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雅顯得很冷淡：“為什么帶這個家伙來？”

    父親：“都說了，他是你弟弟了?！?/br>
    殷子雅：“我可不像mama那么好欺負(fù)！”

    父親只是呵呵笑著，托了托金絲眼鏡，整個人都顯得文質(zhì)彬彬的。他道：“以前你還小的時候，大概就像子夜現(xiàn)在這么大的時候，也帶你來過這片森林，還記得嗎？”

    “還記得啊，差點(diǎn)淹死了?！?/br>
    “誰叫你硬要抓小魚，都說了下水危險?！?/br>
    講起童年的經(jīng)歷讓父女的關(guān)系變得放松了起來。

    一家人走到森林深處，找到一片空地扎了個帳篷，把相機(jī)支起來，選擇自動拍模式，拍了張全家福。

    母親：“殷子雅，你就不會笑笑嗎？”

    殷子雅：“我為什么要笑，你又怎么笑得出來？”

    母親：“那是你爸和那個女人的錯，跟這個小孩又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那個女人都已經(jīng)——”

    父親：“孩子還在呢?！?/br>
    于是話茬戛然而止。

    殷子夜似懂非懂，殷子雅抱著雙臂很不爽的樣子。

    晚上，母親催促著：“雅雅，快來睡覺了?！?/br>
    殷子雅：“我才不想睡帳篷，我要去車上睡。”

    父親：“車上有毯子，也好。這里蚊蟲多?！?/br>
    母親嘆了口氣：“那你帶她去?！?/br>
    父親陪著殷子雅上車，貼心地幫她把椅子降下來，從后備箱把夏被拿出來，幫殷子雅蓋上：“堅持一個晚上，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br>
    殷子雅的心情又好了起來，笑著：“爸爸，感覺這次出來你對我特別好，以前你總是冷冰冰的，今天下午釣魚的時候，你朝我笑了三次呢?！?/br>
    父親：“是嗎，你是我的寶貝女兒，當(dāng)然要對你好呀?！?/br>
    “嗯哼?！闭幥啻浩诘囊笞友庞行┖﹄?，連忙跟父親說：“那晚安，你快回去吧，你兒子還在等你呢?！?/br>
    “手機(jī)快沒電了吧。”父親問。

    “嗯，好煩?！?/br>
    “明天我們找家旅館充下電?！?/br>
    父親闔上了車門，離開了。

    殷子雅在車上恬靜地睡覺。

    可是逐漸地，她開始翻來覆去，渾身冒汗。

    “好熱?！彼馈?/br>
    她去開車窗，卻突然發(fā)現(xiàn)——打不開！

    她使勁開車門，打不開！她連續(xù)摸索四個車門，都打不開！

    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鎖在了車?yán)铩?/br>
    而轎車已經(jīng)變成了熔爐，她的汗像水一樣流，她已經(jīng)開始缺氧了。

    她給爸爸打電話，無人接聽。

    給mama打電話，已關(guān)機(jī)。

    她報警，手機(jī)沒電了。

    她在車?yán)飹暝谲嚴(yán)锝?jīng)歷了從生龍活虎到奄奄一息的過程。

    半夜，她看到了父親。

    她瘋狂呼救。

    父親站在轎車跟前，分明看到了掙扎的她，可是就這么無視了她，回去了。似乎他只是過來確認(rèn)，女兒死掉了沒有。

    在這一刻，畫面閃現(xiàn)殷子雅七歲溺水的畫面。

    父親就站在岸邊，眼睜睜地盯著溺水的女兒，狠毒地說：“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你是那個巫婆的化身，休想害我，我要?dú)⒘四悖　?/br>
    殷子雅在轎車?yán)锿纯?、尖叫，無人理會。

    她找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東西，砸玻璃窗。

    用所有的物體砸，包括她自己。

    終于，她砸碎了窗戶。

    她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fù)炱鸩Ａ槠?，往森林深處走去?/br>
    在那片空地上，篝火還在緩緩燃燒著。

    那位“慈祥”的父親睡得很好。

    他的旁邊，蜷縮著他的親兒子。一個不會讓他懼怕的兒子。多好呢。

    殷子雅拿起玻璃碎片，狠狠地刺向父親。

    就在此時，孩子的啼哭聲響了起來，震耳欲聾。

    身為父親的男人驚醒，這才發(fā)現(xiàn)帳篷已經(jīng)被掀翻了，火光中，到處都是血。兒子和妻子都沒有事。只是殷子雅消失了。

    --------------------

    殷子雅的枯枝已經(jīng)纏不上我了，接連破碎。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似乎每說一句話，都需要喘上一口氣：“7歲，我爸爸就想殺了我，他認(rèn)為我不是他的女兒，是他最懼怕的女人，所以他打算溺死我，可惜沒成功17歲，他有了心愛的兒子，所以又打算殺我，想讓我在車?yán)镏舷ⅰ?/br>
    “沒錯，我有她的，部分記憶，但是，我真的不是那個人啊，我是殷子雅！我是殷子雅！我真的不是太奶奶為什么他們都看不到我？為什么他們都不相信我呢？爸爸想殺了我，mama永遠(yuǎn)都不會幫助我，奶奶看不見我，我的丈夫也背叛我，為什么呀？”

