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外界的一切傳言都是真的？”林野亦不能算是木訥之人，他早就觀察到了很多的不正常，包括民用船只不斷被抽調(diào)，軍艦進港補給、維護時上面的水兵一個也不允許離開艦艇，而且據(jù)維護的工人透露，不少艦艇還帶著累累傷痕，而且不是炮彈造成的那種貫穿傷……

    更要命的線索是，號稱陸軍精銳的幾個師團開赴支那作戰(zhàn)后，最初還有高歌猛進的捷報不斷傳來，到后來便是連消息也沒有了，有一搭沒一搭地放個“我軍猛攻遼陽”的報道，端的是有氣無力。這種窘迫，還在于陸軍不斷發(fā)布的征調(diào)命令，在精銳師團之后，還有更多的兵力正在征召、調(diào)集——如果前線打了勝仗，用得著源源不斷地投入后續(xù)兵力么？這次打支那無非是教訓(xùn)一下，拿點好處，又不是要占領(lǐng)支那，用得著派這么多兵么？

    再說青島，原來就是沖著這個目標去的，但半年多了，消息的重心轉(zhuǎn)移到了滿洲，青島方向卻是語焉不詳，如果占領(lǐng)了，一定會有報道乃至特大喜訊公布出來的，沒有就是不正常。

    可是，林野怎么也不會想到是支那擊敗了帝國號稱無敵的皇軍，是支那軍消滅了6個師團，是支那軍逼近了關(guān)東州——按照他的理解，這一切本來都不該發(fā)生……

    這真是……

    他搖搖頭，說道：“我越來越難以置信了，我原本以為，帝國最多在支那遇到一點麻煩，現(xiàn)在這個樣子，讓人如同在噩夢中驚醒一般?！?/br>
    “如果不是這樣，好端端的今天下午能暴跌么？”大竹舉起酒杯，眼光中閃爍著淚花，聲音都梗咽了，“怎么會？”

    “但是，我覺得有很大的問題?！绷忠跋肓讼?，“這里有個明顯的破綻，這種機密消息，固然民間是不知道的，但是高層、那些大人物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們早就知道了，那么便應(yīng)該有持續(xù)的下跌才是，為何前端時間的市場是穩(wěn)定的，而且還微微有點上漲呢？”

    “這便是我要和你說的奧秘。”大竹嘆了口氣，“為了維護市場穩(wěn)定，大藏省悄悄用國庫備用金在兜底，而且還和各大財閥說好，不允許他們大量拋售，每天的量都是固定的，作為回報，陸軍省、海軍省在訂貨時予以特別優(yōu)惠?！?/br>
    “砰”林野的拳頭砸在了桌子上，怒斥道：“一批賣國賊，山本應(yīng)該下臺，應(yīng)該切腹向國民謝罪！”

    “可是，山本拋出了軍令狀，把責任往陸軍頭上推……”

    “陸軍也不是好鳥，全部都是飯桶，6個師團讓支那給消滅了，便是你我擔任指揮官，也不會這么無能。唉，乃木軍神追隨陛下走了，大山巖老了，不然有他們在，哪里會有這么糟糕的局面？”林野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消息如果明天放出去，恐怕市場會有崩盤的風險……”

    “你說，明天會不會有sao動呢？”大竹朝窗外努了努嘴，街面上的警察忽地多了起來，像是一幅充滿的模樣，兩人心中有氣，一轉(zhuǎn)眼便聚焦到這件事上。

    “會，一定會！”

    “市場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林野的眼里暗淡無光，“如果按照這個局面發(fā)展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政府的債券就會變成廢紙，而日元會成為一文不值的東西?！?/br>
    “所以，我連夜找你，希望就是能夠有所挽回?！贝笾駠@了口氣，“國家大勢你我是換回不了的，我看個人的問題能解決才是最要緊的，我手里還有不少股票和債券呢，這可怎么辦？”

    “明天一開市就要大跌，恐怕到時候真的會是廢紙一張?！绷忠耙彩菨M臉愁容，“我也有一些債券呢……”

    “消息什么時候公布？”

    “明早八點，通過報紙，不過，再過幾個小時，稿件就要排好了，我們怎么辦？”

    “市場9點才開門，等聽到消息再拋售，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即使你愿意承受損失，恐怕也賣不掉，到時候涌來的拋盤會把整個交易所擠爆的……”林野恨得牙癢癢，“那幫財閥還是預(yù)先得到了消息，不然今天也不會有大跌。”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下午的事情果然可疑，賣出的都是大單，買進的都是散戶，這其中若是沒有貓膩，倒真是見了鬼了……

    “唉……”大竹也是一聲嘆息。股票會跌跌不休，債券雖然政府承認兌換，但只要爆發(fā)惡性通貨膨脹，也是如同廢紙。

    “不過……路還未走絕，還有一個辦法?！绷忠把酃庠诖巴庖粧叨^，忽地跳起身子，大嚷，“有了！”

    “什么辦法？”大竹正在低頭喝悶酒，一個猝不及防，差點灑落出來，問道，“晚上市場也能開門？”

