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到了！”

    “??！你怎么精力這么旺盛！”

    “jiejie，到了哦！”

    總算

    我氣喘吁吁地站在803跟前，周明明已經(jīng)開了門。

    我提醒道：“小朋友，你不是還想要我給你量身高嗎？”

    周明明一臉狐疑：“你怎么知道”

    “嘿嘿，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腸子，你jiejie可能不知道嗎？”

    他微笑：“真的假的？”

    墻壁上盡是曾經(jīng)的回憶。一開始是爸爸給我倆量身高，我比他高得多；后來就是我給他量身高，從88厘米，長到121厘米。

    而現(xiàn)在呢？

    他貼墻站好，我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頭

    這下我得踮腳才能幫他做記號了：“達到了理想的身高有什么感受呢？周明明同學(xué)？”

    周明明微笑：“俯視暄暄jiejie的感覺真好?！?/br>
    哼！

    周明明打開了房門，暖黃色的光暈流溢而出。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緩緩走進去。

    一陣暖風(fēng)迎面吹來。

    我看到爸爸、mama坐在茶幾兩邊的軟墊上，抬頭看著我們。茶幾上盛放著豐富的飯菜，中間還有一個大大的雙層熊熊蛋糕！

    “爸爸、mama？我是在做夢嗎？”

    mama站起來，朝我們走來：“進來也不知道換雙拖鞋的，我才拖的地板！”

    爸爸：“今天是明明的生日呢，你們mama忙活了一下午才做了這么多菜！“

    mama：“廢話真多，趕緊洗手，吃飯！”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們一定在演戲吧？！mama，你不是還在沿海地區(qū)嗎？你怎么突然回來了？爸爸，你不是已經(jīng)再婚了嗎，你說過跟我們一刀兩斷了你怎么會回來！”

    mama：“就是在外面待久了覺得還是家里好?！?/br>
    爸爸嘆息了一聲：“這里才是我的家，只有你們倆才是我的孩子。”

    我抓住周明明的手：“我一定在做夢吧！爸爸mama怎么會——”

    “jiejie，先洗手?！敝苊髅骼胰ハ词珠g洗手。

    狹窄的空間，昏暗的光線，就連下水道淡淡的臭味似乎也變成了一種溫馨。啊，熟悉的香皂，熟悉的梳子，熟悉的發(fā)膠。

    我們坐在爸爸mama身邊，爸爸：“還是先唱下生日歌吧？多少年沒給咱們兒子過一次像樣的生日了？”

    mama：“搞得這么花里胡哨的。”

    說完還是點燃了十六根蠟燭，給周明明戴上了紙王冠，關(guān)了燈。

    十六歲。

    多么美好的十六歲。

    多么美好的生日。

    多么完美的家。

    周明明像一個萬眾矚目的王子，在燭光中許下了愿望，吹滅了所有蠟燭。

    就在此時，我竟然聽到了煙花爆炸的轟隆聲。

    窗外，絢爛的煙花正在綻放。

    “明明！煙花！”我驚呆了！

    十點了嗎？游樂園在放煙花嗎？可是看起來好近！好美！好像是為了我們盛放的一樣！

    周明明走向陽臺，我追上去。在那一刻，我竟然還沒有意識到——我家怎么會有敞開的、沒有護欄的陽臺？

    他的聲音輕輕的，在轟隆轟隆的聲響中顯得有些不真切。

    “其實你看到的不是煙花，是恒星的爆炸。”他說，“恒星在隕落之前，會先爆炸，發(fā)出絢爛的光芒。最后死亡，成為漂浮在宇宙中的尸體?！?/br>
    在那一刻，我終于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零零碎碎的言語終于連成了一條線。

    “我一直想跟jiejie再看一次煙火。”

    “可是暄暄jiejie，如果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呢？”

    “我最后的請求，答應(yīng)我吧?！?/br>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眼神越來越悲傷？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身體越來越模糊？

    突然，我想起了他說的那段話：

    “我感覺自己一直都在被拒絕，在被遺忘，在失去。不過也快到盡頭了?！?/br>
    還有，他在地圖末尾寫的：

    陽臺：end

    眼淚幾乎立刻涌上眼眶：“周明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要消失了？！”

    我想抱住他，想把他拖進房間，但是我碰不到他，我又碰不到他了！

    只要他不想被我碰到，他就可以做到。

    絢爛的煙花中，他在緩緩后退。

    風(fēng)鼓動著他的發(fā)，他明黃色的鴨舌帽被卷了起來，從八樓墜落。

    “暄暄jiejie，我在人世間徘徊了太久。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我該去另一個世界了?！?/br>
    “我需要你?。。?！”

    我感覺自己快瘋了，小時候的我，因為任性失去了他。

    十年后，我卻又要在同一個地方失去他，因為他對一切都失望了！

    我還沒有滿足他的愿望！這樣還不夠！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他說：“你想要的那些，我們都可以一點一點實現(xiàn)?。∵@些年我沒有忘記過你，我一直都非常想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你怎么可以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

