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回想了一下林淺予其人，裴延竟覺得周達非的話有一絲詭異的合理。

    但趙無眠歸根結(jié)底跟沈醉什么的不一樣，裴延再怎么想都還是覺得膈應(yīng)。

    因為趙無眠真的是周達非的好朋友，他們真的在一起相處了很久，周達非各種意義上對他極端維護，搞不好到現(xiàn)在都還有聯(lián)系。

    裴延知道學(xué)生時代有一兩個志趣相投的朋友不是什么罕見的事，就他自己這種驢脾氣也還有楊天這樣的朋友，可他還是一聽到趙無眠就本能地警鐘大作。

    周達非已經(jīng)被掐得有點兒不耐煩了。

    他不是會被動挨打的性格，撇了下嘴，“我說你，”

    “周達非?！迸嵫佑趾傲怂淮?。

    “怎么？”前方是個紅綠燈，車緩緩?fù)Ｏ拢苓_非在慣性的作用下左右一晃。他一手撐住座椅看向裴延，眉像是動了。

    裴延此刻的眼神中并無幾分陰鷙，更多的是認真和嚴(yán)肅，“青春時期有些越過友情的悸動很正常，我可以理解，但你不想著糊弄我?！?/br>
    “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有沒有過?！?/br>
    “真的沒有?！敝苓_非也認真了起來，“完全沒有?！?/br>
    裴延平靜地凝視著周達非的眼睛，一眨不眨。車內(nèi)像過去了一個世紀(jì)后，紅燈終于結(jié)束了。

    裴延在車加速前松開手坐好，直到下車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天裴延回家后就進了書房，把門一關(guān)沒再出來。

    周達非能感覺到今天的氣氛與往日不盡相同，可他也不想討好得過于明顯，以免顯得他跟林淺予那浮夸的演技是一個地方培養(yǎng)出來的。

    晚上九點多，周達非收到了問候微信。

    林淺予：「怎么樣，你現(xiàn)在還活著嗎?！?/br>
    周大肥：「?！?/br>
    周大肥：「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件事?！?/br>
    林淺予：「......？」

    周大肥：「下次你再見到裴延，千萬別再提趙無眠了。」

    林淺予：「oh no...裴老師這么細膩的嗎，簡直跟校園bbs上腐眼看人基的小姑娘（eg.我）差不多?！?/br>
    林淺予：「不過裴老師怎么知道趙無眠能彎的？你連這個都說了？」

    周大肥：「裴延看到了我相機上拍的趙無眠和他當(dāng)時男朋友的照片。」

    林淺予：「。。。好家伙我都沒見過這位男朋友。」

    周大肥：「沒什么好見的。已經(jīng)分了并不是什么好人?！?/br>
    林淺予：「？」

    林淺予：「？？」

    林淺予：「那什么男朋友不會是欺負我們眠眠吧？」

    周大肥：「?！?/br>
    林淺予：「扛刀.jpg」

    周大肥：「我已經(jīng)揍過他了?！?/br>
    林淺予：「點贊.jpg」

    可能是因為中午沒睡，周達非今晚沒過12點就有點困。他回到臥室，一個人在床上躺了會兒，翻來覆去，又乏又倦又睡不著。

    裴延不會真因為今天的事兒找他麻煩吧。

    零點的鐘聲敲過，周達非隱約聽見書房有些動靜。可他等了一會兒，裴延還是沒有往臥室來的跡象。

    周達非心里有點不安，躡手躡腳溜到裴延書房門口，把門偷偷推開一個小縫。

    里面并沒有人。

    周達非于是又悄悄把門帶上，躡手躡腳打算離開，結(jié)果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裴延就站在自己身后。

    周達非頓時嚇了一跳，“你走路還真是沒聲兒啊?！?/br>
    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自以為隱蔽卻被抓了個現(xiàn)形了。

    “找我有事兒？”裴延卻沒有應(yīng)周達非的話。他應(yīng)該是剛洗完澡，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

    “沒，沒事兒。”周達非不太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我就是路過來看看你睡沒睡?！?/br>
    “那你繼續(xù)忙吧，我去睡了?！敝苓_非說著就往外走，嘟囔道，“都困死了?！?/br>
    裴延卻比周達非精神得多，只是顯得比之前更多了幾分距離感，就像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

    “你進來。”裴延上前把門推開。

    “我真的困了?！敝苓_非邊說邊在言語暗示的作用下打了個并非刻意卻十分應(yīng)景的哈欠。

    “.........”

    “自己去把枕頭和被子抱過來?！迸嵫幼詈笳f道。

    裴延關(guān)掉了書房里的大燈，只留了兩盞壁燈。他依舊是盤腿坐在地上辦公。裴延的成功時常會讓人忽視他的專注和辛苦，其實他的休息時間是很少的。

    周達非身高腿長，在沙發(fā)上蜷縮著難受。他也不喜歡那么軟的觸感，索性把枕頭往地上一扔，裹著被子在裴延身邊躺下。

    裴延只余光掃了周達非一眼，便又繼續(xù)手上的工作。

    按照劇本，沈醉和霍離都拍了足夠多的鏡頭。但更換男主，不僅僅是鏡頭的單純加減，它意味著視角和故事主線甚至基調(diào)的轉(zhuǎn)變。

    這種事情裴延不放心交給別人做，于是他自己的工作量顯著增加。

    周達非嚷嚷著困，可真躺下了也不太睡得著。裴延的屏幕停滯了一段時間，周達非注意到裴延眉頭擰得緊了些。

    “老師，你沒有生氣了吧?！敝苓_非側(cè)躺著枕在枕頭上，忽然伸出手拽了拽裴延的衣角。

    “.........”

