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沈云棠給自己倒了杯水，垂著頭輕描淡寫道，“他爸為什么會出任務(wù)犧牲，不是因為你總罵他沒用，沒錢就算了職位也不高，連兒子也不爭氣嗎？”

    “他為了給你一個交代，也給霍溪淮一個榜樣，申請出了任務(wù)，立功了就能升職了?！?/br>
    她端著水杯，眼神平靜，“他是被你逼死的，他的一輩子都是被你害的，你也是?！?/br>
    胡梅呼吸粗重，手握了起來，搖著頭不停道：“你在污蔑我，是他自己想被人崇拜才去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會憑想象瞎說！我根本沒有做過——”

    “我就是知道。”沈云棠眼也不眨地瞎編，“你猜他爸生前有沒有把事情告訴過家里呢？”

    胡梅徹底大腦空白了。

    怎么可能……霍智淵那么相信她，那么聽她的話，怎么可能背著她和家里告狀？

    可沈云棠又是怎么把那些細(xì)節(jié)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胡梅只覺得恐懼席卷了她，幾乎都要站不穩(wěn)，不可能的，她的秘密怎么會被別人知道了呢，霍智淵都死了，霍溪淮也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

    結(jié)束鈴驟然響了起來。

    胡梅猛地驚醒，一回神卻看見霍溪淮站在門口，沉默地望著她。

    他提前交卷下來了。

    不知道把他們的話聽去了多少。

    胡梅只覺得他的眼神很冰涼，好像來自什么死物，毫無生氣。

    她害怕這種眼神，也厭惡這種眼神，一看到他就想起霍智淵，連覺也睡不好。

    她恨那張和霍智淵長得像極了的臉。

    可現(xiàn)在，她只能顫抖著說了一聲：“霍溪淮，我……”

    她的這個兒子一句也沒聽她的話，只冷冷地看著她。

    劉光明也收拾書包下來了，打聽到他們在辦公室，志得意滿地找過來，一進(jìn)門就大喇喇地說：“媽，我考完了！”

    而后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氛圍詭異。

    他媽和霍溪淮對視著，還在流著淚，而沙發(fā)上坐著一排人，為首的就是剛打過他的沈云棠。

    林老師終于動了動，語氣沉重地說：“在場的各位心里應(yīng)該也都有判斷了，海中的教學(xué)風(fēng)氣嚴(yán)謹(jǐn)，不能容忍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劉同學(xué)家長，這個學(xué)生我們是不能收的，請回吧?！?/br>
    劉光明一下子就愣了，而后怒上心頭，拍著門道：“我憑什么就不能上！我哪里不比他好，你們海中的校長要是知道你因為亂聽別人的瞎話要拒絕一個好苗子，你工作保得住嗎？”

    林老師看他這樣子就更是搖頭了，板著臉道：“我就是這里的副校長，招生是我的責(zé)任，我必須對學(xué)校負(fù)責(zé)，你就別想上了?！?/br>
    幾個人這才知道她不是普通老師，都還愣了一下。

    隨即，那家長接口道：“原來林老師是副校長，那我簡直是對海中的校風(fēng)一個大放心啊！把女兒交給你們，肯定沒問題！”

    劉光明傻眼了，他哪知道一個看著普普通通又刻板的中年女老師會是決定招生名額的副校長，但這下他想收回狠話也來不及了，只得求救地看向胡梅：

    “媽！媽你幫我說句話呀！我不能不上海中，我爸會打死我的！”

    看著胡梅還在對著霍溪淮發(fā)怔，劉光明更急了，拉著她道：“他爸都死了多久了你還對他哭什么？別告訴我你現(xiàn)在還覺得對不起他??！”

    ——“你爸死了?！?/br>
    沈云棠的聲音冷冷插進(jìn)來，隨后看著劉光明錯愕的臉，她甜美笑道：“這話聽著是不是很興奮？我看你那么喜歡說?！?/br>
    劉光明氣極，但沒想到她還要繼續(xù)：“正好呢我就是比較喜歡滿足別人獵奇的愛好，我可以幫你訂下整個海市的所有電臺，每天循環(huán)廣播‘劉光明你爸死了！’，想必你會喜出望外。哦，我還可以訂外灘無人機(jī)秀……”

    林老師趕緊攔了攔她，冷汗道：“哈哈，這位家長，休息會兒休息會兒，等等成績吧。”

    劉光明氣得臉色鐵青，想狠狠砸桌子，但沈云棠身邊那保鏢又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氣了半晌，最后往地上一賴，“我就要在這等成績！我要是過線了不讓我上，那就是徇私作弊！我去教育局舉報你們！”

    話音剛落，林老師就低頭看了看手機(jī)。

    “機(jī)改就是比較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統(tǒng)分了?！绷掷蠋熕闪丝跉?，難得放棄了禮貌，帶著對這對極品母子的厭惡冷笑了一下，“你們自己看看吧?！?/br>
    她把表格投在了幕布上，唰地一刷新，往下滑到劉光明的名字。

    離分?jǐn)?shù)線赫然差了四十五分。

    劉光明霎時臉色大變，騰地站起來，“不可能！機(jī)構(gòu)老師給我透……”他猛地閉嘴。

    林老師一愣，聽明白了，又是忍不住荒唐地笑了一聲，“外面騙人的機(jī)構(gòu)吧？海中的每套題都是絕密，上考場之前要經(jīng)歷好幾手修改，怎么可能有人拿到題？也就騙騙想走捷徑的了。”