    他的雙眼帶著些迷茫，有些冷淡地說：“可是你確實忘記我了啊，暄暄jiejie，我死后，你們很快就搬家了，你有回來看過一次嗎？而我呢，我一直都在這里，等你。那個時候，我看著自己的身體碎裂，被抬走，我無法動彈，沒人回應(yīng)我的求救聲，為了爬上八樓，我費盡全力，可是樓房拆遷了，我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我迷路了。可是你呢？你在哪里呢jiejie？我死后的兩個月，你就有了新的弟弟，就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你牽著他的手半年，你就有了新的朋友，過上了精彩的生活！”

    “”

    “承認吧，其實那時候，你對mama說的氣話都是真的。你一開始就不想要我這個弟弟。當他們讓你接我回家的時候，其實你討厭我討厭得要死，所以看到我從幼兒園走出來，你故意站在樹下觀賞我焦慮的可憐樣；我死掉之后，你感覺自己解脫了，終于沒有了我這個包袱，你渴望著斬斷黑暗的舊生活，所以再也沒有回來過——”

    周明明像一個機器人，沒有聲調(diào)地說著殘酷的話語，好像這些是他對自己說過千萬遍的臺詞，已經(jīng)失去了吸引力。

    “不對！不對！我沒有那樣想過！”

    他似乎對我的回應(yīng)不感興趣，在我跟前張開雙臂，繼續(xù)后退：“jiejie，其實你不用煩惱，你已經(jīng)有了新弟弟了。我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了?！?/br>
    他站在陽臺邊緣，喃喃道：“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像我這種在世間徘徊了太久的孤魂野鬼，之后到底會去哪里呢？”

    又是一朵煙花，綻放，消失。

    他就在我的跟前，后仰。

    掉了下去?。?！

    我瘋狂地撲上去，抓住他：“明明！”

    我抓住了他的手。

    “周明明，你不要嚇我！?。　?/br>
    我感覺自己瘋掉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知道，如果此時此刻，我任憑他這么摔下去，以后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的事情將會成為我最大的遺憾。

    他望著我，喃喃道：“暄暄jiejie，你想，陪著我嗎？”

    我不顧一切地回答：“陪著你！陪著你！只要你不離開我！”

    他笑了，聲音混合在夜風(fēng)中，輕輕的。

    下一刻，我整個人都被他狠狠地拽了下去。

    ??第33章

    恐怖的失重感擠壓著我的內(nèi)臟, 過去的一切由于走馬燈在我跟前一幕一幕翻過去，我的時間似乎停滯了——

    mama大著肚子，跟我說：“暄暄, 你要有弟弟了”；

    病房里，我第一次抱起他，紅紅的臉蛋皺皺巴巴的；

    我陪他堆積木, 幫他換尿布，只是出去買了個棒棒冰, 就聽到他震耳欲聾的哭聲。我氣得指著他鼻子一通臭罵, 結(jié)果他聽不懂, 爬過來抱住了我的腿, 笑了；

    長牙的時候, 追著我咬，似乎對我的反應(yīng)特別感興趣。成功咬傷了我, 我沒哭，他自己哭得最厲害；

    在學(xué)會寫更簡單的“明”之前, 他先學(xué)會了寫“暄”；

    有一陣子覺得我是仙女下凡，什么都會, 比如煙花都是我發(fā)明的, 天天都是夸夸明：jiejie好厲害！智商開始飆升成為“別人家的孩子”的時候，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是愚蠢的jiejie, 把我寫進了他的小作文，包括《我最喜歡、最討厭的人》、《我jiejie是sha瓜》、《jiejie沒有我就沒辦法》、《我的夢想》之類的；

    天天在幼兒園里橫著走，老師經(jīng)常給我媽打電話說他欺負人, 結(jié)果膽子可小了, 怕雷怕雨怕蜘蛛怕蟑螂怕沒有人接他放學(xué), 在外面緊緊抓著我的手, 晚上隨時都是抱著枕頭，準備往我的被窩里鉆的狀態(tài)；

    做什么都喜歡粘我蹭我，常常讓我懷疑他到底是真不會看臉色還是臉皮太厚一肚子壞水，把我惹生氣了就開始假哭，一邊哭一邊瞅我的反應(yīng)；

    當我被mama打了，在房間里悶頭哭的時候，他會過來抱住我的胳膊，說長大了會保護我；

    爸爸mama吵架了，他對我說：暄暄jiejie，長大了我們就離開爸爸mama，就我們倆一起生活好不好，我們一定不會吵架；

    每一年生日，給我畫一只丑丑的小熊。我十二歲生日的那年，他的畫被我無情嘲笑了，結(jié)果他一臉臭屁地說：這只小熊可厲害了！你冷了，它幫你取暖；你餓了，它給你喂食；你作業(yè)做不完，它幫你做；你成績不好，它幫你補習(xí)；你被欺負了，它幫你報仇；你要是嫁不出去，它養(yǎng)你！

    當然，他可沒辦法一下子說出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