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埃”

    文淵打起精神，取琴而坐，鏦鏦錚錚，曲調(diào)奏得輕靈舒緩。紫緣知道文淵有意讓自己心情轉(zhuǎn)佳，故而選曲活潑，不禁感激，心道：“上天有靈，讓我在屢經(jīng)劫數(shù)之后，能遇此仁人。如果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他，會是如何？”

    文淵彈完一曲，只見紫緣雙肘置幾，雪絨似的手掌托著臉蛋，正向自己望來，眼中一片繾綣之意，面帶淺笑，心頭不由得怦怦跳動，低聲道：“紫緣姑娘！”

    紫緣眨了兩下眼，好似夢中乍醒，突現(xiàn)靦腆之態(tài)，笑道：“對不起，我愣住啦。嗯……文公子，你知道我多少事呢？”

    文淵搔搔頭，歉然道：“不敢相瞞，其實(shí)在下今天初次聽得姑娘芳名。”紫緣面露嬌笑，道：“那你想知道嗎？”文淵見她笑容，心神竟有些恍恍惚惚起來，定了定神，心道：“她好不容易開心起來，如果說到什么哀傷的事，卻是不妥?！?/br>
    當(dāng)下道：“姑娘覺得好的事情，想說的事情，在下自當(dāng)洗耳恭聽?！?/br>
    紫緣微微一笑，道：“文公子，請你坐過來這里?！蔽臏Y連忙起身，坐在紫緣身旁椅上，忽覺心跳陡地快了。在閣中雖也曾與她如此接近，但那時(shí)他正和趙平波對立，不曾細(xì)覺紫緣。這時(shí)和紫緣獨(dú)處一室，近在數(shù)尺之內(nèi)，似乎聞得她身上有陣陣蘭馨幽香，忽然緊張起來，不知是怎樣的心情。在他而言，壓根兒不覺紫緣是個(gè)煙花女子，心中與一般女子一樣敬重，這時(shí)免不得有些坐立不安。

    紫緣卻沒發(fā)覺他神色，低聲說道：“我爹爹是襄陽人，四年前，我爹娘帶著我來杭州大伯家，遇上了強(qiáng)盜……”文淵聽她說話，知道是要說淪落風(fēng)塵的情由，怕她傷痛，正想阻止，紫緣忽道：“文公子，你說我們是知音吧？我……我要說的事，希望你能聽著?！蔽臏Y無計(jì)，只得道：“好?！?/br>
    紫緣神色暗了下來，低聲道：“那些強(qiáng)盜個(gè)個(gè)提刀拿槍的，一共有十幾人，嗯，是十三人。爹爹又帶個(gè)朋友，是會些拳腳功夫的，殺死了幾個(gè)強(qiáng)盜，卻沒注意背后一刀砍過來……”文淵見她臉色悲苦，心中不忍，說道：“紫緣姑娘……”紫緣道：“文公子，你讓我說罷，否則我也不知要向誰說了。”

    她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一個(gè)強(qiáng)盜把我抓住了，上了馬便走，那時(shí)候我才十四歲，哭啊哭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把我?guī)У揭粋€(gè)破屋里，撕破了我的衣服，一個(gè)人壓了上來，我……”說到此時(shí)，臉色現(xiàn)出極哀痛的表情，卻沒哭出來。文淵想要安慰，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紫緣聲如蚊鳴，又道：“后來又有六個(gè)強(qiáng)盜回來了，我……我不知道被他們污辱了幾次，只覺得很痛，好像在地獄……”文淵緊握雙手，極力壓抑怒氣和哀憐之意，靜靜聽著。

