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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綺揚眉一笑,算了,管他孟家堂兄弟話里的機鋒是什么,反正和她不相干,遂笑道:“表哥不必客氣,我先家去,就不吃茶了,等夜里再來瞧瞧孟jiejie?!?/br> 孟云暉沒說話,沉默著把李綺節(jié)和寶珠送到間壁李家門口。 主仆兩個剛一進(jìn)門,寶珠立即脆生生道:“孟十二哪里是把孟秀才當(dāng)哥哥,分明是拿他當(dāng)仆人看吶!“ 李綺節(jié)連忙去捂寶珠的嘴巴,然而門外的孟云暉似乎還是聽到了寶珠的話,腳步聲頓了片刻,才漸漸遠(yuǎn)去。 寶珠縮頭縮腦,心虛道:“我是為五娘子生氣……孟四少爺可是秀才老爺,咱們家官人稀罕他都來不及呢,孟十二怎么能那么對他?“ 李綺節(jié)一邊往里走,一邊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以孟四哥的才學(xué),孟十二以后肯定會后悔今天這么對他。“ 原以為孟云暉年紀(jì)輕輕便能順利考取秀才,就連縣太爺都高看他一眼,孟家人肯定會把他當(dāng)成寶貝疙瘩一樣,舉全族之力培養(yǎng)他科舉入仕,沒想到孟十二竟然能夠當(dāng)面支使年長的孟云暉去干下人的活計。 看屋里幾個孟家仆人神色如常,一點都不驚訝,可以想見孟十二肯定不是頭一回當(dāng)面給孟云暉難堪。 想來是因為五娘子常常到孟家打秋風(fēng),每次來葫蘆巷她都會作小服低,刻意討好奉承孟娘子。孟十二在一旁見多了,覺得五娘子家是個靠自己家過活的窮親戚,自然看不起五娘子,連帶著也看不上孟云暉。 而孟云暉呢,縱然一身讀書人的傲骨,不愿低聲下氣,但一來功名和見識都比不上族叔孟舉人,以后還有很多需要倚仗孟舉人的地方;二來家境窮困,常年靠親戚們接濟(jì)過活,確實欠下不少恩情,在孟家人面前先就矮了一頭,所以只能聽任孟十二欺壓譏諷。 寶珠連聲嘖嘖,還在為孟云暉惋惜:“咱們家要是有個秀才少爺,大官人他們肯定得歡喜瘋了!“ 李綺節(jié)想起李乙看孟云暉的眼神,都可以用*去形容了,心里冷哼一聲,暗暗道:可不是,阿爺恨不能把孟云暉搶回李家供起來呢! 被李綺節(jié)腹誹的李乙正坐在院子當(dāng)中的一張雕花圈椅上,支使伙計們打掃房屋。屋子雖有門房時時看顧整理,但數(shù)日不曾住人,灰塵都積了厚厚一層,得趕在天黑前打理干凈。 看到李綺節(jié)進(jìn)門,李乙問道:“孟家七娘可好些了?“ 李綺節(jié)徑直走到灶房里,給自己倒了杯滾白水,噓幾口氣吹涼,一氣飲盡,隔著敞開的門窗道:“阿爺不必懸心,孟jiejie沒有大礙,過幾日應(yīng)該就能痊愈?!?/br> 李乙放下心來,點點頭,繼續(xù)盯著伙計們忙活。 寶珠跟進(jìn)灶房,在襖子外面加了一件灰布罩衣,挽起發(fā)辮,扣上包頭的布扣子,抄起火鉗,撥了撥爐子里燒得噼啪作響的炭火:“咱們家夜里吃藕湯,我看廚屋西角還掛著半枝鮮藕,能炒一大碗,三娘要吃粉的,還是脆的?“ 灶臺上的沙銚子嗚嗚嗚嗚噴著細(xì)小的氣流,里面燉了一大鍋藕湯,是他們剛回葫蘆巷時門房熬上的。沙銚子是用了多年的舊物,黑漆漆的,外面是一層層堆疊的積年油污,油星順著看不見的縫隙往外流,被火氣一烤,燒得滋滋作響。 沙銚子受熱均勻,帶有天然的孔縫,熬湯的時候,肥膩的油花會慢慢滲出銚子,熬好的湯汁濃釅鮮甜,一點都不膩。沙銚子外面越臟,說明用的時日長久,熬出的藕湯越醇厚。 李綺節(jié)挽起衣袖,小心翼翼掀開蓋子,輕輕嗅了一口,馥郁濃烈的骨香和藕香撲面而來,舟車勞頓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暈船的眩暈感也去了一大半:“別炒了,留著做藕夾吃?!?/br> 寶珠答應(yīng)一聲,拿起木升子,舀了大半升米,預(yù)備炊米造飯。 李綺節(jié)提著裙角,緩步上樓,走到李子恒的房間前。 李子恒大大咧咧,房間從來不上鎖,她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走到架子床邊,隨手在枕頭底下一摸,果然找到一只包在帕子里的小荷包。 李綺節(jié):…… 定情信物隨便瞎放,大哥也太不講究了!難怪孟春芳會疑神疑鬼,擔(dān)心兩人的私情暴露。 李綺節(jié)哭笑不得,把荷包塞進(jìn)袖子里的暗兜里,暗嘆一聲:李子恒和孟春芳,一個年輕沖動,一個瞻前顧后。前者被孟舉人羞辱了一頓,就不愿再到孟家受氣。后者只是送了個荷包,險些把自己活活嚇?biāo)馈?/br> 真不知他們倆當(dāng)初是怎么看對眼的。 說不定就像戲文上演過的,兩人可能根本沒有說過話,只一個眼神,一個荷包,就認(rèn)定對方和自己心意相通,然后各自攛掇著長輩許下親事。 一受挫后,又立馬偃旗息鼓。簡直和過家家一樣,算得上哪門子的有私情啊? 當(dāng)晚,李綺節(jié)再次登門孟家,當(dāng)著孟春芳的面,把茄子形荷包扔在火盆里,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至于大哥李子恒回來后會不會生氣,暫時不在李綺節(jié)的考慮之內(nèi)。孟春芳只是個懵里懵懂的小姑娘,和一發(fā)脾氣就跑得無影無蹤的李子恒相比,她理應(yīng)擁有優(yōu)先處置荷包的權(quán)利和自由。 親眼看著曾讓自己夜夜夢魘的荷包化為灰燼,孟春芳輕輕吁了口氣。 李綺節(jié)把火盆移到墻角的面盆架子底下,拍拍手,重新坐到架子床邊:“好了,荷包已經(jīng)燒了。我們李家手里沒有能夠要挾到孟jiejie的東西,孟jiejie現(xiàn)在可以對我說實話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