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露了臉，氣色確實(shí)還不錯。宋訾看了一眼，一顆心也稍稍放了下來：“爹，父慈才能子孝，您老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將來還得靠我摔盆呢，別氣了，氣壞了身體咱們這么大個相府靠誰呢……”

    左明成氣喘吁吁，整個人累的不行，手上的鞭子揮的那個叫虎虎生威：“你……你這個小兔崽子……你給我等著?！?/br>
    “夫君，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嘛?！边@個是難受但是更護(hù)崽的親娘。

    就是啊，阿爹，你太兇了，都把弟弟嚇到了?！边@個是長姐如母的宋菁。

    靠著家里兩個了不起的女人拉偏架，宋訾腳底下抹油，飛快溜了。他可不是打不過他爹，純粹是尊老愛幼，當(dāng)代大孝子說得就是他宋訾。反正牢里那個看著也不像是馬上能跑出來的樣子，他還是過段時間等他爹想明白再來好了。

    雖然宋訾跑了，可到底還是惦記著自家人，接下來大半日，都過得有些心不在焉。

    打理得整整齊齊的小院里，阿言喝了一口番茄蛋湯，表情微妙的放下了勺子：“小七，你今天做的湯，怎么這么甜？”

    “甜嗎？”宋訾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啊，我把鹽放成糖了?！?/br>
    他又夾了一筷子茄子，茄子里面放多了鹽，齁得發(fā)苦。

    “這些菜太難吃了，你先吃點(diǎn)綠豆糕墊墊肚子，我重新去做。”

    阿言拉住了宋訾的手，寬大的袖擺從雪白的手臂上滑落下來，他的手指輕輕的勾住了情郎的手，眸光瀲滟：“你看起來有心事，是誰和你說了什么嗎？”

    宋訾搖搖頭，欲言又止：“沒什么?！?/br>
    阿言問他：“還是審刑司又有什么特別的案子，連我都不能告訴。”

    “現(xiàn)在京都還挺太平的?！鼻鄻抢锏娜硕急蛔チ舜蟀?，最近賣女兒的人也收斂許多，審刑司審刑司，顧名思義就是只管重大刑事案件，普通的小案子也不歸他們管。

    司馬彥諒凌夷也不敢擅作主張，他拉住了宋訾的手，把對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耳朵上：“那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同我說的呢，我可能幫不上你什么忙，可你說出來，也許我能替你想想辦法?！?/br>
    他沒有讀心術(shù)，不能夠完全揣摩出情郎心思，碰到這種情況當(dāng)然只能開口問，說實(shí)話，司馬彥并不喜歡有人瞞著他，但這是情郎，不是他的仇人，他當(dāng)然不能拿對待罪臣的口吻威逼利誘。

    阿言大美人實(shí)在太貼心了，宋訾坐了下來：“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家里人說我年紀(jì)老大不小，要給我安排婚事?！?/br>
    阿言周身的溫柔氣息一掃而空，手指都扣緊了幾分，宋訾忙安撫說，“但是沒關(guān)系，我拒絕了！”

    他嘆了口氣：“我跟他們說我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心上人是個男的，我說過了的，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絕對不會失言。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如果我有違誓言，就天打……唔……”

    司馬彥神情愉悅，素白的手及時的捂住了宋訾的薄唇：“嗯，我相信小七的，這種不吉利的話以后不要說了?！?/br>
    他知道小七對他有多好，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做到他家小七這般。

    宋訾攤手道：“所以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我爹說，可他根本不聽，這讓我有些苦惱。 ”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誰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他的左相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這個家到底付出了多少，他都犧牲了這么多，至少要有選擇自己后半生幸福的權(quán)利。

    宋訾沒忍住嘆了口氣：“其實(shí)我姐生的孩子也是宋家血脈，照樣可以替老宋家傳宗接代。而且萬一結(jié)婚生子，碰上不孕不育的姑娘，難道還要納妾嗎？家里又沒有皇位要繼承，我爹那個老頑固就是想不開。”

    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的司馬彥脫口而出：“你爹不是死了嗎？”

    “沒有啊。”宋訾下意識回答，等等……“阿言，誰和你說我爹死了的?！?/br>
    第17章

    “我們相識至今九個月，幾乎不提家里人的事，你怎么會覺得我爹死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審刑司待久了，宋訾下意識帶上了逼供的口吻。

