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的事，他們自然無權(quán)過問。

    直到席散，宋枝落也沒再看到沈桓羽的身影。

    宋枝落走出沈府院門時(shí)，余光瞥見門口多了一輛金轱轆的馬車，隨風(fēng)掀起的御用錦簾里，只能隱約看見了男子的側(cè)臉，卻也看不真切。

    翌日。

    珞街是長安城內(nèi)有名的市街，在三環(huán)河之內(nèi)。

    青苔板、石子路，兩旁店肆林立，小販站在鋪外吆喝，婦人坐在堂內(nèi)的官帽椅上攬客。撐起布帛擺小攤的也是自當(dāng)門戶。

    從茶樓綿延到另一頭的映古客棧，都已經(jīng)掛起了過年的紅燈籠。

    宋枝落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家店鋪門前，轉(zhuǎn)身對煙兒說，“你先去買些香燭，一會兒買好了來找我?！?/br>
    煙兒應(yīng)下，拿著一袋錢走了。

    宋枝落推開店門，里面的掌柜一見是她，笑瞇瞇地迎上來，“宋小姐，今兒來要些什么色？”

    宋枝落凝眸看向柜臺，思忖半晌，啟齒道，“這次要的多，你記下來吧?！?/br>
    掌柜一聽，樂了，“誒，好嘞?！比缓螅瑥某閷侠锬贸鲆槐静咀?，“您請說?！?/br>
    “妃、茜、橙、湘、碧、靛、紺、縞、玄、黧……”

    末了，宋枝落還吩咐一句，“都用檀木盒子裝好，我一會再來拿?！?/br>
    宋枝落折出水粉店，往珞街東邊的宣紙店走去。

    經(jīng)過一間玉石鋪，看到了里面圍滿了人，悉悉率率地指著里面正在說些什么。

    她本不想理會，卻突然聽到了煙兒的聲音。

    “我沒有打碎你的玉佩，你不要血口噴人?！?/br>
    宋枝落停下步子，擠開人群，就見煙兒站在人群當(dāng)中，面色不虞。

    玉石鋪的掌柜舉著一塊碎成兩半的翡翠玉佩，咄咄逼人：“你打碎了這個(gè)玉佩，就得賠錢。五十兩，一個(gè)子也不能少?！?/br>
    圍觀的人在指指點(diǎn)點(diǎn)，煙兒的反駁顯得蒼白無力。

    宋枝落眉心一蹙，擠開人群，揚(yáng)聲道：“可否讓我看看那個(gè)玉佩？”

    煙兒一轉(zhuǎn)頭，看到是她，眼神有些閃躲，慌不迭低下頭。

    宋枝落伸手直接將掌柜手里的玉佩拿了過來，細(xì)細(xì)端看了一會，面向掌柜，冷聲問道：“我問你，這玉佩可是剛剛打碎的？”

    掌柜點(diǎn)頭：“當(dāng)然，她說想看看，然后拿在手里就掉了下去了?！?/br>
    “那我再問你，這玉佩可是一直放在鋪?zhàn)永?，用盒子裝著？”

    “當(dāng)然，這可是新進(jìn)的冰種翡翠玉佩?！闭乒裾f完上下打量了一番煙兒，面露不屑，“可不是什么人都買得起的?！?/br>
    宋枝落面色一沉，微瞇了瞇雙眼，冷笑一聲，“你在撒謊。”

    第3章 三   景離

    掌柜眼神閃縮了一下，但稍縱即逝后依舊是一臉焰氣，“你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撒謊，分明就是這個(gè)小丫頭打碎的?！?/br>
    宋枝落沉著眸子，將碎掉的兩半玉佩微舉，帶著不容忽視的凌厲斜睨著掌柜，說道：“若是剛剛被失手打碎的玉佩，那裂口處，一定是不平不展的，稍有不慎可能會劃破手指，可是這塊玉佩打碎的裂口處，平平展展，還很光滑?！?/br>
    說至此，宋枝落頓了頓，看向掌柜的眸里有了一絲譏笑，“倒像是長久打磨后的次品?！?/br>
    這話出口，就見掌柜的臉一下變了色，一旁看熱鬧的人群也改變方向，對著掌柜指指點(diǎn)點(diǎn)起來。

