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誤會
所有人的關注力都聚集在柳貴妃身上,沒有人多看汝月一眼,她慢慢退到角落,找了個椅子坐下來,案幾上還有幾碟子點心,她順手拿起一塊來,塞進嘴里,味同嚼蠟,她還是強迫自己努力地往下咽,實在噎得慌,就喝一口茶,再塞下一塊,要是柳貴妃腹中的胎兒出了岔子,莫說是她們眾口一詞將罪魁禍首的罪名按在她頭上,便是這一屋子的人,誰也逃不得干系,必須要吃飽,吃飽了,才有力氣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太醫(yī)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一只手都在打顫,素心,素荷圍在旁邊嘰嘰喳喳地沒停,汝月吃完碟子中的最后一塊點心,站起身來,拍一拍衣裙上的碎屑,幾步走到柳貴妃身邊,柳貴妃雙眼緊閉,再沒有方才的那種神氣,她又低下頭,留下了柳貴妃的裙底,似乎沒有流血的跡象,如果保住了柳貴妃的孩子,也等于是保住了自己,她立時提高了嗓子呵斥道:“統(tǒng)統(tǒng)被我閉嘴,讓太醫(yī)診治!” 素心不服氣地還想反駁,汝月冷笑道:“方才你們娘娘說了什么,我只當沒聽見,我只知道要是孩子保不住,你們都會死,全部,一個都不剩下?!?/br> 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比那一聲呵斥更加管用,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一起噤聲無語,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大家都心知肚明月嬪的話沒有錯,就算是栽贓她一個下黑手,她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人也討不得好去,哪怕是不被處死,也一定不能留在朝露宮這樣的好地方,不知會被編派到哪個角落去做最骯臟齷蹉的粗活。 才有兩個膽小的想要哭,身邊人立即伸出手去將嘴巴給捂住了,汝月強迫自己鎮(zhèn)定地看了哪個太醫(yī)一眼:“請?zhí)t(yī)先行診治,應該已經(jīng)派人去通稟皇上此事,貴妃腹中的胎兒事關重大,一定請謹慎再謹慎。” 素心聽了汝月的話,趕緊讓素荷出去見皇上,她居然忘記這樣重要的細節(jié),不免多看了站在柳貴妃身邊的汝月一眼,心底里微微的倒是有些佩服汝月的冷靜,到底是在太后身邊當值多年,見過世面的。 “微臣想要將貴妃娘娘移到床榻上,好做近一步的診治。”太醫(yī)見有人鎮(zhèn)住場面,稍稍喘了口氣,抬起衣袖來擦了擦汗。 汝月退后兩步,指揮素心立時安排氣力較大的宮女,抱了最大的一床錦被來,將柳貴妃移到被中,兜著四個角,輕拿輕放地移到了內(nèi)屋,此時也沒有人會阻攔汝月一路都跟在旁邊,太醫(yī)等柳貴妃躺好了,再細細地診斷過,松口氣來,對著汝月說道:“貴妃娘娘的胎兒應該無恙,也沒有要滑胎的跡象,娘娘怕是摔倒的時候,受了點驚嚇,微臣開幾貼安神保胎的藥,吃幾天應該就沒事了?!?/br> 汝月只覺得自己背后的衣料都被冷汗浸濕了,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還是輕輕對太醫(yī)點了點頭道:“有勞太醫(yī)了,請那邊開方子?!?/br> 素蘭過來將太醫(yī)領到旁邊的桌邊,筆墨伺候著,汝月垂眼看著柳貴妃,她像是察覺到汝月的目光,眼皮子稍稍一動,睜開條縫來,汝月沒有任何的碰觸,方才吃的那些點心,這會兒都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貴妃娘娘還是先休息,皇上片刻后就會到的。” 說完,汝月退開身,又坐到了遠遠的椅子上,素心反而湊過來她身邊,壓著嗓子問道:“娘娘應該無事吧?!?/br> “所有人都希望貴妃娘娘無事,無事才好?!鼻扒昂蠛蟛贿^是短短的時間,汝月卻覺著全身酸痛,好似打了一場架,遍體鱗傷,她微微合閉了眼,不再多看。 “皇上要是來了,請月嬪娘娘和皇上說說?!彼匦膮s不肯離開,多嘴了一句。 “說什么?說是我將貴妃娘娘推倒在地,你們十幾雙眼睛都看著清清楚楚?”汝月的嘴角一彎,眼睛沒有睜開,她的臉色還是慘白著,皮膚近乎于一種透明的顏色。 “貴妃娘娘也是逞一時之快,要是回過神來,一定不會再這樣安排的,月嬪娘娘也不要計較在心,今天的場面,我們幾個也要多謝月嬪娘娘鎮(zhèn)定,才能確保貴妃娘娘的安妥?!彼匦男睦锖笈?,當時人人都亂了套,要是月嬪再撒手不管,怕是等太醫(yī)能夠順利說出話來,貴妃娘娘已經(jīng)延誤了病情。 “還是等皇上來了再說其他的,畢竟貴妃娘娘還是受了驚嚇的,難逃其責?!比暝抡f完這句,安安靜靜地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素心嘆了口氣,讓素蘭跟著太醫(yī)去取藥。 