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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入白晝 第63節(jié)

    “可惜老頭死太早,什么都問不出來。哎,他怎么死的?”謝祁寒好奇地問了句,徐以年逮著機(jī)會,立即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幾年前的郁老板上來就給他咔嚓了。”

    郁槐沒說話,只看著他。

    徐以年被他占盡便宜,腰板不知不覺挺直了。向來都是郁槐說教他,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反過來,徐以年噼里啪啦道:“太沖動了,我都不會在沒問清楚的情況下隨便殺人,你說你看不慣他暴揍一頓多好?打了上頓還能打下頓——”

    “徐以年?!?/br>
    “???”

    “話這么多,嘴不痛嗎。”

    徐以年不由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僅破皮了,而且很紅腫。聯(lián)想到自己身上到處是這樣狗啃似的痕跡,好幾個地方都隱隱作痛,甚至還被他打了屁股,徐以年破罐破摔,也不管郁槐現(xiàn)在究竟還有沒有生他的氣:“別扯這些沒用的,沖動了就承認(rèn),又不丟人?!?/br>
    謝祁寒震驚地看向徐以年。明明前幾天徐以年都表現(xiàn)得像是不敢和郁槐正面對上,沒想到今天突然變得這么猛。

    南梔習(xí)以為常,微笑著擦掉手上的鮮血。

    看來兩個人鬧別扭鬧得差不多了?

    郁槐沒有回應(yīng)徐以年的挑釁,而是換了個話題:“西區(qū)的話,明晚開始區(qū)長選拔?!?/br>
    謝祁寒想起這茬,表情變了變:“麻煩了,那算命師很可能不知情,說不定會死在里面?!?/br>
    徐以年聽到一個陌生名詞,習(xí)慣性代入了外界的選拔模式:“你們埋骨場不都是法外狂徒嗎,還能有選拔投票?”

    “不是你想的那樣,”謝祁寒解釋道,“埋骨場的區(qū)長選拔相當(dāng)于養(yǎng)蠱?!?/br>
    愿意參加選拔的妖怪留在西區(qū)所屬的范圍內(nèi),時間一到,西區(qū)會升起禁止出入的結(jié)界,妖怪們相互廝殺,一天后覆蓋整片區(qū)域的結(jié)界自動打開。若是只剩下最后一人,他便是西區(qū)的新任區(qū)長;若是一人不?;蜻€剩下不止一人,這場選拔都算作廢。

    嵐可能進(jìn)了西區(qū),也可能去了其他地方?;氐角閳簏c(diǎn)的別墅,眾人商議過后決定分頭行動。有經(jīng)驗(yàn)的郁槐和謝祁寒進(jìn)入西區(qū)結(jié)界,徐以年、南梔和情報點(diǎn)的妖怪們?nèi)ナO氯齾^(qū)尋找線索。

    翌日早晨,徐以年打著哈欠下了樓。他懶洋洋地坐在餐桌上,正要去取籃子里的面包,一旁的霓音笑道:“你怎么看起來一點(diǎn)兒都不擔(dān)心?”

    徐以年一口咬住面包,含糊地問:“擔(dān)心什么?”

    “老大啊!他和小謝可是要進(jìn)西區(qū),幾萬只妖怪才能活一個呢。到時候結(jié)界一開,那血腥氣,我們在別墅里都能聞得到。”霓音說得繪聲繪色,也不知道是真覺得危險,還是借此來逗弄徐以年。

    “反正活下來的一定是他?!毙煲阅旰敛辉谝猓坝艋蹦敲磪柡?,我不如先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我連埋骨場的路都不認(rèn)識?!?/br>
    霓音被他逗笑:“你也太現(xiàn)實(shí)了,不行啊,我們老大喜歡天真爛漫型?!?/br>
    徐以年聽見關(guān)鍵詞,反駁道:“他明明喜歡……”

    “我喜歡什么樣的?”背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郁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不緊不慢道,“你說說?!?/br>
    徐以年感覺自己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后頸,他哽咽三秒,抓起沒吃完的面包就沖向了自己的新隊(duì)友:“干活了干活了,這都幾點(diǎn)了,南梔南梔?我們走吧!”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霓音撐著臉頰,饒有興趣:“人類男孩子都這么可愛嗎?”