    掌柜支支吾吾剛想反駁，宋枝落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說你這是上等的冰種翡翠，可這玉佩不顯翠性，色調(diào)偏藍(lán)偏暗，分布也不均勻?！?/br>
    宋枝落往前走一步，舉起那玉佩，透過沿簾的陽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上面，一清二楚。

    “冰種翡翠的質(zhì)地應(yīng)該是細(xì)膩的，在陽光下可以看見其中交織的晶體顆粒，而這玉佩的結(jié)晶體卻為顆粒狀，且不是以交織形式排列?！?/br>
    “這一切，只能說明這玉佩絕非冰種翡翠而造，材質(zhì)是普通的水沫子，根本要不起你說的五十兩?！?/br>
    一席話畢，原本冰凍三尺的天卻把掌柜硬生生逼出一身冷汗，掌柜咽了咽唾沫，聲音哆嗦：“算了算了，就……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br>
    “算了？”宋枝落柳眉一挑，指尖轉(zhuǎn)著玉佩笑道，“你不僅弄虛作假，還當(dāng)眾行騙。我不報(bào)官對不起那些被你騙了還要背上罵名的人。反正我聽說那衙門里打人板子的紅木板，可是很久都沒開封了?！?/br>
    這一次，掌柜直接給嚇跪了，直喊姑奶奶，連聲求饒：“我錯(cuò)了……”

    宋枝落嗤笑一聲，手漫不經(jīng)心地一松，原本只是兩半的玉佩徹底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再有下次，就沒這么簡單了?！?/br>
    離開玉石鋪，宋枝落去取了顏料后，才注意到煙兒頭微微低著，十指措開，悶聲不響。

    雪季的太陽稱不上熱，尤其是下了雪后的陽光，暖洋洋的一片，在地上投射下冗長的影子。

    宋枝落的唇角泛起極淡的笑意，“餓了嗎？”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餓了嗎？”宋枝落難得好脾氣地又問了一遍，看向煙兒的眼里沒有一絲怒意。

    “嗯?！?/br>
    話落，宋枝落就領(lǐng)著煙兒一前一后進(jìn)了家小酒樓。

    酒樓規(guī)模算不上龐大，但雕裝精細(xì)，朱丹紅檐勾勒金邊，橫木下方牌匾上飛舞著“御滿樓”三字。

    門檻一過，便有店小二迎上前，樂呵道：“兩位客官，里面請?！?/br>
    宋枝落跟著店小二來到一樓里側(cè)的一個(gè)小雅間，水青色輕紗隔開了大堂和雅間，甚是安靜。

    “小姐，對不起?！?/br>
    宋枝落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挑眉問道：“說吧，怎么回事？”

    “我思量著快過年了，想給我娘買些東西，看見那玉佩好看，就想問問老板能不能便宜點(diǎn)賣給我，可我只是拿在手里看了兩下，那老板就誣陷是我摔壞的。”

    “對不起，給小姐添麻煩了?！蹦┝?，煙兒又怕又疚地看著宋枝落。

    就算平日里宋枝落待她再好，她始終是個(gè)丫鬟。做丫鬟的本分，自古就是服侍好主子，而不是給主子添亂。

    況且她再清楚不過宋枝落的脾性。

    宋枝落淡淡復(fù)笑，卻什么也沒有說。

    酒足飯飽，宋枝落和煙兒兩人正欲離去，卻聽大堂之中突然有一陣sao動。

    樓前暖簾被三個(gè)帶刀的侍衛(wèi)掀起，原本聚在門口的人群被撥開，騰出了一條寬敞的道，緊接著涌進(jìn)來十來個(gè)侍衛(wèi)，各個(gè)腰間佩戴長刀，衣著錦緞，面色肅威。

