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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清無奈道:“切幾個腌蛋試試,那個下飯。” 想了想,又道:“問問灶房有沒有藕帶菜,要嫩的,炒一盤,只擱油鹽,其他什么都不要,記住,不能用豬油炒?!?/br> 丫頭兩手一拍,喜道:“本來這時節(jié)沒有藕帶的,正好五娘子挑了一擔送來,灶房的婆子剛洗了一大把。” 素清驚道:“五娘子來了?怎么不請她進來?” 丫頭道:“她走山路來的,草鞋、褲腿上全是泥巴,不敢進院,婆子說要先領(lǐng)她去換件干凈褲子?!?/br> 話音才落,就見婆子領(lǐng)著換好鞋襪和褲子的五娘子進來。五娘子的裙角壓得低低的,顯然婆子為她找的褲子和她身上的衣裙不大匹配。 素清連忙迎上去,“嬸子來了?” 孟娘子見識淺,把孟云暉當成仆人使喚,楊家人卻知道少奶奶家的這位舅爺日后必定能平步青云,楊縣令和楊表叔都曾暗示過孟春芳,要她務(wù)必籠絡(luò)好孟云暉。 以高大姐的脾性,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孟云暉來日不可限量,對兒子是個大助力,她才不會容忍孟春芳總把娘家兄弟接到楊家小住。 以前在孟家時,孟春芳做不了主,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楊家婦,別的她做不了,但至少可以把五娘子請到家中來——這是楊縣令叮囑她的,善待五娘子,就是向孟云暉示好。 寒暄畢,素清把五娘子讓到里間。 孟春芳躺在羅漢床上小憩,強打精神和孟娘子說笑幾句,笑吟吟道:“四哥在那邊院子看書,嬸子去看看他吧?!?/br> 五娘子眼圈一紅,明白孟春芳的好心,想謝她,又覺得尷尬——謝孟春芳,不就等于在怪孟娘子不通人情嗎? 只好給孟春芳作揖。 素清把五娘子領(lǐng)到院門前,“嬸子先進去吧,我在外頭等著?!?/br> 這是讓母子倆可以放心說私房話。 五娘子謝了又謝,擦擦眼睛,走進書房,見兒子孟云暉穿著一件半舊衣衫,坐在案前讀書,俊眉秀目,氣質(zhì)沉穩(wěn),心里愛得不行。 孟云暉見闊別已久的母親進來,放下書本。 他一點都不意外,楊家對他的拉攏之意太明顯了,他早猜到孟春芳會通過他的父母向他表露善意。 五娘子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兒子了,當下情不自已,摟著孟云暉一頓摩挲,問他每天幾時起身,幾時歇覺,平時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先生對他嚴不嚴厲。 孟云暉明年要赴武昌府參加鄉(xiāng)試,孟舉人和先生都對他寄予厚望,要他務(wù)必心無旁騖,刻苦攻讀。 唯有楊縣令看出他心懷戾氣,怕他因為寄人籬下而心中郁郁,以致于走上歪路,又或是讀書讀魔怔了,越讀越迂腐,閑時撇開書本,耐心教他一些世俗人情的道理。 人情冷暖,甘苦自知,孟云暉早已不復當年。加之少年要強,被母親當成小兒一樣摟著不放,心里有點別扭。但曉得母親和自己闊別已久,在孟家根本不能相見,唯有此時才能借著孟春芳的幫助和自己私下見面,才會有如此情態(tài)。 便也不推開,任由五娘子摸臉、摸手,就像小時候那樣。 五娘子摸了一陣,紅了眼圈,道:“我兒瘦了,上回托人帶給你的銀兩可用完了?家里還攢了不少呢,都是預備給你讀書用的,別太儉省自個兒了。想吃什么就買,別委屈自己?!?/br>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累沉沉的托在手上,“前天才殺了兩頭豬賣了,我挑了一擔子rou、背了一大袋的咸魚干、腌酸菜、藕帶菜來,一半送給你先生,一半送給楊家。這是六兩碎銀,一吊散錢,你仔細收著,別掉了??!” 孟云暉一大半時間住在孟家,偶爾受楊天保邀請來楊家做客,雖不必發(fā)愁吃穿,但常常要打賞下人,又要自家買些書本紙筆,錢鈔總是不夠用。 他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一日三頓,才剛吃飽,轉(zhuǎn)眼就又餓了,托灶間婆子下碗滾熱湯面來飽肚,也得費鈔。在楊家有孟春芳時時照應(yīng),還好些,在孟家的時候,就難過了:孟娘子總愛尋他的不是,幾次嘲笑他肚大如牛。 他性子要強,不愿和孟娘子起口角,寧愿去外頭買些吃食果腹,也不愿勞動孟家的灶間婆子。 加上同窗之間的應(yīng)酬往來,哪一項都離不開孔方兄。 如此一來,他手頭便不能缺銅錢。 書生恥于談錢,但書生離不開錢。 他如今大小也有個功名在身,賺點銅鈔不在話下,去歲他為人撰寫青詞,攢了一筆錢,本來可以應(yīng)付一陣,偏偏大病一場,積蓄花光了——孟娘子舍不得費鈔請醫(yī),隨便抓一副藥讓他服用,他只能自己去醫(yī)館看診。 但再缺錢,他也不能朝母親伸手。 父母給他的,已經(jīng)夠多了。他不能回報養(yǎng)育之恩,還為了前程拋棄家人,已經(jīng)是罪大惡極,哪還有臉面接受父母的血汗錢? 五娘子仍眼巴巴地望著他,滿臉期待。見他一直不伸手接,以為他嫌棄布包上沾的污漬,小心翼翼把沾有污跡的那一面折到中間。 孟云暉嘆口氣,接過布包,掩在被褥底下。等母親離開,再托人悄悄送回去吧。 五娘子走到床前,伸手壓了一壓,“藏在這里嚴不嚴實?丫頭幫你曬被子,一掀開不就翻到銀子了?” 孟云暉怔了一下,半晌搖頭笑道:“不礙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