    紫緣深深呼吸幾下，情緒稍穩(wěn)，說道：“他們把我賣到這里，就沒有再出現(xiàn)過了。朱mama看我懂得歌舞，把我當(dāng)作招牌，待我還不算太苛。逼我接客時(shí)，我以死相逼，在房里拿燭臺對著咽喉……我……我不想再受到那種事了……”“過了一年，我的名字也有些官紳知道了，漸漸的，來瞧我的人多了起來。我跟朱mama說了，無論如何也不陪客過夜的，最多我只彈彈琵琶、琴、箏。那些人知道了，有些還是來逼著，總算還能應(yīng)付過去。我積下了錢，就找時(shí)間分給街上的窮人家……我爹娘都遇害了，我……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br>
    “后來的客人們，也知道我不肯賣身，倒還甘心聽聽琵琶便好。后來……有一個(gè)錦衣衛(wèi)的百戶來了，他……他蠻橫的很，我沒有辦法……反……抗……”文淵咬著牙，低聲道：“紫緣姑娘，別說了吧。”紫緣幽幽地道：“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不如說出來比較舒服些。那一次我痛苦得真想死了，拿著刀子想割手腕，可是小楓發(fā)現(xiàn)了，叫了其他姐妹來制止我，我……我哭了好幾天吧，后來慢慢好些了，聽說那個(gè)百戶也死了?！蔽臏Y道：“這是惡有惡報(bào)?！?/br>
    紫緣低嘆一聲，說道：“我這個(gè)身體，是被弄得很骯臟了，這輩子也沒什么指望了。只是有時(shí)會看到朱mama逼著一個(gè)小泵娘，要她出去接客，我不忍心，就跟朱mama求情，或偷偷放走她……我實(shí)在不想看到……又有像我這樣的女子了?！?/br>
    文淵看著她秀麗的臉龐，那有半分風(fēng)塵女子的樣子？心中暗想：“如果不是那些匪徒行暴，她今日不該是在這里，應(yīng)該是在閨房里彈彈琵琶，或到山湖之間游賞景致，或和心儀的對象談笑，像一般的姑娘一樣。只是這些人的惡行，就害了一位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世間之事，如何公道？”想到此處，不覺動了俠義之心，叫道：“紫緣姑娘，你放心，我想法子贖你出來，絕不會讓你在這里終老的?！?/br>
    紫緣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略現(xiàn)喜悅之情，但轉(zhuǎn)眼便過，搖頭道：“那不成的，朱mama不許的?！蔽臏Y道：“要很多銀子嗎？”紫緣道：“以前也有人想買我回去，開價(jià)到一萬兩銀……朱mama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而且我也不想跟他回去?！蔽臏Y奇道：“為什么？”

    紫緣道：“出得起這么高價(jià)的，都是些高官富豪，要說到人品，未必好到哪里去，只怕是另一個(gè)虎口。至于文公子你……”一句話說不完，低下頭去。

    文淵忙道：“在下只是想贖姑娘出來，并無強(qiáng)占姑娘之意?！弊暇壩⑿Φ溃骸拔墓觽b義心腸，小女子好生感激，其實(shí)就算你……”臉上忽然紅了，低聲道：“你要我陪著你，我又能說什么？我們是……是……知音嘛?！?/br>
    文淵看著她含羞帶怯，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忙轉(zhuǎn)移話題，說道：“朱mama要多少銀兩？”紫緣嘆道：“有我在這里，她不怕沒有銀兩賺，怎么肯讓我走？”

    文淵怒道：“這老鴇可惡！”

    紫緣輕輕舒了口氣，道：“文公子，你別太勞神啦，辛苦你聽了小女子說了這么多話，請用杯茶罷。”說著倒了杯茶。文淵謝過，道：“可嘆不知如何幫姑娘脫離此地?！焙鋈幌氲剿乔皾h宮秋月”的凄婉清音，此時(shí)體會得分外清晰，信手一撥琴弦，不知不覺，便是“漢宮秋月”的幾個(gè)音。

    忽然一雙手搭在他的手上，十指對正十指，輕輕撥動起來。文淵微微一怔，手指隨紫緣而撫弦，奏起了“漢宮秋月”。紫緣依在他身邊，兩只柔荑小手貼著他手背，四手融成一雙，竟彈奏得流暢無比。兩人一時(shí)間心意互通，更無半分滯礙。

    紫緣突然停手不彈，輕笑道：“不行，這不對?！蔽臏Y也是一笑，說道：“我們這‘漢宮秋月’，未免彈得太愉快了?！弊暇壿p聲道：“是啊，我……我現(xiàn)在……好輕松?！眿绍|軟軟的靠在文淵肩上，文淵不自覺地伸臂，將紫緣摟在懷里。