    “不，市場不開門，但是，當鋪開門啊！”

    這么一說倒是把大竹給提醒了，比較上規(guī)模的當鋪都接受債券和股票的典當，為期一般是一個月，最多不超過3個月，債券時按照票面的9折，股票因為波動較大，是按照當日收盤價的5折收購，當然，如果股票價格在當期內(nèi)下跌到接近典價時，典當行有權(quán)先行變賣，但必須把變賣部分全部返回贖當人。

    兩人想通了這一層后，飛也似各自回寓所去了證券，然后朝最近的當鋪奔去，滿滿一桌還在訴說無人問津的苦惱……

    情勢果然如同預(yù)料的一樣，但滿洲攻略慘敗、崗市陸相殉國、2個月完成作戰(zhàn)任務(wù)的軍令狀發(fā)表后，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東京落地，所有人群都炸開了鍋，股市直線下挫，銀行排滿了等待取款的人，而更多的則是聚集在一起，愈來愈見sao動的人群。

    饒是山本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準備，街頭巷尾都做了相應(yīng)的警察部署，仍然很有可能造成局勢失控的危險。被各種稍等情報回報氣昏了頭的山本，忽地清醒過來，接通了齋藤實海相的電報，讓他火速帶兵拱衛(wèi)皇宮安全。

    “帶兵？包圍皇宮，不是有警察么？”

    “警察能頂用，我還要軍隊干什么？”氣急敗壞的山本怒吼道，“快點派兵，遲了就來不及了?！?/br>
    “那也要派陸軍特別是近衛(wèi)師團啊……”齋藤實說到這里，猛然醒悟過來，正是權(quán)力爭奪的關(guān)鍵當口，怎么可以允許陸軍把兵派出來呢？這不是公然找麻煩么。

    “可是，總不能讓水兵上街吧?！饼S藤實一片苦相，語氣要有多無奈就多無奈。

    再也忍不住的山本怒喝道：“你就不會吧海軍陸戰(zhàn)隊派過來？這是東鄉(xiāng)大人的命令，你執(zhí)行吧?！?/br>
    “什么？??！”聽說是東鄉(xiāng)平八郎的直接命令，齋藤實又驚又急，連忙命令在東京灣的艦隊立即把海軍陸戰(zhàn)隊派上岸維持秩序。

    皇宮里也亂成了一鍋粥，得到確切消息的山縣有朋昨夜便想進宮，實在是天色已晚只能忍耐，到了今天早晨，天一放亮，還沒等消息傳出，他已經(jīng)緊趕慢趕在赴皇宮的路上了，結(jié)果到了皇宮，還碰上了西園寺公望。

    雖然兩人只是平靜地對視一眼，一句羅嗦的話也沒有，但神態(tài)間的對抗已分外明朗，所開口的只是時機罷了。

    在大正面前，兩人也是爆發(fā)了一場從未有過的爭吵。

    “陛下，臣強烈反對將這些消息的公開化、擴大化，眼下時局紛擾，內(nèi)閣應(yīng)對無方，偏偏還折騰出這種事件來滋生事端，怕是嫌麻煩還不夠少！”

    “那么，難道這些消息都是不真實的？”西園寺公望對著山縣有朋，冷冷地說，“連對自己的國民也要隱瞞，這是一個政治家的作風么？打了敗仗，要有勇氣承認錯誤，要有勇氣承擔責任，而不是嘀咕該不該公開的事情。山本內(nèi)閣在這件事上市做錯了的，但是，微臣以為，錯不在公開消息，錯在于太晚公開消息，太遲讓國民知道真相了?！?/br>
    “兩位愛卿，內(nèi)閣為何一直遲遲不發(fā)布公開消息，連朕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確切消息。”大正的神色看上去滿臉倦容，語氣間亦隱藏著不滿，“如果不是實在拖不下去，你們是不是打算連朕也一直隱瞞下去……”

    “微臣不敢?！鄙娇h有朋心里說不敢，眼光卻早在內(nèi)大臣身上來回轉(zhuǎn)了三四個圈，怕是一切消息都是從這廝口里傳出去的吧？想到自己經(jīng)年累月孝敬給內(nèi)大臣的金錢，他不由得在心里怒罵道：“真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

    “微臣惶恐?！蔽鲌@寺公望伏地而說，“微臣知道的不比陛下找?！?/br>
    “嗯？”大正的眼光直刺山縣有朋，“陸軍不是有帷幄上奏權(quán)么？為何不把山本權(quán)兵衛(wèi)欺上瞞下的行為報告于朕？”

    這還真是有苦說不出，表面上看，確實是山本藏著、掖著不肯說，但實際上，不能公布的原因便在于陸軍的阻撓和反對，特別是山縣有朋本人的阻撓和反對——他是一直主張打了勝仗，扳回局面才全部通告的，哪里會去提前說自己失敗的消息？

    他心里暗暗在想：這次可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恐怕還有一番爭奪。山本的先手的確占了先機，要想辦回來，恐怕還要破費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