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保已經(jīng)成婚，他的院子里住的是內(nèi)眷。

    金雪松眼一橫，“楊天保的娘子？”

    摸摸下巴，沉吟道，“聽聲音不像。”

    院墻之內(nèi)，李綺節(jié)聽出對方的身份，怕惹出是非，連忙躲進(jìn)屋里。

    孟春芳從外頭走進(jìn)來，“十二郎調(diào)皮，沒沖撞你吧？”

    李綺節(jié)搖搖頭，正要說話，忽然聽得外面丫頭一片吵嚷之聲。

    大丫頭素清皺眉走到廊檐底下，正要出聲呵斥，恍惚聽見楊天保的名字，微微一愣，側(cè)耳聽了一會子，再回房時，臉上已堆滿笑容，喜滋滋道：“小姐，官人考中秀才了！”

    孟春芳驚喜道：“果真？”

    童子試前后有三場，楊天保每次都倒在最后一場考試上，今年只能參加補考。考完之后他自我感覺不錯，不過礙于臉面，不敢打聽消息。楊家人以為他這次還是考不過，一時都把考試結(jié)果給忘了。

    素清點頭如搗蒜：“丫頭們說，報喜信的差役在前頭吃茶呢，可不是真真的！”

    一時闔家歡喜，歡騰一片，巷子里的人家全都上門來道喜，丫頭、婆子們喜氣盈腮，奔走相告，言語笑聲鼎沸不絕。

    一并連楊家?guī)讉€不管事的姨娘老太太們，都趿拉著枹木屐，結(jié)伴找孟春芳道喜。

    “你才傳出喜信，五郎又考中秀才了，這才是喜上加喜吶！”

    考取功名是合族都面上有光的大喜事，家下人不敢怠慢，從管家手里討了幾錠銀子，拿去換成散錢，散給來家恭賀的街坊鄰居。一邊派下人去外頭尋幾位大官人，催他們回家。孟春芳有孕在身，又是婦人，不能出面迎客，家里得有個男人掌事才行。

    孟春芳讓下人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報喜的差役。

    差役們曉得楊家富貴，不急著走，在楊家吃了一頓好酒飯，又接了幾個紅包，袖子都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這才笑呵呵告辭離去。

    眼看孟春芳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李綺節(jié)不好再在楊家耽擱，當(dāng)下收拾包袱，前去辭別。

    孟春芳愧疚不已，“三娘，前天邀你去聽?wèi)?，倒也沒什么要緊事，就是想找你說說心里話而已。你能來陪我，我心里正歡喜呢，沒想到天保能考中，阿公阿婆們又都不在，怠慢你了?！?/br>
    李綺節(jié)聽出孟春芳似有保留，到底是什么事說不出口呢？還是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所以她才不愿據(jù)實相告？

    李綺節(jié)不動神色，“雙喜臨門是好事，你安心招待客人，下回我再來看你?！?/br>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反正和她本人沒關(guān)系，等以后孟春芳想說了，自然會說。

    幾天后，楊家為楊天保考中秀才擺酒宴客。

    孟家人歡歡喜喜前去吃酒。孟娘子逢人便說，算命的曾經(jīng)斷定孟春芳將來能戴珠冠，是個富貴夫人命。

    當(dāng)然，她還說了一些別的話，大部分是暗諷李綺節(jié)有眼不識金鑲玉，配不上前途遠(yuǎn)大的楊天保。

    這些話并沒傳到李大伯、李乙等人的耳朵里，因為他們實在太忙了，根本沒空去管孟娘子的酸言酸語。

    進(jìn)寶不服氣，偷偷和寶珠抱怨，“還不是因為縣里人知道我們?nèi)锏募迠y豐厚，取笑楊家錯過金山，孟娘子才故意說那些話來氣咱們！”

    寶珠冷笑一聲，“理她呢！我倒要看看，五少爺幾時能金榜題名、為官作宰！縱是他當(dāng)上官老爺，又能怎么樣？三娘從不稀罕那些?！?/br>
    當(dāng)事人李綺節(jié)沒把孟娘子的幾句暗諷放在心上，孫天佑卻不肯輕易放過口無遮攔的孟娘子。有心想替李綺節(jié)出氣，但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和一個內(nèi)宅婦人打照面。想了想，暗中指使阿滿，讓他把孟娘子說楊天保必定能當(dāng)官的話宣揚出去。

    不出半個月，楊天保驕傲自大的形象人盡皆知，縣里人都知道，楊家有個五少爺，幾次三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中秀才，竟然敢大言不慚，說自己將來肯定能考上狀元。

    楊天保終于跨過最后一道門檻，正式跨入士子行列，還沒來得及得意，突然一口黑鍋當(dāng)頭扣下來，真真是有苦說不出。想替自己分辯，沒人肯信，連素日了解他性情的先生和同窗都上門勸諫，讓他戒驕戒躁，沉下心來用功讀書，別躲在家里做白日夢。

    兒子前腳才考取功名，后腳名聲就被親家給弄臭了，高大姐氣得牙癢癢，再見到孟娘子時，說話夾槍帶棒，很不客氣。

    孟娘子不敢多說什么，忍氣吞聲，任高大姐諷刺。

    孟春芳沒有替自己的母親說好話，她心里也有怨氣。事后她備了一份厚禮，讓素清代自己出面送到李家。

    孟春芳突然以厚禮相贈，李綺節(jié)不明所以，寶珠把緣由告訴她，她才恍然大悟。

    好嘛，每次孟娘子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孟春芳就給她送禮，而且一次比一次送得貴重，光靠這些禮物，她都能發(fā)家致富了。

    進(jìn)入臘月，家家繁忙。

    李家既要忙著預(yù)備過年，又要張羅李綺節(jié)出嫁，周氏恨不能多生幾張嘴，多長幾雙胳膊，才能把一團(tuán)亂的家務(wù)事料理妥當(dāng)。

    丫頭們每天被支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李大伯、李乙、李子恒全被抓了壯丁，幫著才賣年貨，填寫請?zhí)髅魇率露加媱澃才胖芟?，但臨到頭來，總是有一堆雜七雜八，層出不窮的意外活計。

    人人都忙，倒是把離別之情沖淡了許多。李大伯、李乙和周氏每天忙里忙外，沒時間躲起來淌眼淚。李綺節(jié)不用再裝作看不見長輩們紅通通的雙眼，暗地里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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