    為首的是個(gè)身姿頎長的男人。

    男子一身華貴的玄色錦袍，金冠玉帶，高高綰著烏發(fā)，挺拓凌厲的眉如墨畫，中正筆挺的鼻骨，幽深的桃花眸因眼角的一顆淚痣而顯得冷淡，可那薄冷緊抿的緋唇，又矛盾地昭顯著禁忌的欲。

    看似不動聲色的神色上，卻帶著一股陰鷙的寒氣。

    這時(shí)，從侍衛(wèi)中走出一個(gè)年愈半百的中年男子，一身素袍卻不怒自威，恭敬地站定在男人身邊，低聲說道：“請王爺先暫且在此處歇腳?！?/br>
    轉(zhuǎn)而，對著侯在一旁的掌柜說，“備五間上等客房。”

    掌柜是個(gè)市井人，自然是有眼力見的，瞧著這排場、這氣勢，非富即權(quán)，那得好生伺候著，于是趕忙應(yīng)道，“好嘞，阿熹，帶幾位爺上樓?！?/br>
    等到一眾人上了樓，堂內(nèi)的人才繼續(xù)吃喝。

    宋枝落看著那道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眉梢壓著詭譎。

    是哪陣風(fēng)把景離吹來了長安呢？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shí)候，宋枝落才懶散地坐起身，準(zhǔn)備穿衣服時(shí)，煙兒步履匆忙地走進(jìn)里廂，對著還在穿衣服的宋枝落說：“小姐，沈家大少奶奶過世了?！?/br>
    宋枝落扣紐扣的手懸在空中，皺眉，“沈家大少奶奶？”

    “是，兩日前就死了，是沈家封了消息，今天是出殯的日子?！?/br>
    說話間，宋枝落翻身下床，坐到鏡臺前，悠悠問道：“沈家大少奶奶？叫什么來著？”

    “回小姐，是馮惜?！?/br>
    “可知死因？”

    “據(jù)治病的大夫說，馮小姐前些年染上癆病，反反復(fù)復(fù)吃過好些藥，都未曾痊愈。前日夜里，突然發(fā)病，沒能熬過去，溘然長逝?！?/br>
    宋枝落聞此言，微蹩柳眉，有些巧合碰上了，就不巧了。

    剛過完紅事，就逢白事，說出去晦氣。

    宋枝落抬指紈去額前一縷碎發(fā)，挑眉道，“何時(shí)出殯？”

    “申時(shí)?！?/br>
    宋枝落梳頭的手一頓，唇角有意似無意勾起一抹叵測的笑，“那我也去送她一程。”

    去，當(dāng)然得去。

    “小姐，外面天太冷，您還是別去了吧，對身體不好?！?/br>
    “無妨?！?/br>
    白色絹花掛在沈府大門牌匾上，對比前日的喜慶，無端衍生出一種天意弄人。

    宋枝落剛邁進(jìn)沈府，就聽見里面肝腸寸斷的哭聲。

    馮家人早在暴斃當(dāng)日連夜趕來，馮夫人正守在馮惜的靈柩前，哭得梨花帶雨。

    “我苦命的女兒啊，你自幼多病，無福享人間清福，是為娘對不住你啊……”

    宋枝落將垂下的一縷青絲別于耳后，心中卻在思忖著什么。

    要怪只能怪馮惜，命薄，享不起世間的榮華富貴。

    馮夫人咽聲，眼睛都快哭瞎了，最后只得由丫頭們扶著回了房。

    馮夫人回房后，靈堂安靜得有些滲人。

    沈家的家眷在靈柩右側(cè)一字站開，沈桓羽站在最前面，原本清秀的臉有些憔悴，披麻戴孝后一下似乎老了幾歲。

    而靈柩另一側(cè)站的是馮家的人。

    馮老爺眼圈微紅，身子輕顫，可男人有淚不輕彈，還是硬生生將眼淚咽了回去，只有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昭示著他隱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