    “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卑⒀月勓陨裆蛔?，只溫溫柔柔道，“所以聽到小七那么說，才太驚訝了，伯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司馬彥心中冷漠：好個屁，敢阻攔他的糟老頭子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宋訾狐疑看他，阿言神色坦蕩，眼神清澈無辜，并沒有什么撒謊的痕跡。就像是對方說的那樣，死人突然復(fù)活，的確是足夠駭人的驚悚事件，是個正常人都會被驚嚇到。

    宋訾一言不發(fā)，只沉默的注視著阿言，想要從這張臉的微表情上找出阿言的破綻，但他顯然失敗了。阿言長長的眼睫顫著，桃花眼專注的看著自己，溫柔多情的眼眸都舍不得眨一下。這令宋訾生出了些許挫敗感，到底是自己弄錯了，還是阿言過于擅長偽裝，看著溫柔無害，實(shí)際上是個撒謊不眨眼的天生大騙子。

    他的嚴(yán)肅和冷漠終于讓阿言意識到了不對，他的表情瞬間染上幾分惶惶不安：“是不是我太失禮了，明明是這么重要的事情，是小七你最重要的家人，我卻這樣咒他……是我最近記性越來越比不上從前了。才把小七你的事情記錯了?！?/br>
    說到后面半段，阿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音調(diào)也急轉(zhuǎn)直下，琉璃一般易碎的美人的眼眸中浮現(xiàn)一層水氣，霧靄一般朦朧，泫然欲泣。阿言這般自憐自哀的樣子，仿佛情郎若是說不原諒自己，下一刻他的眼淚就會決堤，直接把宋訾淹沒在淚海之中。

    阿言本就是沖擊性極強(qiáng)的濃顏系長相，就算是真的干了什么壞事，無論誰看了這樣一張臉，也能輕易讓人原諒他，更何況他只是一時間的口誤。對待心上人，要是為這般小事斤斤計較，就顯得過分苛責(zé)。

    “沒什么，是我沒和你說過這件事，不怪你記錯。”宋訾一低頭，就看到了自己繡著花紋的審刑司制服。之前他就覺得奇怪，阿言待在冷宮小院中，怎么會擁有一模一樣的審刑司制服，什么給繡娘仿制，聽著就離譜。只是他相信阿言，寧愿自欺欺人。

    阿言是真的記錯了嗎？宋訾平日里表現(xiàn)的性格外向陽光，一般人都會默認(rèn)他父母雙全，家庭和睦，好端端的，誰會預(yù)設(shè)別人死了親爹。方才阿言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語氣是無比篤定，說明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這么想的。

    若是他只是個陌生人，阿言對他不夠上心這正常，可自己親近的枕邊人，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記錯，那只說明一種可能，阿言看著黏人，實(shí)際上根本沒有對自己上心。別看天天黏著他睡覺，實(shí)際上卻在和他上演替身文學(xué)。細(xì)細(xì)想來，這其實(shí)是有證據(jù)的。

    他和阿言本來只是泛泛之交，因一場意外的露水姻緣好上，宋訾是一個責(zé)任心很強(qiáng)的人，特別是在這種事情上，當(dāng)即表示要負(fù)責(zé)，還主動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以表誠意。

    可細(xì)細(xì)回憶，當(dāng)初阿言和他睡了那一覺，睡醒的時候，分明是想要?dú)⒘怂模皇强戳怂哪樦?，阿言的態(tài)度立馬軟化下來，半推半就和自己好上了。不僅如此，他每次進(jìn)院子，阿言就要把他臉上的面具撕掉，這一切的細(xì)節(jié)，仿佛都在佐證他的猜測。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宋訾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抓住了阿言纖細(xì)的手腕：“阿言，你看著我！”

    司馬彥本來以為事情暫時結(jié)束，被宋訾的動作搞得心里一慌，一時間沒調(diào)節(jié)好，眼神有些躲閃。

    宋訾看他這般，心里更是咯噔一聲，他用不算大的勁捏住了阿言的下巴，強(qiáng)迫對方和自己對視，聲音冷硬：“你告訴我，和我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想著別人?！?/br>
    司馬彥像是被雷劈了天靈蓋，整個人都呆滯住了：？？？?。。?/br>
    什么東西，他搞不懂年輕的情郎在說什么。