    “我有時候想啊，死在17歲，死在那片森林里，其實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啊。至少那個時候的我還是正常的那之后，我就逐漸變成了，怪物?！?/br>
    “現(xiàn)在我27歲了死在今年，我滿足了不過，聽說罪孽深重的厲鬼會被拖入無間地獄啊，還是有點(diǎn)害怕我居然也會害怕，哈哈哈哈”

    殷子雅腐朽的軀殼在坍塌，似乎每個細(xì)胞都在尖叫，都在恐懼。

    曾經(jīng)擁有著無限力量的她迅速縮小——

    我明明該恨她的，是她占據(jù)了我的身體，是她威脅到了我的生命，是她強(qiáng)行把我和子夜分開，可是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沒辦法看著她就這么消失，看著她消失得這么痛苦，看著她被拖入地獄！

    我突然在這一刻，想起了她親吻我臉頰的觸感；

    想起了被我冷落而顯得格外寂寞的她；

    想起了她那些燦爛迷人的微笑；

    想起了她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她游戲的答案“可不可以愛我”

    我死寂許久的心臟，忽然開始抽痛了起來，而且越來越痛苦，我抱緊她：“雅雅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我”

    她的枯枝在吞噬她本身，曾經(jīng)高挑美麗的她，此刻只剩下半個身體了。

    就連曾經(jīng)甜蜜的嗓音也徹底枯萎了，仿佛奄奄一息的老人：“你好久沒有叫我雅雅了”

    “我真的很愛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愛對不起因為沒有人愛過我”

    在這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大聲哭了出來：“你為什么這么殘忍啊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們本來是很好的朋友的我本來非常喜歡你”

    她想碰我，可是她的手掌已經(jīng)消失了。

    她用那唯一完好的眼睛凝視著我，似乎想在這一刻把我的模樣刻進(jìn)她的眸中。

    “笑一下吧生日快”

    還沒說完，她在我的懷中消失了。

    連帶著那塊吊墜，徹底消失了。

    在我的生日，8月31日這天。

    ??第46章

    之后也不知道是誰報的案, 警察包圍了公寓樓，不僅發(fā)現(xiàn)了非/法聚眾舉行儀式的證據(jù)，還在六樓及閣樓的墻壁里發(fā)現(xiàn)了多具尸骨, 不少都可以跟近年來附近的失蹤案對上號。大部分嫌疑人后來都進(jìn)了牢獄，不過殷家那位奶奶，在知道殷子雅死掉之時, 就喊著“mama”氣絕生亡了。

    不知是誰，把那本手記的部分內(nèi)容傳到了網(wǎng)上, 吸引了不少“偵探”偷偷前來勘察現(xiàn)場, 他們發(fā)現(xiàn)了儀式道具、服飾等各種細(xì)節(jié), 之后, “xx公寓重生儀式”、“四瓣蓮邪/教組織”、“閣樓上的怪物”在網(wǎng)上被傳得神乎其神, 甚至還有不少網(wǎng)友利用豐富的想象力，編撰了名為“大小姐和少爺都想要我（的命）”之類的狗血故事。

    當(dāng)然, 這些都是后話了。

    離開公寓樓之前，我又最后去了一次閣樓。殷子雅的一切痕跡都消失了, 包括棺材里的尸骨。諷刺的是，墻上掛著的遺照根本就不是她, 是她的太奶奶。畫像背后就寫著名字。

    她的房間, 601，空空蕩蕩的, 似乎從來沒有人生活過。而我的房間，602，墻上的那些暗金色藤蔓都褪色了。

    榮叔在樓下等我。

    我很驚訝, 他竟然還好好的。

    “我?guī)闳ヒ娦∩贍??！彼f。

    路上, 我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發(fā)絲蒼白, 整個人顯得更加衰老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其實，能殺死大小姐的，就只有你了?！?/br>
    我有些走神：“嗯？”

    “雖然大小姐的弱點(diǎn)就是那條項鏈，可是一般人根本碰不到，更不可能損壞它。只有你可以，因為她愛上你了?！?/br>
    “是嗎?！?/br>
    “都是前人造的孽，為什么要讓后輩去償還呢？其實她沒有那么壞比如吧，她一直都說，討厭小少爺，恨不得‘孽種早點(diǎn)消失’，但其實啊，小少爺被那個巫婆關(guān)禁閉的時候，是她把小少爺救出來的啊哎”

    “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我望著窗外的晚霞，“要是能在她變成怪物之前，在殺害其它生命之前，阻止她，那才有意義?，F(xiàn)在，她只是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而已。只是一個殘酷又動人的悲劇罷了?！?/br>
    雖然這么說著，我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她給我播放的那首曲子。

    慵懶、浪漫的節(jié)奏，溫柔的音色，配合著她模模糊糊的、幼稚的、可笑的情/愛絮語。

    她似乎還在我的耳邊笑，甜甜地笑；

    似乎還在我的耳邊哭泣，斷斷續(xù)續(xù)，沒有盡頭。

    我的眼睛竟然又酸澀了起來，酸得難以忍受。

    我拿起手機(jī)，想查那首歌的名字，想看那首歌的歌詞。

    可是馬上，我就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