    一陣風(fēng)吹進(jìn)窗來，幾上燭光搖動。紫緣星眸朦朧，輕輕說道：“文公子，你……你想怎么樣？”文淵陡然驚醒，連忙輕輕放開紫緣，顯得極是慚愧，道：“對不起，我……呃……實(shí)在對不起?！弊暇壱娝@般惶急，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對不起什么？”文淵道：“我不該冒犯了姑娘身子?！弊暇壞樕珛尚撸溃骸拔覜]怪你嘛。”

    文淵腦中微微暈眩，看著眼前這個(gè)柔弱不堪的姑娘談笑自若，一時(shí)意亂情迷，喃喃道：“子曰：‘少之時(shí)，血?dú)馕炊?，戒之在色’，果然一點(diǎn)不錯(cuò)?！弊暇壩⑿Φ溃骸霸瓉砉硬恢骨偎嚦海€飽讀詩書。”文淵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也不見得。”忽聽旁邊一聲輕笑，似是女子口音。

    紫緣和文淵都是一怔，堂上明明只有彼此兩人，這一笑聲卻是誰所發(fā)？

    紫緣道：“小楓，是你嗎？”卻無回應(yīng)。

    文淵眼光回掃周遭，隱然發(fā)現(xiàn)一方白屏風(fēng)后有個(gè)怪影，因天色暗了，燭光透過紙屏，這才顯得清楚，白日卻難以發(fā)現(xiàn)。文淵不動聲色，道：“紫緣姑娘，看來不是小楓姑娘，還有誰會來這里嗎？”紫緣沉吟道：“應(yīng)該沒有了?！?/br>
    文淵道：“這就奇怪了……”說著身形飛閃，搶到屏風(fēng)之前，一掌將屏風(fēng)推開一邊。陡然間銀芒閃現(xiàn)，文淵眼前掠過一道劍光，險(xiǎn)是極險(xiǎn)，卻也未中，一看清楚，乃是兩個(gè)俊秀少年躲在屏風(fēng)后，一人手中持了把短劍。

    文淵退身凝氣，道：“兩位是……”定睛一看，忽然說不下去。那手持短劍的少年嘻嘻一笑，說道：“喂，你可別說認(rèn)不出我們了！”另一人神色尷尬，站開一旁。

    紫緣見兩個(gè)少年躲在自己房里，固然驚訝，文淵卻更加錯(cuò)愕。這兩人若說是男子，未免俊雅得過了火，一個(gè)眼光靈動，一個(gè)嬌美俏麗，竟是華瑄和小慕容。

    雖然穿了男裝，但未經(jīng)易容，任誰也瞧得出是兩個(gè)小泵娘。文淵萬萬料不到兩女在此出現(xiàn)，而此處還是妓院之中，實(shí)是匪夷所思，不知如何開口。

    【十九 】

    紫緣微笑道：“文公子，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文淵道：“是，這是我?guī)熋萌A瑄，這一位……”小慕容一收短劍，笑道：“我叫小慕容，可跟這家伙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搭不上?！?/br>
    文淵道：“師妹，慕容姑娘，你們怎么會來這里？”華瑄一指小慕容，道：“我跟慕容jiejie看到趙平波那個(gè)惡賊，一路跟著他到了這里，慕容jiejie說，女孩子到這里不好，所以要換裝。”

    文淵一看兩人打扮，小慕容倒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有些樣子，華瑄卻壓根兒沒半分男子氣韻，不禁失笑道：“我瞧也差不多。結(jié)果呢？你們把那趙平波怎么了？”小慕容笑道：“還沒去收拾呢，在那之前，我們見到了一個(gè)多管閑事的家伙，被這位紫緣姐邀來作客，就先跑過來瞧瞧?！闭f著向文淵眨眨眼，頗有取笑之意。

    卻原來兩女喬裝進(jìn)了水燕樓，暗中跟在趙平波等人周遭，一路到了結(jié)緣閣，自也見著了趙平波冒犯紫緣、文淵出手的情況，及到紫緣奔入閣中，小慕容好奇心起，遂與華瑄潛入后堂探看。以兩女的武功，紫緣自然難以發(fā)覺，文淵一直只注意紫緣，若非華瑄不小心笑了一聲，只怕也查覺不出。