    他的表情簡直就是做賊心虛然后被成功抓包，這不免讓宋訾格外絕望，萬萬沒想到，他自己兩世的初戀就葬送在這種玩弄人心的感情騙子手中！太慘了，真的是太慘了，虧他還興沖沖的把阿言安排進(jìn)了自己的人生計劃里。

    算了，反正也就相處了大半年，睡也睡了，不算太虧，這里的東西他也用不上，都留給阿言吧，宋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準(zhǔn)備往外走：“我都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說了，我走了，你不用送我了，以后我不會再來了，祝你得到真正的幸福?！?/br>
    今夜的宮城注定是個不眠夜，宮里地方大，想來不介意多一個失意人。

    “宋小七！”

    剛才還溫溫柔柔的阿言高聲叫住宋訾，宋訾頭也不回，他不會對一個玩弄自己的感情騙子心軟的，這是原則問題。

    一個暗器從身后飛來，宋訾下意識側(cè)身躲過，然后發(fā)現(xiàn)暗器其實(shí)是他們吃飯的時候用的筷子。

    也不知道阿言用了多大力氣，筷子插在了木制的大門上，做到了字面意思的入木三分。

    “宋小七，你給我站住！”

    頭一回阿言的氣勢如此驚人，以至于宋訾覺得自己面對的仿佛是火山爆發(fā)狀態(tài)下的張小麗，而他變成了做錯了事的胡圖圖。

    不對呀，他心虛個什么勁啊，明明是阿言把自己當(dāng)成替身，玩弄自己感情在先。想到這里，宋訾挺直腰桿：“我做錯什么了，你又不是真心喜歡我，你只是想把我當(dāng)替身?！?/br>
    司馬彥氣急反笑：“替身，朕……正好，咱們把話說清楚，你憑什么說我把你當(dāng)替身?！彼那槔煽雌饋砺斆鞯哪X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個時候，司馬彥已經(jīng)徹底忘了宋小七的親爹為什么還活著這件事，他成功被腦補(bǔ)一流的宋訾給帶跑偏了。

    宋訾小聲逼逼：“我們第一次睡的時候，你眼帶殺氣，我摘了面具，你就不氣了，還有，每次我進(jìn)院子，你都要摘我面具才和我睡覺……還有還有，上一次的時候，我也是摘了面具，你才不氣了?！?/br>
    司馬彥上前一步，拽住了宋訾的臉：“是，我是看上了你的臉，對著這臉，明知道你做錯了事情，也很難生氣。”

    宋訾氣鼓鼓的：是吧，是吧。

    “可是……”司馬彥話鋒一轉(zhuǎn)，“我們初次見面，我不貪圖你的年輕俊美，難道圖你是丑八怪。要不是你長成這樣，我憑什么和你好上。”

    他冷笑道：“你捫心自問，若是我沒有這副長相，你會對我千依百順，會對我一見鐘情？”

    所謂的一見鐘情，直白點(diǎn)說，那就是見色起意。都沒相處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皮相難道還會是心靈美。妙齡女子都知道找容貌俊美家世出眾的年輕公子碰瓷，被好看的人救那就以身相許，否則就是纈草結(jié)環(huán)，下輩子當(dāng)牛做馬。

    宋訾：雖然這很現(xiàn)實(shí)，但好像也沒毛病哦。若是阿言不是大美人，而是普普通通路人臉，他也許，大概……是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喜歡他的?？墒窍矚g一個人，就是要喜歡他的全部，臉也屬于身體的一部分嘛。

    “那你總讓我摘面具……”

    司馬彥沒好氣道：“你總是頂著別人的臉來和我歡好，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宋訾之前的氣焰囂張已經(jīng)沒了：“那現(xiàn)在呢，你還是只喜歡我的皮相嗎？”

    “這個問題我正想問問你，你是不是只貪圖我的貌美，待我年老色衰，寵愛不再?！?/br>
    宋小七如今才十八，正是大好年華，他卻二十有六，青春易逝。之前還好，可這幾個月來，司馬彥明顯感覺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情緒容易失控。