    本以為郁槐不會回答她的感慨,想不到他笑了笑:“你想多了,只有這一個特別可愛?!?/br>
    按照郁槐的推測,像嵐這樣不擅長動武的人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各區(qū)的集市,嵐或許會以替人算命的方式維生。徐以年和南梔一組,前往北區(qū)的集市尋找線索。

    說是集市,其實(shí)也就是大一些的交易點(diǎn),并沒有任何正式的規(guī)劃。青髓石是集市上的硬通貨,如果沒有,也可以以物換物,甚至還能提著攤主指定的項(xiàng)上人頭來交易。

    集市上的東西十個里有八個都是除妖局明令禁止的。徐以年看見了各式各樣的武器,有些他甚至從沒見過。有一家店的大門就是兩扇泛黃的巨大龍骨,通過骨架間的空隙,一眼就能看見店內(nèi)擺放的浸泡在玻璃罐里的人魚心臟。旁邊的藥店堆滿了各類稀奇古怪的藥品,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還賣時光藥水,徐以年一個激靈,暫時對這類東西敬而遠(yuǎn)之。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徐以年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地,一位高挑火辣的女妖攔在他面前,輕薄的衣料幾乎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頭一回來集市嗎?你看起來很面生?!?/br>
    徐以年一愣,女妖嬌笑著伸出手,像是要拉他的胳膊:“既然這樣,給你打個對折?!?/br>
    徐以年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有不少衣著輕薄的女妖,她們曖昧的視線若有若無望了過來。

    這里似乎算是……紅燈區(qū)?

    徐以年說了句抱歉匆匆離開。女妖沒料到這個長相漂亮的人類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逃跑,驚訝過后大聲道:“哎!別走啊,不收你錢行不行?!”

    南梔將一切看在眼里,她跟上徐以年的腳步,離開那片區(qū)域后笑道:“您這種長相很招埋骨場的女妖喜歡?!?/br>
    徐以年摸了摸鼻子,好奇道:“那郁槐呢?他路過紅燈區(qū)是不是也有這待遇?”

    本以為會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可南梔搖搖頭。

    “聽謝祁寒說,沒誰敢上來攔他?!彼龎旱吐曇?,說悄悄話一樣,“他看起來太兇了?!?/br>
    “哦,這樣?!毙煲阅暄b模作樣應(yīng)了聲,唇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yáng)。不遠(yuǎn)處妖怪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傳入耳朵,一條鬧哄哄的長龍映入眼中。

    “前面的還要算多久?能不能搞快點(diǎn)?”

    “大師今天快算滿一百個了,飯都沒吃一口,敬業(yè)啊!”

    “真這么厲害?一次一塊青髓石可不便宜。”

    “可靈了!大師連我三天前殺了人都能算出來,還準(zhǔn)確說出我殺的是只狐妖!”

    徐以年捕捉到關(guān)鍵詞,朝隊(duì)伍的最前端看去,在那里,白發(fā)青年面上掛著營業(yè)的微笑,他雙眼纏繞著厚厚一層繃帶,從容不迫握住妖怪的手:“這位客人,你是白夜命,命相里火光四起,近期可能有與火焰相關(guān)的血光之災(zāi)?!?/br>
    嵐似乎說中了妖怪的心事,后者頓時緊張:“那怎么辦?”

    嵐微笑著指點(diǎn)迷津:“找個能力與水相關(guān)的妖怪結(jié)合,看看能不能把濕氣分給你?!?/br>
    妖怪一臉大徹大悟,放下一塊熠熠閃光的青髓石起身離開。下一位妖怪一屁股坐在嵐面前的椅子上,粗獷的臉上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大師,我什么時候能變強(qiáng)?”

