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慈聲音不大，情緒也不算激動，但她一開口，底下竊竊私語的眾人立即鴉雀無聲。這番話把整個辯題拉向了意識形態(tài)領域，也是這個年代最敏感的話題。短暫的沉默中，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社會主義萬歲！祖國萬歲！”頓時眾人的呼聲如雷貫耳，寧慈帶著滿意的微笑坐了下去。

    裁判組長林主任隨即鳴鑼三聲，示意全場寂靜。坐在梁蘇右邊的李非凡狠狠攥著拳頭控制情緒，用來記筆記的硬皮本也被合上，似乎宣告著必敗無疑。

    梁蘇一咬牙，挺身站起，既然對方主動把話題引向意識形態(tài)領域，那她也無所顧忌了。“反方二辯試圖混淆視聽，偷換概念，請評委老師和各位觀眾聽我一言?！?/br>
    “我們今天的辯題是金錢追求和道德追求是否能統(tǒng)一，而不是金錢追求與道德追求是否必須統(tǒng)一?！绷禾K努力使自己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剛才反方二辯說到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貧富差距以及悲慘的底層民眾，我也深深同情著那些苦難的工人和農(nóng)民。但他們的痛苦是來源于分配不均的社會制度，而并非金錢追求本身。貧窮不是馬列主義的目標，發(fā)展生產(chǎn)力，使全人類得到幸福才是社會主義的終極愿望。要杜絕人吃人的慘狀繼續(xù)發(fā)生，必須改變不道德的剝削制度，而不是大家一起德高望重的餓肚子。古人講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是說路上的遺失物必須一文不值，敞開的民居家徒四壁。如果窮到盜賊都搖頭嘆息的溜走，人為了吃飽穿暖這種基本的生活需求則更容易鋌而走險，淪為亡命之徒！”

    說完這一大番話，梁蘇的后背已經(jīng)微微冒汗。她看著底下烏壓壓的人群，似乎已經(jīng)被她的陳述所打動，于是繼續(xù)趁熱打鐵：“為什么英明的小平同志要進行改革開放？為什么蘇聯(lián)老大哥要不遠千里幫助我們？為什么撥亂反正之后要立馬恢復高考制度和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更美好和富足的未來。古人早就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我們要發(fā)展工農(nóng)業(yè)，商業(yè)和科技，教育，就是為了在追求發(fā)家致富的同時提高人民的文化修養(yǎng)和道德水平，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未來。這才是社會主義的建設藍圖，大家追求的是經(jīng)濟和科技的騰飛，在民主和法治的道路上邁步前行，超越英美邁入發(fā)達國家的序列；而不是倒退回清朝，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咱們國家改革開放的國策還不能證明金錢追求與道德追求能夠統(tǒng)一嗎？那請對方辯友明示，小平同志制定這項國策究竟用意如何？”

    梁蘇話音剛落，臺下坐在角落里觀戰(zhàn)的于鶴立如夢初醒般咧嘴一笑，自言自語道：“如此鋒芒的姑娘，夠勁兒！”

    第15章 航向

    這時不像剛才正方結束發(fā)言那般掌聲雷動，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梁蘇偷偷瞟了眼對面幾分鐘前還得意洋洋的反方辯友，此時他們正面面相覷，為首的寧慈更是緊咬嘴唇，柳眉緊鎖，面色如土。

    劉家豪見狀，偷偷捅了捅梁蘇的胳膊，借桌子遮擋偷偷伸出大拇指。在座的誰敢質疑黨中央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尤其是評委席上的老師一多半都是政治系出身，這點思想覺悟當然會有。

    接下來雙方的辯論更像是走流程，梁蘇氣定神閑的握著玻璃杯，瞇著眼看著已經(jīng)接近表演賽的局勢，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正方的一員。這場辯論賽沒過多久就在友好而和諧的氛圍中結束，林主任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毫無懸念的宣布正方獲勝，并把事先準備好的四個不銹鋼水杯分發(fā)給勝利者。不過他也帶來了另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這場辯論賽的最佳辯手為政治系寧慈同學，獎品是開水瓶一個。

    “這吃相太難看了。不就是林主任在嗎，就算反方敗了也得給個最佳辯手?！鞭q論賽剛剛散場，劉家豪就為梁蘇忿忿不平。

    “你沒看到，人家寧慈在場上都快哭了?！崩罘欠矓[弄的著锃亮的水杯，“或許是人家主任憐香惜玉也說不定。”

    聽到李非凡的解釋，劉家豪更生氣了，“如果真的快哭了就要拿最佳辯手作獎勵，那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他辦公室哭，看他怎么收場。歷年來的最佳辯手都在獲勝方的參賽隊員中選出，偏偏這次搞貓膩?！?/br>
    “別鬧?！痹谂赃叞察o了半晌的梁蘇終于開口，“那個塑料開水瓶看著太丑，我也不想要。這個結果已經(jīng)很好。我有些累，先回寢室休息了?！?/br>
    梁蘇說完，把戰(zhàn)利品往隨身的布包里一揣，拔腿就走。劉家豪正要追，被身邊的林曉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人家想自己靜一靜，你就別去火上澆油了。”

    梁蘇低著頭走在夜幕下的林間小道上。方才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平靜如常，其實是為了壓抑方才爆發(fā)的快感。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在她兩輩子的生命里從未出現(xiàn)過。她覺得自己在臺上吐出的每個字眼都棱角分明，擲地有聲。上輩子在審計現(xiàn)場找出報表中錯漏的成就感比起在辯論席上慷慨陳詞的蘇爽，實在不值一提。

    “嘿！”一個修長的人影猛然躥到面前，把陷入沉思的梁蘇著實嚇了一跳。于鶴立晃著手中帶著奶香味的紙袋，“還沒吃飯吧，我去校外街上買了剛出爐的奶油面包，七毛錢一個呢，你快嘗嘗。”

    “找我有事？”梁蘇接過溫熱的紙袋，上面“嘉陵江國營食品廠”的大紅印章十分醒目。

    “路教授讓我喊你去一趟?！庇邡Q立背過身，匆匆掩飾著臉頰的guntang，“沒想到你竟然躲到了這里，讓我好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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