐng)導(dǎo)軟件研發(fā)工程的經(jīng)驗;第三,具有知名跨國公司的工作經(jīng)歷,你現(xiàn)在的公司也不錯啊,拿得出手的;第四,掌握中國的語言和文化。” 說到這兒,洪鈞停了下來,他皺著眉頭,像看陌生人一樣地打量著鄧汶,沉吟著說:“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你出來以后一直沒回過國,中國這十多年的變化太大了,你和中國的國情脫離得太久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來個善意的謊言,你就說你過去幾年經(jīng)常利用假期回中國看看?” 鄧汶的臉又紅了,他低下頭局促地搓著手指,嘟囔著說:“?。磕切袉??你知道我這人不會撒謊,當(dāng)初跟你學(xué)了四年都沒學(xué)會。卡彭特前年還去過北京、成都、西藏什么的,我現(xiàn)在連北京新機(jī)場的大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算了吧,他一問我肯定露餡兒?!?/br> 洪鈞一看鄧汶這樣便知道只好算了,讓他騙一次人實在是強(qiáng)人所難,便輕輕地嘆口氣說:“那只好這樣,在resume里面這樣寫,‘始終關(guān)注中國發(fā)展,與中國親友保持密切聯(lián)系,積極參與所在社團(tuán)組織的各種北美和中國之間的商業(yè)交流活動’,這不算過分吧?對了,你手頭有現(xiàn)成的resume吧?明天用e-mail發(fā)給我,我先給卡彭特打電話,然后把你的簡歷forward給他,爭取讓他盡快安排好時間地點見你?!?/br> 鄧汶一聳肩,雙手一攤,說:“當(dāng)初找工作的時候有個resume,不知道弄哪兒去了,要有也是在家里的desktop里面,我在hotel的laptop里肯定沒有,我盡快攢一份發(fā)給你吧,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我得記下來,那么冠冕堂皇的,我得好好翻成英文放進(jìn)去?!编囥胝f完就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打開抽屜,從里面的文具夾抽出紙和筆寫起來。 洪鈞看著鄧汶忙活,笑了起來,說:“你看看,這就又是國情不同了。在國內(nèi),都是手頭隨時預(yù)備著一份resume,而且隨時update,一有機(jī)會就馬上發(fā)出去,機(jī)會太多,跳槽太頻繁。我在辦公室里坐著,只要敲門進(jìn)來的人臉色不自然,手放在背后,我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個來辭職的,等一下肯定雙手遞上來一份辭職書?!?/br> 鄧汶從桌上抬起頭,怯生生地說:“我沒跳過槽,沒經(jīng)驗,也沒和這么highlevel的大老板interview過,你趕緊給我強(qiáng)化一下吧。” 洪鈞已經(jīng)走進(jìn)洗手間開始洗漱,他一邊往牙刷上擠著牙膏一邊安慰鄧汶:“你放心,我了解這個卡彭特,我更了解他對這個職位的要求,他關(guān)心什么、喜好什么,我都清楚,我會告訴你應(yīng)該和他談什么、怎么談。你可能知道,人們都會在潛意識里喜歡與自己有某種相似之處的人,越是大人物他的思維越感性,像卡彭特這種大佬做決定很快的,只要他認(rèn)真地看你的profile,interview你,而你能讓他動心,他就定了,接下來的就都是走process而已,亞太區(qū)的人、中國區(qū)的人,他們都不可能改變卡彭特的決定的?!?/br> 說到這兒,洪鈞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著牙刷走出來,看著鄧汶說:“你剛才的擔(dān)心有道理,除了卡彭特之外,你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知道你是我推薦的、你是我的同學(xué),畢竟有些敏感,最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ㄅ硖刈约翰粫ズ蛣e人講這些,他才不會向別人‘匯報’他是怎么找到你的?!?/br> 鄧汶“嗯”了一聲,記住了。兩個人都草草地洗漱之后,洪鈞幫鄧汶把床罩鋪在地毯上,又墊了一條被子,自己便心滿意足地躺到大床上。鄧汶坐在床下的被子上,托著文具夾,上面鋪著紙,準(zhǔn)備記錄洪鈞將要向他傳授的面試方略。 洪鈞已經(jīng)有些困了,但還是強(qiáng)打精神給鄧汶出謀劃策,起初洪鈞還能侃侃而談,慢慢地就只能勉強(qiáng)做到有問必答了。鄧汶看了看自己已經(jīng)記滿的足足兩大張紙的要領(lǐng),滿意地站起身,把房間里的幾盞燈都關(guān)掉,躺到自己的臨時鋪位上,沖床上說:“嘿,這事要是真成了,我就能回北京了,到時候我得好好謝你啊?!?/br> 床上的洪鈞沒有動靜,過了一陣才傳來他悶悶的一句話:“謝不謝的無所謂,你倒是最好先把聳肩的習(xí)慣改改?!?/br> 鄧汶愣了,想了想,聳下肩膀說:“聳肩?是嗎?我老聳肩嗎?我怎么沒注意到?” 鄧汶等了半天,洪鈞再也沒有回音,他已經(jīng)睡著了。已經(jīng)整整一天一夜沒睡覺的鄧汶?yún)s怎么也睡不著,他兩眼睜得大大的,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那個職位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仿佛聽到中國在召喚他,但他忽然又覺得困惑,是自己曾經(jīng)的夢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還是現(xiàn)在才真是一場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