    “稍等一等不要著急,我看看……客人你是罕見的白晝命,按理說來一生光明磊落,是個好命相?!?/br>
    妖怪逐漸面露喜色,嵐冷不丁道:“但在埋骨場好人不長命?!?/br>
    妖怪額頭青筋凸起,正欲掀桌罵人,嵐又補(bǔ)了句:“如此看來,客人你早晚會離開埋骨場啊?!?/br>
    眾所周知,只有區(qū)長或?qū)嵙O為強(qiáng)橫的妖怪才能拿到傳送咒珠離開埋骨場。妖怪大喜過望,都忽略了嵐的答非所問,丟下一塊青髓石喜滋滋地起了身。

    徐以年遲疑道:“他的眼睛……?”

    算命師天生長有陰陽眼,如果這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受了損,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繼續(xù)窺視輪回。隔著一層厚厚的繃帶,按理來說嵐是沒法看見命相的。

    南梔凝神注視微笑的嵐,她的眼睛內(nèi)各色光彩流動,似變化莫測的云霞,這是陰陽眼開啟的表現(xiàn)??匆妽怪苌砝p繞的那一層不斷翻涌的霧氣,南梔遽然睜大了雙目,難得流露出驚訝至極的神色。

    普通人雖不能看見嵐身上的濃霧,卻也有客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大師,你是不是變透明了一點(diǎn)?”

    嵐的手臂白凈通透,連血管的脈絡(luò)都清晰可見:“客人不用在意,這是正常的現(xiàn)象。還是先看看你的命吧?!?/br>
    “他的眼睛瞎了,他是在消耗壽命算命?!蹦蠗d一錯不錯盯著嵐,“在他周身纏繞著一層濃霧,那是由他的壽命化成的,霧氣越濃,壽命越少?!?/br>
    徐以年猛地扭過頭:“怎么會……?!”

    “東區(qū)的人不敢殺他,索性挖掉了他的眼睛,放任他在埋骨場自生自滅?!蹦蠗d頓了頓,“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想活了,才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算命?!?/br>
    徐以年握緊了拳頭,難以遏制的怒火從心中竄起。南梔分析道:“東區(qū)區(qū)長與嵐素不相識,沒必要大費(fèi)周章對付他,這樣看來,的確有人故意想將他困在埋骨場。”

    夕陽西下,算命的隊(duì)伍漸漸到了頭。最后一位客人坐到嵐的面前,那人沉默不語。嵐微笑道:“請把手遞給我?!?/br>
    十指相扣,嵐的力氣慢慢加重,輕聲說:“徐少主,想不到能在這里碰見你?!?/br>
    徐以年眸光閃爍,低聲問:“你怎么知道是我?”

    “這么純粹的兇命,除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焙退煌?,嵐的態(tài)度要平靜許多。徐以年實(shí)在忍不住了:“您是怎么……?為什么會來埋骨場?”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東區(qū)區(qū)長的小兒子命相非常特殊,哪個算命師不想看看呢?”

    徐以年神色微動,有些不能理解:“就因?yàn)檫@個?”

    “好吧,還有一個原因。”嵐頗為坦蕩,“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他們給的錢實(shí)在太多了?!?/br>
    “……”

    “像這堆石頭我生前也用不上,但我畢生的夢想就是死在錢堆里。”嵐攤開另一只手,示意徐以年給錢,“一塊青髓石,謝謝。”

    即使氣氛異常沉重,徐以年也不禁無言片秒,他正要掏錢,嵐和他相握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徐少主,好像不對……?”

    徐以年怔了怔,嵐抓住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半透明的手臂甚至開始顫抖。徐以年想要說話,南梔在這時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動。

    嵐的壽命似乎正在飛速燃燒,白玉般的面頰不斷流下汗水、裹纏紗布的眼睛甚至浸出了血淚,徐以年第一次經(jīng)歷這么長時間的算命。嵐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徐以年已經(jīng)感覺不到對方的體溫了,他實(shí)在忍不住,正想問嵐你還好嗎,嵐?jié)u漸松開同他緊握的手。

    劇烈的情緒起伏令算命師的面色格外蒼白,他顧不上滿臉的汗水和血水,麻木而混亂地重復(fù):“錯了,你的命相錯了…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我現(xiàn)在才看出來……!”