直到明源帝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趕來,臉色沉得像是烏云籠罩一般,他沒有見到坐在一邊的汝月,徑直停留在柳貴妃的床榻邊,沒等柳貴妃開口,已經(jīng)緊緊握住了柳貴妃的一只手,柳貴妃再忍不住情緒,側過身來,嚶嚶痛哭,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說道:“皇上,皇上,臣妾無能,差些又動了胎氣?!?/br> 明源帝的另一只手輕輕拂過她的發(fā)頂:“寡人已經(jīng)詢問過太醫(yī),孩子無礙,你靜靜躺幾日就會好的?!?/br> 聲音很是溫和,明明是一種抑制不住的怒氣,透出來的卻是柔軟的語調(diào),柳貴妃拼命點頭道:“皇上不怪罪臣妾就好,不怪罪臣妾就好?!?/br> 汝月在角落里,看著床邊的兩個人,一問一答,情深伉儷一般,明源帝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柳貴妃分毫,臉上的緊張盡管掩飾得很好,旁觀者依然看得很清楚。 “你只管安心休養(yǎng),其他的事情就別太cao心了,cao心傷神,對胎兒不好?!泵髟吹劬従彿砰_了手。 “皇上不要走,皇上,臣妾委實心中擔心受怕得厲害。”柳貴妃的臉色已經(jīng)比前頭好看了許多,見明源帝的語氣柔和,頓時做出楚楚可憐之姿,想要拉扯他的衣袖。 “寡人不走,寡人留在這里陪著你?!泵髟吹蹨睾偷匦α诵?,還特意將衣袖的一角,塞在柳貴妃的手心中,“要是不信的話,你抓著這個就是?!?/br> 柳貴妃撇了撇嘴角,很是乖巧地真將那一角衣袖拽在手心中,畢竟是生生跌了一跤,又受了驚嚇,這會兒見到皇上在身邊軟言輕語,她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柳貴妃的氣息變得綿長,明源帝的姿勢不變,只是稍稍側過臉來,看著汝月所坐的位子,皺了皺眉道:“月嬪,你如何在這里?” 原來,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她,汝月心里面此時說不出是什么情緒,酸甜苦辣夾雜在一起,她以為自己早就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從宮女變成一個嬪妃,皇上還捧在手心里似的呵護,說起話來有商有量,床笫之間也是那么和諧,有時候,午夜夢回,她會錯以為自己真的出了宮,回到民間,嫁了一個普通男人,這個男人正睡在她的身邊,她聽著他的呼吸,心里頭有小小的歡喜與安寧,伸出手去可以摸到他溫暖的身體。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偏偏是當今的皇上,不是她陳汝月一個人的,永遠都不可能是,床榻上躺著的美艷女子是他的貴妃,那個在幾乎冷宮怨尤的是他的皇后,還有各種的妃,各種的嬪,她是最底層的那一個,最沒有身家背景的那一個,甚至她還不如那個死去的大殿下的生母,至少那個名字都快被人忘記的女子,為這個男人生下了目前為止唯一的骨血。 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明源帝見汝月神情古怪,卻不答她的話,以為她在旁邊也受了驚嚇,重復問了一次:“月嬪,你如何在朝露宮中,方才你在做什么?” “是月嬪推倒了我們娘娘,娘娘才會受傷的。”不知是誰,不知是屋中的哪個宮女,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所有人都聽見。 這是柳貴妃的叮囑,只要是朝露宮里的人都當場應諾的,素心本來見柳貴妃沒有大礙,想將此事先壓制一下,沒準等娘娘醒來又會改變主意,卻沒有想到總會有擋不住的閑人之口,這會兒屋內(nèi)屋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宮女,還有大小太監(jiān),她無法確認那句話是從誰的口中說出來的。 一剎那,明源帝的臉色大變,一雙利眼盯著汝月,仿佛已經(jīng)相信了那句話,低聲喝問道:“真的是你推倒了柳妃?” 汝月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在看著明源帝,從他的臉,看到他的手,看著那只被柳貴妃拽捏住的衣角,一寸一寸,目光所到之處,身體里面就像是有一小簇地方被點燃,燒灼,成了灰燼。 “當時,人多眼雜的……”素心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先說一句遮擋的話,緩和一下氣氛。 “閉嘴,寡人問月嬪,讓她自己來答,要你這個宮女來插什么嘴。”明源帝的怒氣,那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怒氣,熊熊燃起。 素心頓時被嚇得就地跪下,噼里啪啦自摑耳光,沒有人阻止,她的手勁又大,很快雙頰都被打得紅腫起來,汝月看了一眼素心,忽然沖著明源帝莞爾一笑道:“皇上說什么便是什么,又何必要問月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