    就比如方才，他不過是佯裝落淚，現(xiàn)在卻真的生出了想要哭的沖動?；盍硕嗄辏抉R彥上一次有這種委屈落淚的沖動，還是二十二年前，他四歲的時候，母妃為了旁人無端斥責(zé)他的時候。

    司馬彥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的晶瑩的淚珠順著他羊奶凍一般潔白細(xì)膩的面龐滑落。他的淚水落得十分含蓄，沒有哽咽，沒有身體抽動，只是淚水靜悄悄的滑落，無端動人。

    宋訾伸手把阿言攬入懷中，用指腹擦拭掉阿言的眼淚，起初只是一滴，結(jié)果他越擦拭，對方眼淚落得更厲害，沒一會就打濕了他的衣襟。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宋訾道：“我最喜歡阿言了，是我一時間想岔了，不該這么惡意揣測你?！?/br>
    仔細(xì)想想，他和阿言初見的時候，他還不是審刑司的正式工，身上穿的其實(shí)是自己的便服，不至于存在什么阿言把他當(dāng)成某個審刑司替身的可能性。

    而且兩個人第一次發(fā)生關(guān)系的時候，是貨真價實(shí)的意外，阿言的動作也非常生澀，并不習(xí)慣承下位的感覺，是后來漸漸得了樂趣，才變得格外主動。

    說這些話的時候，饒是宋訾上輩子是個現(xiàn)代靈魂，臉也不由得發(fā)燙，他剖白自己的真心：“是我太在乎你了，而且我們雖然相處了許久，其實(shí)對彼此算不上特別熟悉。”

    能怪阿言不夠坦誠，讓他生出誤會嗎？明明自己也有很多秘密，沒有告訴阿言。

    這樣想著，宋訾不由得為自己方才傷人的話歉疚：“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前說出自己的部分計劃：“阿言，你想不想離開冷宮？”

    司馬彥的眼淚刷的一下止住了，他呆呆的看著情郎溫柔明亮的眼睛。

    “待在宮里很無趣吧，雖然難度有點(diǎn)高，但是皇帝一直都沒注意到這里，你還是可以假死出去的?！?/br>
    宋訾看了看小院，有些可惜這個溫馨的小家：“到時候我們可以放一把火，到了新的地方，可以建一個比這里更漂亮的小院，你實(shí)在舍不得的東西，我先一點(diǎn)點(diǎn)帶出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皇帝都?xì)⑺懒瞬簧倥来驳膶m妃，想必都忘了冷宮有個琴師，一個孤零零居住在冷宮沒人關(guān)心的琴師，死于失火意外，也不會有太多人擔(dān)心。

    司馬彥：雖然他有點(diǎn)心動，但是出宮之后，他的身份肯定會露陷的。

    見他不說話，宋訾問：“你是有什么顧慮嗎？不用太擔(dān)心，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好的?！?/br>
    他們之間說到底，還是不夠坦誠，他從未對阿言說過自己的家人，阿言也總是幾句帶過他的曾經(jīng)和過去。

    司馬彥已經(jīng)開始猶豫，情郎顯然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他之前只是覺得有趣，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大半年，現(xiàn)在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他都離不得宋小七了。

    可若是現(xiàn)在坦白，告訴對方的真實(shí)身份，宋訾會不會立馬跑了。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宋訾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一定會把他抓回來，牢牢的困在自己身邊。

    只是……嘗過了真心實(shí)意的滋味，司馬彥不能忍受對方不情不愿的樣子，光是一個冷冰冰的眼神他都受不了。

    氣氛變得焦灼，司馬彥腦海里閃過數(shù)百個計劃，正準(zhǔn)備先說些什么，穩(wěn)住宋訾情緒，他的小腹突然生出一種下墜感，好像有什么小怪物在他的腹腔里踢了他一腳。

    司馬彥順勢轉(zhuǎn)移了話題，沒了先前怒火沖天的模樣，軟軟倒進(jìn)情郎懷中：“小七，我肚子疼。”

    第18章

    “怎么會突然肚子疼，是不是你今天吃錯什么東西了？”這個話題轉(zhuǎn)移的并不高明，但對宋訾來說十分管用。

    美人眼波流轉(zhuǎn)，怨念的看了一桌子菜：“我都沒吃什么東西?！币驗樗析ば牟辉谘?，菜都做毀了，他能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