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崇文館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畢竟是冬天，日頭總是比較短的。

    二姑娘臉上尚還殘留著驚訝的神色，她一邊走在王曦嫵身旁，一邊低聲說道：“沒想到像安陽縣那樣窮困的地方竟然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男子，真的是讓人吃驚?！?/br>
    王曦嫵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是挺讓人吃驚的。”雖然明面上是肯定了二姑娘的話，但從她那平靜的神情中卻絲毫看不出她有哪里吃驚的。

    二姑娘若有所思，“那他一定是天賦驚人，否則的話單憑安陽那邊的條件，可不能讓他拿到和四弟一樣的成績?！?/br>
    王曦嫵微微一笑，“我也這樣覺得?！?/br>
    兩人此時所說的正是方才大比的情況。和前世一樣，她家二哥以五科甲上一科甲下的成績拿到了頭名，但另外還有一位分家的男子也取得了同樣的成績，和二哥并列第一，就是兩人具體在每門科目上的成績不一樣而已。而此人便是她之前注意到的那個藍(lán)衣男子，王顯。

    雖名顯，但前世王顯這個人在二十歲之前卻一直聲名不顯，哪怕他在家族大比中取得和二哥一樣的成績，也不過是有如流星一現(xiàn)，很快就沉寂了下去。直到后來他不知怎么被太學(xué)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士看中收入門下，然后又在那年的太學(xué)策試一鳴驚人，直接被朝廷授予五品議郎的官職。從此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王曦嫵死前，他已經(jīng)是正三品的中大夫令了，而那時他也不過才二十六歲而已。

    雖然正三品的官位對于王家來說并不算什么，像王郗的官位就要比他高上不少，但那可是在朝廷中的官職，離整個政治中心又近，算是正三品官員中等級高的，在一眾文官中的影響力頗大。

    這樣一個人，處于這樣一個位置上，按理說對整個王家而言是一樁好事，可事實(shí)不然。雖然出身王家，但不知為何，王顯竟然是更加親近以蕭家為首的王黨一脈，對于世家一派反而多次加以打擊。正是因?yàn)檫@個原因，她家二哥曾經(jīng)有幾次在她面前抱怨過，導(dǎo)致了她對這個人有著比較深刻的印象。

    然而在有著深刻印象的同時，對于這個人她同樣還有著深深的不解。身為王家之人，哪怕是分支的，也沒道理會更加親近蕭家??？就算王顯是想要借助外力從而爬得更高，那么王氏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他那樣的做法明顯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當(dāng)然，這其中的原因王曦嫵雖然不太清楚，但多多少少卻是知道問題是出在自己一邊的。按道理來說，凡是在氏族大比中表現(xiàn)出色的家族子弟都會得到王氏宗族的大力培養(yǎng)，但王顯卻不知因?yàn)槭裁丛?，一直都沒能得到家族的重用，王曦嫵沒有在父親或者是大伯口中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更有甚者，就連原本應(yīng)該分發(fā)給安陽分支的獎勵都同樣沒有分發(fā)下去，甚至后來他母親病重，家中的田產(chǎn)又被旁人侵占，走投無路之下來本家這邊求救，卻直接被人打發(fā)了回去，以至于他母親不治身亡。

    如此種種，都是后來父親調(diào)查了之后查出來的，只是他沒有明說其中到底是什么緣故，所以王曦嫵也不清楚到底這里面的條條道道。然而知道了這些事情，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王顯會仇視他們王氏一族了。

    不過這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此時的王顯還尚未成年，他剛剛在氏族大比中嶄露頭角，只要她cao作得好，就可以把這樣一個天資橫溢的年輕人拉倒父親的陣營中。想想他后來爬到的那個位置，這樣一支潛力股在手，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嗎？

    想著，王曦嫵便又下意識地笑了一下，結(jié)果被邊上的二姑娘看到，不由笑道：“阿嫵你怎么這么高興？難道是因?yàn)樗牡艿昧祟^名你就樂得合不攏嘴了？”

    聞言瞬間回神的王曦嫵明知道二姑娘是誤解了，但她也有解釋，反而是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順?biāo)浦鄣溃骸岸绲昧祟^名，我當(dāng)然高興啦！”

    “你就嘚瑟吧！”二姑娘頓時酸溜溜地道：“我記得上次大比好像是二哥拔得頭籌，你們二房真是人才濟(jì)濟(jì)啊！”

    王曦嫵卻笑道：“二姐你這話說的，什么叫做我們二房人才濟(jì)濟(jì)？難道五哥的成績是作假的不成？第四名的成績可是不易。”五公子王煦在方才的大比中也得了四門甲上、一門甲、一門甲下，這樣的成績在將近一百來人中也是位于第四了?！霸僬f了，二哥不也是代表的本家嗎？我們都是一家人，二哥的成績不就是本家的臉面嗎？”

    二姑娘方才說那話本就只是這么一說而已，倒也不是真的吃味，更何況阿嫵這話說得也對，大房和二房代表的是本家嫡出，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所以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說的是，是我說岔了不成？”

    王曦嫵頓時笑，卻不言語。

    兩人說話間也就到了各自的轎子前。在轎前停下腳步，二姑娘笑道：“等明天我父親走了之后，阿嫵你可要多來找我，我們也好說說話?！鳖D了頓她又解釋道：“這段時間大姐忙著準(zhǔn)備出嫁，我不好意思老是去打攪她，所以一個人怪寂寞的。”

