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沒機(jī)會學(xué)，阿梨越是心中渴慕和欽羨。她向來十分敬重讀書人，可這人似乎有點學(xué)問，但書未免讀歪了，有辱斯文。

    待撿了一小包蟬蛻，阿梨慢慢攀著遒勁的樹根下來，腳一著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只聽一聲脆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她踩到了。

    陽光下，那東西被掩藏在枯葉中，阿梨扒開落葉，果然看到一枚溫潤的玉佩。上頭不知刻了什么獸，龍不像龍，虎不像虎。一看就知值不少錢。

    這自然不可能是哪個民夫或是仆役的。方才那登徒子就站在這，聽聞他是個官兒，應(yīng)該就是他的了。

    那人忒討厭，丟了東西也活該。阿梨將玉佩撿了，放在收蟬蛻的小袋子里，原本想拿回城中偷偷賣了，但這樣的虧心事擱在心里，到底不安。

    ×

    自從父親過世，阿梨與兄長相依為命，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此時將近一月未曾見韋興，心中十分惦念。

    她挑著那擔(dān)死沉的豆醬從臨州城一直走到兩河驛，能給阿兄送雙鞋是這一路唯一的慰藉。但竟不能相見，此時心里遺憾非常。

    張嫂雖應(yīng)承幫她轉(zhuǎn)交鞋子，可這一月來都未曾見過韋興，阿兄不舍得到驛站里頭花錢加個酒菜，這鞋子要何時才能落到他手里呢？若是讓旁人轉(zhuǎn)交，又會不會被人家私吞了？

    思來想去，阿梨仍決定還是親自去尋一尋韋興。青天白日，她不往僻靜的地方去，應(yīng)該也不會出什么意外。

    糾結(jié)一刻，阿梨還是揣著那雙鞋子往草叢里被人踏平的小路走去。

    強(qiáng)烈的陽光將一切都勾勒得分明，空氣中的熱浪灼在臉上，地上橫七豎八的條石被曬得滾|燙。

    阿梨在附近走了一圈，并未找到韋興的身影。倒是先前那男子，抱臂倚在一株樹下，不知在等著誰。

    見阿梨從附近路過，他的眼神遂落在她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懶洋洋地吹著口中樹葉卷的哨子，吹出一首她未曾聽過的小調(diào)。

    鄉(xiāng)野中時常有孩童放牛時用樹葉卷一卷，或者將細(xì)竹管劈開，插|進(jìn)一片竹葉，制成極簡單的哨子，嘀嘀嗚嗚響一路，喑|啞難聽又自得其樂。阿梨從不知道，那樣的哨子竟然能吹出好聽的曲調(diào)來。

    因為那枚玉佩，阿梨有些不敢看他，做賊心虛瞟去一眼，他卻沖她露齒一笑，吹出一段極為動聽的小調(diào)。

    阿梨只覺得耳朵都紅了，極力繃著臉，做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來，將那枚燙手的玉佩挑在指尖朝他一伸：“是不是你掉的？”

    李贄垂目一望腰間，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你拿過來吧?！?/br>
    阿梨被他理所當(dāng)然的頤指氣使氣得心火一燒。她只是不愿做虧心事，他卻每每得寸進(jìn)尺。因為那段悅耳的小調(diào)而生出的一絲好感又被這態(tài)度消磨掉。

    阿梨見他不來，蹲身將那玉佩放在路邊石頭上，徑直往前走了。

    走出沒多遠(yuǎn)，只見四處有工頭三三兩兩往這頭來。

    “這么熱的天，你們見過哪個大人比民役先到工地上曬著等的？這李司戶瞧著就是個真干實事的。從前那一位，下雨不來，有太陽不來，起晚了不來，十日里有一日能見著人就是好的?！?/br>
    “他是監(jiān)工，怕咱們偷懶呢！他一勤快，底下誰也偷不著懶。你還以為這是好事？”

    “你以為衙門里為啥想起來給咱們臨州修驛道？聽聞趙國公要領(lǐng)兵過來剿匪，沒有路，車馬進(jìn)不來呢！陸郡守立下了軍令狀，說是要在八月底前把路修通，不然頭上烏紗不保，咱們也要跟著倒霉。”

    ……

    阿梨遠(yuǎn)遠(yuǎn)聽了兩耳朵，捏緊了懷中的布鞋。

    世風(fēng)日下，他那樣的登徒子竟然是監(jiān)工！那這鞋子還能不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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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出自白居易，形容民生凋敝，而人脾氣生硬莽撞如野鹿。

    第3章 相思扣

    阿梨沒精打采回了驛站。此時勞役們上了工，驛站里頭的幫傭正忙著收撿碗筷。

    見她進(jìn)來，張嫂起身替她盛了一碗白粥，拉著她在一處陰涼通風(fēng)的小桌前坐下，一邊熱絡(luò)地替她端來兩碟子腌菜，一邊與她閑嘮家常。

    “你姑母可曾替你留心哪家的后生？”

    阿梨垂下眼瞼，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顯得有幾分黯然：“我這樣的，哪家瞧得上。”

    張嫂笑嗔著拍了她胳膊一下：“不許說這樣的喪氣話。殷實些的人家瞧不中你，可你勤快，模樣好，性子又好，莊戶的漢子哪個不喜歡？”

    阿梨被她說紅了臉，搖頭道：“我姑母時時說白養(yǎng)我兩兄妹到這樣大，將來必是要多給些聘金的。”

    阿梨猜得到，張嫂平白待她這樣好，必然也不全是為那兩個小白糕，或是想給自己做大媒。但姑母見她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好，早打上禮金的主意，尋常人一打聽，哪家還敢結(jié)這樣的親？

    果然，張嫂聽了，面上的笑淡了許多。

    恰門廳處有人進(jìn)來，她仔細(xì)一看來人，忙堆滿了笑，提著茶壺迎了上去。

    阿梨回頭，見那位李司戶走了進(jìn)來。大熱的天，他也不像旁人總是搖著扇子擦著汗。官服下，雪白的里衣襟扣一絲不亂地扣到了最上頭，顯得嚴(yán)謹(jǐn)端正又儀態(tài)清雅。

    若非在房中那輕佻的問話，阿梨簡直要被此人的外表所迷惑。她在心里罵了一句‘衣冠禽獸’，回頭繼續(xù)慢慢喝自己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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