    徐以年看他受的刺激太大,一把抓住他:“您冷靜點(diǎn)!到底怎么了?”

    嵐像是被這一聲換回了神志,他擦了把臉上的汗,努力平復(fù)好情緒。再開口時,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yán)肅。

    “徐少主,你命相中的尸山血海猶如一層障眼法,牢牢覆蓋在你本來的命相上。如果不是我…我現(xiàn)在用壽命為你看相,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發(fā)現(xiàn)你真正的命相。”

    嵐停頓片刻,沉聲道:“你的命相被人換過。”

    徐以年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嵐,嗓音都有些喑?。骸澳阏f什么?換命相?”

    哪怕用盡方法,他的命相數(shù)十年來從未改變,可嵐竟然說……

    嵐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他的模樣,有些不忍:“你身上背的是別人的命相,那人用禁術(shù)將你和他的命相做了交換。”

    也就是說,他本身并不是兇命。

    徐以年的指尖爆開一縷電光,他的手指握緊又松開,強(qiáng)迫自己控制好情緒:“換了命相,我會變成大邪大惡、濫殺無辜的人嗎?”

    “不是這樣?!睄箙s搖搖頭,“你們很多人都有誤區(qū),命是命,命相是命相,這是兩碼事。”

    “命相不是命運(yùn),而是算命師對命運(yùn)的預(yù)言。命運(yùn)是既定的,但預(yù)言卻可以改變,很早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你的命相不會決定你的未來,因?yàn)槊嘀皇俏覀兯忝鼛熃o出、對于命運(yùn)的預(yù)言?!?/br>
    “即使那個人交換了你們彼此的命相,你真正的命是任何方法都改變不了的,能改變的,只有我們算命師能看見的部分——就是命相?!?/br>
    哪怕被換上了兇命的命相,徐以年本身的命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只是被掩蓋在了兇相的表層之下,導(dǎo)致算命師們無法看見真相。

    就連嵐,也幾乎是將剩下的壽命全部耗盡了,才察覺到異樣。

    “礙于禁術(shù),我沒法看見你真正的命。但你很可能是光明璀璨的白晝命,才會讓那個人不惜代價和你交換命相?!?/br>
    “可他怎么能……!”徐以年受到的沖擊太大,注意到嵐愈發(fā)透明的身體,他急得語無倫次。嵐示意他先別說話:“別著急,先聽我說?!?/br>
    “那個人一定是徹頭徹尾的喪心病狂之徒。換命相必須要用算命師的眼睛為引,來施展一種鮮為人知的禁術(shù),那人為了換命,不惜殺死了一位算命師,挖走了他的眼睛?!?/br>
    徐以年不可思議:“可殺死算命師……”是會折壽的。

    嵐的身體幾乎快要消散了,他加快了語速:“徐少主,如果你想讓覆蓋在你命相上的兇相褪去,只有找到施術(shù)者,殺了他,這層兇相才會消失。相應(yīng)的,覆蓋在他命相上的、屬于你的命相也會同時消失?!?/br>
    隨著越來越模糊的聲音,嵐逐漸化為了云霧似的粉塵。徐以年伸手想要抓住他:“嵐…?!”

    “抱歉,”算命師的話語從風(fēng)中傳來。有愧疚,也有長輩對小輩的憐惜,“沒能早一點(diǎn)看見你真實(shí)的命相,讓你過得很辛苦,如果我能及時發(fā)現(xiàn)——”

    嵐的聲音陡然僵住。

    “……不對,你的命和郁槐的命不可能相沖!…錯了,我算錯了……!”

    嵐似乎拼命想告訴他什么,可最后一點(diǎn)聲音也徹底消失了。徐以年怔愣片刻:“什么不可能相沖?”

    無人回應(yīng)他的詢問,徐以年慌亂道:“嵐??”

    南梔率先反應(yīng)過來:“徐少主,那人和你交換命相,說明你一定不是兇命,無論白晝命還是白夜命,都不可能和老板的命相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