    王曦嫵笑著點(diǎn)頭，“放心吧二姐，我一定會經(jīng)常上門叨擾的?！贝蠊媚锖投媚镫m然不是嫡出，但是從小也是在虞氏身邊長大的，所以性格大都很好，王曦嫵也樂意和兩人交往。

    言至于此，兩人也就各自上了轎子不提。等回到王府，王曦嫵卻沒有直接回梧桐閣，而是去了昭園，此時王珣已經(jīng)回來了，但王郗卻似乎還沒回來。

    “母親、二哥?！毕认蛐l(wèi)氏和王珣行了一禮，王曦嫵又接著問道：“父親還沒有回來嗎？”

    躺在軟榻上休息的衛(wèi)氏點(diǎn)頭，“你父親他還在上房那邊和你大伯父商量事情呢，你大伯父明兒一早就要走，他們得把后續(xù)的事情都給交接一下?！?/br>
    “那父親一會兒還回來吃飯嗎？”王曦嫵問道。

    衛(wèi)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心吧，你父親剛才還派人過來說了，晚點(diǎn)回來吃飯。你要是餓了的話，可以先吃點(diǎn)點(diǎn)心填填肚子?！?/br>
    心里頭有數(shù)，王曦嫵搖了搖頭，并不去吃就放在榻邊的點(diǎn)心，而是笑道：“母親，二哥應(yīng)該和你說了吧？他可是拿了大比頭名哦！”

    “你二哥早就和我說了?！毙l(wèi)氏笑，“你沒看見他那得意的樣子，一回來就趕著跟我說了，還說什么你大哥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你母親我生了一個好兒子?！?/br>
    王曦嫵頓時笑瞇瞇地扭頭看王珣，但見王二哥的臉上果然是一派坦然加得意的神情，一點(diǎn)都沒有因?yàn)楸荒赣H這樣取笑而不好意思的樣子。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阿嫵你除了有一個出色的大哥之外，還有一個出色的二哥呢！”注意到meimei視線的王珣得意道。

    王曦嫵頓時一頭黑線，她家二哥臉皮的厚度簡直堪比云中城的城墻，那是連離國鐵騎都攻不破的厚度。剛才在崇文館中也沒見他這么嘚瑟，被宣布是第一名的時候他也都還是很矜持的呀！現(xiàn)在可好，一到家里人面前，二哥的本性就暴露無遺了。

    盡管心里正在不停地吐槽，但王曦嫵面上還是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哥你說得對！你和大哥一樣出色！以后我就靠你們了！”

    聞言的王珣頓時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包在二哥身上，到時候誰敢欺負(fù)你，二哥就去揍他！”

    “說什么渾話？！”衛(wèi)氏卻瞪了他一眼，“你才考了六藝，就是在禮上面拿了個甲下，到時候看你父親怎么說你！”

    被衛(wèi)氏這么一說，王珣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下來了，別說父親了，除了父親之外上面還有曾祖父看著，而且之前父親還說了曾祖父要考問一下自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想象到時候的情況了，那一定會是分外嚴(yán)肅加嚴(yán)格。

    可憐王二哥的人生總是在被家里人的打擊中度過，好不容易拿了個大比頭名，結(jié)果還因?yàn)橐婚T科沒拿甲上被罵，這種人生簡直是不能再可憐。

    他這邊蔫蔫的，王曦嫵卻是偷偷捂嘴笑了。她向來樂于見到二哥吃癟的樣子，尤其是看著二哥整個人都癟癟的，很容易能讓她感覺到童年的快樂。雖然他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算是兒童了，但這種單純的快樂卻是最值得珍惜的。

    屋子里氣氛和樂，正說笑間，王郗也回來了。衛(wèi)氏見狀馬上便吩咐下人把菜都呈上來準(zhǔn)備開飯，算是他們在新年中一家人一起吃的頭一頓飯。雖然之前也用了午膳，但當(dāng)時卻是和一大群分家的人混在一起，而且是男女分開坐的，所以眼下要算起來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團(tuán)圓飯。

    當(dāng)然，因?yàn)榇蟾绮辉?，所以這樣的團(tuán)圓還是稍微有點(diǎn)缺陷的。

    四人吃完飯，王曦嫵漱了口又凈了手，然后看著同樣已經(jīng)用完膳的王郗道：“父親，二哥拿了大比的頭名，族里有什么獎勵沒有？”

    “獎勵？”王郗難得挑了挑眉，淡笑著看著次子道：“獎勵在你曾祖父面前學(xué)習(xí)三個月怎么樣？”

    “什么？”王珣頓時震驚了一下。之前還不過是被曾祖父考問一下而已，結(jié)果一下子就變成了學(xué)習(xí)三個月，這個跨度似乎稍微有點(diǎn)大嘛！

    “怎么？你不愿意？”王郗的臉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來，只是那眼眸深處卻仍蘊(yùn)含著淡淡的笑意。

    “當(dāng)然愿意！怎么可能不愿意？！曾祖父能教我，那簡直是再好不過了！”一連三句，句句表現(xiàn)出自己的決心，王珣臉上那嚴(yán)肅的神情落在王曦嫵眼中卻是再好玩不過了。

    她的唇角勾了勾，倒是跟著問道：“那和二哥同樣成績的那個人呢？他也要跟著曾祖父學(xué)習(xí)嗎？”