    文淵神色忸怩，道：“你們躲在這兒多久啦？”小慕容笑道：“不多不少，那小丫頭一出去，咱們便溜進(jìn)來，就比你早到這一點(diǎn)，占不了你多少便宜?！弊暇壩⑿Φ溃骸罢婧帽臼??！毙∧饺菪Φ溃骸鞍パ?，可不敢當(dāng)！”

    華瑄似乎有些沒精打采，說道：“慕容jiejie，我們先走罷，文師兄這里有事，就我們?nèi)Ω赌莻€(gè)惡賊吧。”小慕容抿著嘴瞧著華瑄，笑道：“怎么不拉你文師兄去啊？”華瑄低聲道：“算了。”小慕容笑吟吟地道：“哎呀，妹子，你喝醋嗎？”

    這話一出，倒有兩個(gè)人同時(shí)臉紅，文淵作聲不得，華瑄一急，叫道：“什么啊？”拉了小慕容要往外走，小慕容卻笑嘻嘻地定著不動。

    紫緣面露微笑，道：“文公子，你還是先跟這兩位去吧，日后自有相見之期?！?/br>
    文淵一怔，道：“紫緣姑娘，那你……”紫緣輕輕推了他背后一下，笑道：“我總之是在這里，你怕我飛上天不成？去吧！”

    華瑄和小慕容也都聽到了紫緣的前事，同為女流，同仇敵愾，自生憐憫之心。只聽華瑄柔聲道：“紫緣jiejie，你很了不起，你

    ……你要多加油埃”紫緣微笑道：“多謝了?！?/br>
    文淵背起文武七弦琴，低聲道：“紫緣姑娘，我明天再來看你?！弊暇壜冻龅男老仓坏溃骸澳氵€有事，快去吧！”文淵點(diǎn)點(diǎn)頭，和華瑄、小慕容出了結(jié)緣閣。

    三人回到水燕樓堂前，卻四下尋不著靖威王府諸人。找來朱婆子一問，才知趙平波等已先離去，明日還要來找紫緣。三人稍加商議，文淵道：“既是如此，明天咱們再來?！毙∧饺菪Φ溃骸敖裉煜敕ㄗ訂柕剿√帲苯幼啡邮?，豈不是好？你明天要來，該是另有所圖?！蔽臏Y否認(rèn)不得，笑道：“就算是吧?！碧焐寻担怂煜然氐娇偷曛?。

    一路上，華瑄總是提不起精神，不說幾句話，小慕容卻有意無意地不斷調(diào)侃文淵，弄得文淵啼笑皆非。三人想到紫緣，心中各有一番喟嘆，卻又不盡相同了。

    這夜文淵依舊睡在地上，倒也已習(xí)慣了。夢中似乎聽到一陣叮咚樂音，遠(yuǎn)遠(yuǎn)瞧見紫緣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彈著琵琶，低眉信手而奏，只是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就這樣夢著，文淵睡得不沉，醒了過來，正是三更半夜，清風(fēng)入窗。文淵閉目再睡，總是夢得一陣，又轉(zhuǎn)醒過來，心道：“這么夢下去，今晚也不必睡了?！?/br>
    正想起身盤坐，藉以收斂雜念，忽聽一聲極輕的風(fēng)聲，似有什么東西出了窗去。

    文淵翻起身來，只見華瑄好好地睡在床上，卻不見了小慕容。文淵大疑，拿了身邊長劍，開窗看去，遠(yuǎn)遠(yuǎn)見到小慕容的身影翻墻而出。

    文淵心道：“當(dāng)此身夜，慕容姑娘到哪里去？”心中疑惑，緊跟著追將上去。小慕容身法雖快，卻似乎未出全力，文淵加快腳步，暗中遙遙跟著。

    小慕容身影飄忽，不多時(shí)來到一處林中，忽然緩下腳步，似乎猶豫著什么。文淵自也放緩步伐，潛觀小慕容動靜。小慕容慢了片刻，又即加快身法，文淵緊緊追上。小慕容左彎右拐，卻來到了水燕樓。

    小慕容一個(gè)起落，翻過墻去，文淵跟著過了墻，心道：“慕容姑娘莫不是來找紫緣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