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紹蕓不想走回頭路，無奈的轉(zhuǎn)而去找旅舍。在潦草的住處一連等了三日，連一張哪怕錯峰先去北平的二等座都沒等到。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辟u票的男人邊抽香煙邊打算盤，眼珠都懶得抬，“誰叫快年底了呢，年后再來罷。”

    丁紹蕓還在猶豫，身后已有其他買票的等不及了：“你不買就快些走！”

    手頭錢本身就吃緊，如何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耗到年后。不得已，女人只能離開。

    *

    文珊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丁紹蕓回來了。

    “密斯?。　彼訕O了，從田頭上跑下來，沖灰頭土臉的女人揮手。

    “大家都還好么？”丁紹蕓從布兜里掏出些在小城買的糖來，隨口問道。

    “都好著呢?！蔽纳撼缘淖炖锕墓哪夷遥滩蛔》窒硇迈r事，“對了，前日從城里來了個觀光客，連著幾日在這邊看風(fēng)景，還給了我一塊大洋?！?/br>
    丁紹蕓揉了揉她的頭：“莫要被騙了去?！?/br>
    “才不會——”文珊笑著說，突然從遠處看到了什么，提高了嗓門，“哎，正說著，他就來了！”

    丁紹蕓依言抬頭。

    然后她像蝴蝶標(biāo)本一樣，被釘子定在了原地。

    一個玉雕似的男人順著起伏的田壟走來，姿態(tài)極是穩(wěn)妥。走得近些時，那顆淚痣顯眼的讓人忘不掉。

    “兩位早?！彼_了口，聲音是平和的，“去小螺山可是這條路？”

    這廂文珊已經(jīng)蹦了起來：“你走反啦！小螺山在身后呢?！?/br>
    “是么?！蹦腥嘶仡^，望向影影綽綽的山，好像當(dāng)真是來問路的，“那打擾了。”

    “你停停，可別走迷路了！”文珊是個熱心腸，急了起來。

    她想了想又道：“我還要把草割完，走不開。要不密斯丁你陪他上山罷，我?guī)湍憧葱欣??！?/br>
    這個誠懇的小村夜不閉戶，人人都沒有心眼。大抵外來的人迷了路，村民便是要去帶路的，這道理樸素的好像打開天辟地起就是如此。

    男人看向丁紹蕓，溫聲道：“也好。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姑娘？”

    石子被風(fēng)吹得在田野上咕嚕嚕滑動，磨圓了棱角。

    丁紹蕓壓在心里的驚濤駭浪，開了口，聲音是啞的：“不會?！?/br>
    *

    男人好像當(dāng)真是要看山。

    兩人一口氣走出一里路去，才給了丁紹蕓攀談的氣口：“二爺，我以為你死了?！?/br>
    她思慮良久，如此說道。

    “我不是什么二爺，而且明明好端端活著，怎么會死了呢?！蹦腥艘苫箝_口，“姑娘是不是認(rèn)錯了人？可別平白咒我?！?/br>
    “二爺?！迸送Ｏ虏?，聲音抖起來，“別逗我了。”

    “我方才說了，我不是什么二爺?！蹦腥说吐暤?，“更不想逗你。”

    “那你是來做什么的？專門跑到山坳里看風(fēng)景么？”

    “是。此處的景色極美……”他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丁紹蕓哭了。

    女人把臉埋進掌間，蹲了下去，將心里所有的委屈、驚恐和不滿都發(fā)xiele出來。聲嘶力竭的架勢，震得林子里的枯枝瑟瑟作響。

    男人站著，手似乎動了動想伸過去，最終還是停住。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哭夠了，站了起來。

    她揉揉紅腫的眼睛，若無其事道：“我有個朋友很像你，但是他死了。方才想起他，突然有點傷感?！?/br>
    “節(jié)哀順變?！蹦腥苏f的誠懇，循禮掀了掀帽子。

    小螺山不高，兩人在沉默中走的越發(fā)快，一個多小時便爬到了頂。

    “往下就是來的那個村子。”丁紹蕓努力摒棄腦海里的一切雜思，認(rèn)真做起了向?qū)?，“喏，北平在南邊。聽口音，你若不是從天津來的，便是從北平來的？?/br>
    “嗯?！蹦腥嘶貜?fù)的含混。

    “是么。干巴巴的走了一路，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br>
    男人沒有回答，好像完全沉醉在了山頂?shù)拿谰爸小?/br>
    丁紹蕓知道再套不出話來，嘆了口氣：“這時節(jié)天黑的早，若是看夠了，還是早些回去吧?！?/br>
    她說完，便打了頭陣，轉(zhuǎn)身想下山。沒成想石子松動，腳下一滑，竟然仰面栽了下去！

    “??！”

    驚叫尚未結(jié)束，她已經(jīng)跌入了溫暖的懷抱。那懷抱如此熟悉，昭示著水乳|交融的夜和綿延不絕的情。

    男人死死抓住她，眼里有未曾消散的恐懼，好像一撒手她便會不見似的。

    “二爺?！倍〗B蕓望向那副熟悉的眉眼。

    她低聲說，“你來了?！?/br>
    見對方還要推拒，她便又道：“你就是燒成灰，我也認(rèn)得出的?！?/br>
    男人在喉間淺淺嘆息了一聲，最終好像認(rèn)輸一般，應(yīng)了聲。

    丁紹蕓倚在男人的懷里，突然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是因為我說過不要你來尋我，所以你便連自己是宋廣聞也不肯認(rèn)了么？”

    宋廣聞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死過一回，人走到閻王殿，干的壞事不夠多，又被送了回來?！蹦腥溯p聲說，連帶著胸膛都震動起來，“所以我是他，又不是他了?！?/br>
    丁紹蕓對著這厚顏無恥的評判，若有所思的“唔”了聲。

    宋廣聞續(xù)道：“在醫(yī)院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若是就此死了，這輩子最后悔的是什么。想來想去，應(yīng)是一門心思守著狗屁規(guī)矩，而不知道你離開之后，過得好不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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