    “你不是困了嗎?！迸嵫拥恼Z氣說明他顯然還沒消氣。

    “老師，你今天本來答應(yīng)要給我看劇本的呢。”周達非眨巴眨巴眼睛。

    “.........”

    裴延揉了下眉心，伸手把電腦合上，“你寫了什么，拿來給我?！?/br>
    周達非噔噔爬起來，把自己上午剛寫完的小短片和最近還算成體系的東西拿來了。

    裴延不管跟周達非關(guān)系處在一個什么狀態(tài)，談起藝術(shù)的時候總是平和客觀的。

    他高效而耐心地看完了周達非寫的劇本，發(fā)現(xiàn)比從前有了顯著進步。

    “你不喜歡那種套路、程式化的情節(jié)，對嗎？”裴延問。

    周達非正盤腿坐在一旁，聞言道，“不是的?！?/br>
    裴延有點意外，“哦？”

    “其實我并不盲目討厭任何情節(jié)。”周達非認真道，“在我看來，每個情節(jié)本身都是中性的、無罪的，關(guān)鍵在于創(chuàng)作者怎么運用?！?/br>
    “無論是平平無奇、畫龍點睛還是畫蛇添足，都是創(chuàng)作者的問題，而不是情節(jié)的問題?！?/br>
    “事實上，很多后來為人詬病的所謂爛大街的情節(jié)——第一個把它們寫出來的人，都是天才而用心的。”周達非說，“不過后人不帶腦子地效仿，沒有立住人設(shè)和背景，沒有足夠的鋪墊，劇情的發(fā)展也不合乎邏輯，盲目地抄些精華橋段，就全是狗屁不通。”

    “我討厭的是生硬地把一些熱門的情節(jié)加入不合適的故事里，那是庸俗、尷尬且完全不合理的?！?/br>
    裴延微微點了下頭，像是在認真思索后認同了周達非的觀點。

    “比如？”裴延說，“一見鐘情？”

    “嗯，”周達非抿著嘴，“一見鐘情就可以算?！?/br>
    “我一直認為那些看起來玄學(xué)的一見鐘情，背地里都是有原因的。”

    “只不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種種因素，人們有些時候不太能看得出一見鐘情的根本原因——甚至連當(dāng)事人都未必意識到?！?/br>
    “但是在藝術(shù)作品中，一見鐘情的原因是必須表現(xiàn)出來的——明示暗示都可以。否則，一見鐘情這個情節(jié)首先難以成立，其次沒有作用?！?/br>
    “它就變得完全是為了推劇情而存在，是蒼白無力的——除非作者寫它就是為了荒謬和諷刺?！?/br>
    “你覺得什么情況下的一見鐘情才是合乎情理的？”裴延似乎變得饒有興致了起來。

    裴延的話意味深長，可周達非皺了皺眉，竟真的認真思考起了一見鐘情的合理性。

    他想了會兒，“以我個人觀點來看，不論什么類型的一見鐘情，本質(zhì)都是源于人物內(nèi)心的某種缺失或者欲望。而他/她愛的這個人，起碼在他/她自己的感受里，是完美契合了這種缺失和欲望的?！?/br>
    “這種缺失或者說欲望，本身可大可小?！敝苓_非說著，隨手從地上找了筆和幾張紙，十幾年理科教育帶給他的思維終于在此刻顯露了出來。

    “缺失越大，所需要的契合度就越小，這就是為什么青少年談戀愛容易一見鐘情，因為那是最躁動、最渴望、最好奇的時候；反之，如果契合度夠高，那么不算很大的缺失也可以引發(fā)一見鐘情?！?/br>
    “比如一個全心愛著某人的人，就不會有情感再去愛另一個人，如果愛了，只能說明他跟之前一個人本就存在裂痕；”

    周達非邊說邊寫筆尖飛速，夾雜著各式各樣的符號和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簡寫。

    裴延同為創(chuàng)作人能夠體會周達非此刻的狀態(tài)，他被戳開了一個靈感點，像一個支點撬動地球一樣，相關(guān)的想法源源不斷地涌現(xiàn)了出來。

    這些想法未必都有用，但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靈感乍現(xiàn)的時候壓根現(xiàn)在來不及多想，只能先記下來。

    “一見鐘情未必發(fā)生在第一面，”周達非的思維發(fā)散性很強，“只要是一瞬間萌生、之前沒有基礎(chǔ)的都可以算?！?/br>
    “而且廣義上未必局限于愛情，也可以是別的，譬如陪伴、理解等等。”

    周達非的困意被一掃而空，他精神抖擻地寫滿了一整頁紙，渾然沒有注意到裴延的眼神。

    為了方便以后查看，周達非還在最上方標(biāo)了幾個大字：一見鐘情理論。

    裴延：“.........”

    “我暫時就想到了這些?！敝苓_非寫完后遞給裴延，像課堂上被老師叫起來回答開放性問題后滔滔不絕了許久還自覺不滿的超級優(yōu)等生一樣。

    “.........”

    “嗯。”裴延接過那張紙，象征性地掃了眼，“想得不錯。”

    看完周達非的劇本，裴延又繼續(xù)開始了工作。而周達非在被頭腦風(fēng)暴短暫刺激后透支了體力，躺在一旁很快就睡著了。

    裴延直到凌晨一點半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可他依舊毫無睡意。

    那張一見鐘情理論的手稿被周達非壓在一旁，裴延想給它拽出來又不敢用力，怕扯破了紙又怕吵醒了周達非。

    試了幾次后裴延最終選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