    就這成績還要威脅她，簡直不知道不自量力幾個字怎么寫。

    這下沒什么好說的了，林老師身心俱疲，“請回吧，再鬧我就要喊安保了?！?/br>
    胡梅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瞳孔驟縮地抬頭看了過去。

    ……劉光明落榜了！

    想到回家后會遭受的待遇，她渾身發(fā)起顫來，突然她一凜，變了調(diào)的聲音神經(jīng)質(zhì)地問道：“霍溪淮呢！霍溪淮肯定也沒考上吧！”

    林老師皺著眉往前看了看，眉頭微微松開來，難得露出一個笑容。

    “霍同學(xué)過線了?！?/br>
    胡梅一愕，猛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霍溪淮，目光像刀一樣鋒利刺人。

    林老師繼續(xù)道：“高出了25分，正好到可以插班的成績，恭喜你，以后就是海中的學(xué)子了。”

    分都出來了，不容他們繼續(xù)鬧，司機(jī)已經(jīng)有眼色地上前把這兩個礙眼的臟東西一手一個拎了出去，讓他們連罵聲也傳不進(jìn)來。

    那位家長蹲到了結(jié)局，心滿意足地大笑了起來，和沈云棠套近乎道：“恭喜恭喜，以后咱們孩子就是校友了，我女兒是高一的，你家孩子應(yīng)該是插班高三的吧？正好，以后有朋友了，我特別欣賞你這種性格，我太太應(yīng)該和你很聊得來，要不加個她聯(lián)系方式吧？”

    他們在那加微信，林老師有點(diǎn)失笑，搖搖頭，對霍溪淮道：“霍同學(xué)，跟老師去登記。”

    霍溪淮沒有再看一眼胡梅的背影，而是往沈云棠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隨后，跟了上去。

    林老師推開里面的辦公室門，從抽屜里拿了本家校聯(lián)系手冊來，翻了新的一頁，讓霍溪淮照著她說的填。

    他伏著腰寫著，林老師突然感嘆了一句：“你和你jiejie感情很好吧？”

    他的筆頓了一下。

    “真好啊。”林老師感嘆道，“有個愿意時時站在你身后，不論如何都先相信你的家長，是一種讓人羨慕的幸福啊?！?/br>
    她肅然說：“你的父親也是讓人尊敬的英雄?！?/br>
    林老師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欣慰，“好孩子，以后在海中好好學(xué)習(xí)，走到讓他們夠不著的地方去?！?/br>
    霍溪淮正填到最后一行，監(jiān)護(hù)人信息。

    他的筆頓出了一個藍(lán)色的墨點(diǎn)，良久后，鄭重地寫上了三個字。

    隨后對林老師如誓言般重重地一點(diǎn)頭。

    “謝謝您?！?/br>
    他一定會的。

    等他出去后，林老師看了眼手冊，霍溪淮的那一頁上，最后一行字寫得格外工整漂亮，像是怕錯待了這個名字。

    監(jiān)護(hù)人：沈云棠。

    -

    回家路上沈云棠依然在玩消消樂，開大了音量，背景音樂晃得整個車廂里都充滿了喜慶，游戲體驗極佳。

    霍溪淮則捧著本書在看。

    能在這種環(huán)境里看得進(jìn)去，不得不說也是個人才。

    過了會兒，沈云棠不玩了，他捧著書沿的手緊了緊，突然倉促地說道：“謝謝?！?/br>
    眨眼間沈云棠已經(jīng)點(diǎn)開了滑雪大冒險，只把他的話聽了半耳朵，“嗯？”了一聲。

    他抿了抿唇，最后還是決定再說一遍。

    “謝謝?！?/br>
    這次聽得清楚，沈云棠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開始專心致志解鎖關(guān)卡。

    在她關(guān)掉滑雪大冒險音效停止的空隙，霍溪淮又說：“可以……問一下，你經(jīng)常欺負(fù)誰嗎？”

    這句話是沈云棠在打劉光明的時候說的，她比他擅長欺負(fù)人。

    上輩子，這個被欺負(fù)的人是他。

    沈云棠頭也沒抬，沒精打采道：“我哥?！?/br>
    說話間她又打開了物理彈球。

    霍溪淮愣了下。

    在她下一個間隙里小心問：“你也有哥哥嗎？”

    這下?lián)Q沈云棠頓了頓。

    片刻，她道：“不是親生的?！?/br>
    說完便開始折磨她的手機(jī)。已經(jīng)不知道第多少個游戲了，她怎么可能連第五關(guān)都通不過，什么破設(shè)計！

    怪不得他上輩子沒聽過。

    這個問題是他最后一次對沈云棠心懷質(zhì)疑。

    最后一個疑問卸下來后，他也和前世的沈云棠徹底告別。

    霍溪淮低著頭道：“沈小姐，這件事可以不告訴哥哥嗎？我自己可以解決。”

    他已經(jīng)麻煩哥哥太多了，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沈云棠的游戲又gg了，扔下手機(jī)抬起眼來，漂亮的眉眼透著股暴躁，一看就很想找霍聿言麻煩，“你怎么解決？”

    霍溪淮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而后，他放下書，輕輕卷起褲腿。

    膝蓋往上的地方，有大片大片青黑的淤傷。

    “我會起訴他們。”他輕聲說，“我就是證據(jù)。”

    從前他認(rèn)為父親的犧牲是自己的錯，胡梅也是可憐人?？涩F(xiàn)在沈云棠讓他知道，不是。

    他沒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